◎賈宏圖
知青未婚先育的冷暖
◎賈宏圖
這個故事的男主人公叫老野,北京1968屆畢業(yè)生,當年從京城下鄉(xiāng)到了黑龍江邊的三團(紅色邊疆農(nóng)場),第二年又到撫遠荒原開荒建點。女主人公的名字叫六鳳,是本省一座煤城的1969屆畢業(yè)生,她也是從三團調(diào)來建新點的,人雖然長得平常,話語也不多,但人緣挺好。
誰也不知什么時候,老野和六鳳好起來了。那時談戀愛是被絕對禁止的,他們的來往都是秘密進行。但是,紙包不住火,“老野和六鳳搞出了孩子”的事,還是在全連傳揚開來。
連領(lǐng)導很生氣,可大家并不歧視他們,反而多了許多同情和關(guān)愛。上級不讓了,那時連談戀愛都不行,還能允許你生孩子?六鳳被拖拉機拉到團部要做“人流”,老野一口氣跑到團里,又把六鳳搶了回來。少數(shù)民族有搶新娘的傳統(tǒng),這回老野來個搶孕婦。他真的發(fā)了野,他說:“誰要殺了我的孩子,我就和他拼命!”后來連里給了六鳳一個退團處分,給了老野一個行政記過處分,這事就算過去了。
那年特別冷,風大雪也大。六鳳越來越顯懷了,步履艱難,什么活兒也不能干了。她沒有臨產(chǎn)的準備,什么時候生,她自己也說不清。那天全連開大會,就在女生大宿舍,熙熙攘攘的,女生坐在炕上,男生擠在地上。那天六鳳感覺難受,就半躺在自己的鋪位上,身上蓋著被子。副連長正講著連隊紀律,義正詞嚴,聲嘶力竭地批評各種違紀現(xiàn)象,六鳳突然肚子痛起來,忍不住呻吟。老野說:“你小點兒聲?!苯Y(jié)果她肚子更痛了,臉上滾下汗珠。她使勁抓住旁邊副指導員小胡的手說:“不行了,我要生了!”
小胡馬上對副連長喊:“六鳳不行了!你別講了!”副連長看了一眼,說快了,然后接著講。
這時六鳳痛苦地叫了起來。宿舍里的人都站了起來,朝這邊看。
副連長說:“散會!”人正往外撤時,六鳳狂叫了一聲,孩子生了下來。那孩子“哇”的一聲大哭,她的鋪位變成一片血的汪洋。
靠近六鳳的一個女生喊:“男孩兒,是個男孩兒!”在場的女生都圍過來,拿起被子為她擋了一個隔間。這時,小胡看六鳳的肚子還鼓著,好像還有一個小孩向外蠕動。她大聲喊:“還有一個,快找衛(wèi)生員!”當衛(wèi)生員老宋跑來時,第二個孩子已經(jīng)出來了,也是男孩兒。
這時,老野抱頭痛哭,聲音低沉,說不清是喜還是悲。
連里當即決定,把這間宿舍變成母子房,全部女知青都先搬走。走前,女知青把自己的白糖、紅糖,干凈的床單、毛巾,還有衛(wèi)生紙,都給六鳳留了下來。副指導員小胡把自己一條白色的鵝毛毯子也拿出來了。
老野流著淚給大家鞠躬,連聲道謝。等大家都走了,老野才仔細看著自己一對雙胞胎兒子。那兩個孩子眉清目秀,白白胖胖的,比他們的父母都好看。這時,在痛苦中掙扎過來的六鳳,已經(jīng)疲憊不堪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小胡就被人叫醒:“不好了,六鳳剛生的老大死了!”小胡跑去一看,那男嬰臉色青紫,渾身冰涼,真的死了。六鳳抱著孩子痛哭,那聲音撕裂人心,在場的人都跟著掉淚。
衛(wèi)生員老宋也來了,他和小胡分析,可能昨天晚上老野和六鳳怕孩子凍著,給孩子蓋了太厚的被子,晚上他倆又太累了,都睡得太死,沒有及時把滾到孩子嘴上的被子掀開,結(jié)果孩子被憋死了。
老野一股急火病倒了,高燒不退,連起來為六鳳打飯都不行了。小胡看坐月子的六鳳連一個雞蛋都沒有,馬上跑到家屬房挨家搜,好不容易湊了七個雞蛋。吃了雞蛋,六鳳有了奶,可那老二一個勁兒地哭,就是吃不著奶,幾天以后像一只干瘦的小猴子,已經(jīng)氣息奄奄。
正好兵團醫(yī)院的醫(yī)生來連隊巡診,老宋立刻領(lǐng)著醫(yī)生來看。醫(yī)生捏開那孩子的嘴一看,舌頭卷不起來,原來舌下有一根筋連著下頜。他拿出手術(shù)刀把它切斷,那孩子的舌頭好使了,立刻就會吸奶了。如果醫(yī)療隊再晚來兩天,老野的二小子也得活活餓死。這之后,那孩子一天天地胖起來,全連的女生都搶著抱這個小“美男子”。老野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小碩子”??赡苄r候餓怕了,大了也整天嘴里含著個勺子。他成了全連知青的大玩具,下了班,在大家的手里傳來傳去。
當年知青在兵團安家是很不容易的,再加上養(yǎng)個孩子,就更困難了。老野是農(nóng)工,六鳳在菜班工作,每天風吹日曬,為了孩子能吃飽穿暖,一個工也不敢耽誤。下了班,六鳳照顧孩子,老野去侍弄自家門前的園子。那是一家人的菜籃子,他干得很仔細。他還要抽空去割草打柴,為一家人準備漫長冬季的燒柴。第二年,老野的女兒又在連隊降生,那是一個健康漂亮的孩子。大家都說,怎么搞的,老野兩口子都不俊,凈生漂亮的孩子。
我是在參加知青戰(zhàn)友聚餐會上,聽到老野和六鳳的故事的。在場的有老野連里的副指導員小胡、六鳳的老鄉(xiāng)小馬、衛(wèi)生員老宋。當年下鄉(xiāng)時,他們風雨同舟,返城后都忙著自己的事,平時聯(lián)系并不多,現(xiàn)在都退休了,大家一有機會就往一塊兒湊。說來說去都是在北大荒當知青的那點兒事,當年再艱難的經(jīng)歷,現(xiàn)在都成了溫暖的回憶。他們都很感慨,那時的知青真是頑強,再難的事也能挺過去。也許是因為年輕,也許是因為那個時代的人就是經(jīng)得起折騰。那時,大家都特別善良,關(guān)鍵時刻,大難臨頭,大家都親密友愛,患難與共,真是令人難忘。
摘自《我們的故事2:一百個北大荒老知青的人生故事》作家出版社 圖/連國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