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凡
散頁與斷章
李師凡
長江者,沉沉一線而通乎中原。流經(jīng)武昌,旁有二山,名曰龜蛇。其上雖無墨竹之雅,文采之趣,亦有茂林不衰而郁乎兩岸也。山旁有樓,名曰黃鶴。作之者,誰也?皆曰孫吳之謀仲也。是日既秋,正趨寒之時,云氣益散而視益明,久居一陋室而不能為銘,遂攜友出。
至岸畔,人境之喧皆不可聞??v有岸燈之明者,亦不足賞。余邀友泛舟于無際之上,味江上清風而觀夫昔人遺景,欣然而諾。秋雁南飛,明月既爍于渺渺之上,下視則恍然映于明鏡之中。及至船,舵公既飲罷,搖櫓而行乎江心。未聞嘈然水聲,蓋隨波而逐流也。余暗忖之,而對飲于友,皆默然不言。出視其畔,龜蛇之峰便無白日翠林之盛,其莽莽而鎖乎大江者亦不可見。余因嘆曰佳景之衰,慨于天地之變。
莫一刻,見一樓。彼黃鶴者,耀于深秋之寒,似有珠纓流轉(zhuǎn)之美而映乎水中。夫游而歌者,妝而詠者,舉苦茗而飲者,何繁其若是也!于是語于友曰:“余觀斯盛狀,在余之小舟。念及昔日盛唐之景,戶盈羅琦,宮闕十里,雕麗者,某若是乎?然是時也,亦有終南之隱,游俠豪客,酒仙詩圣,游于四海之內(nèi),吊于古跡之中,抒其懷而寄于離黍,養(yǎng)其志而閱莊周。余又觀夫江水,浩然而走,未嘗往矣。川上亦有子之慨言:“逝者如斯夫!是以今日思服,誠羨列子御風而行,莊周一于彭殤,意洞彼長江之無窮,賞于古人之月,遂此而長終?!?/p>
友悵然以聞,對曰:“今之視古,故謂之今也;后之視今,不亦謂之古乎?徒百年之于無盡,猶一粟之于斗米,從飛鴻踏雪,偶而留夫指爪者,鮮矣。汝好夫水,請以水喻。蜉蝣之優(yōu)游于水中,亦知其朝生而夕亡也。然不悲于其短,優(yōu)游于五湖,暢然而領(lǐng)于天地浩氣,不亦樂乎?吾輩之于生,恰如蜉蝣之于天地也。吾等亦當優(yōu)然而游,何必徒效古人,悲于己身,引不快耶?”
余聞之,思慮有所通,取杯酌酒更復飲之,歌彼樂曲,謔笑漁父,共議所見之趣,齊賞所贊之景,久而不知寒生露氣。遂作文記之,形諸筆墨。
癸巳之秋,登黃鶴樓,四下皆寂。見江中葉舟,有感作此。
秋鴻?quán)卩Γ?/p>
閑登高臺,
龜蛇盡掩城府。
登樓題詩慕黃鶴①,
更有和者無數(shù)。
江畔寒沙,
長云日暮,
千載名如故。
本乃狂客,
可惜難覓歌舞。
憑吊白衣當年②,
磨硯提筆,
觀長江東注。
正看那孤帆遠影,
遙酹江中漁父。
往事如煙,
昔者安在,
琴臺亦都作古③。
有誰識我,
至此登樓為賦?
①、②指崔顥寫的《黃鶴樓》一詩。
③指高山流水典故。此處反用其意,喻千載而后,難逢知音。
江山渺渺,暮靄天闊,傷心多少蹉跎。清風如訴,悵然無語,回首長安煙波。云澹月冷,惟余浩嘆,躊躇求索。舊恨不盡,更與誰說。魏晉百年興廢,惟昔人遺篇,臨文淚落。竹杖芒鞋,江南梅萼,愿為白衣狂客。聽簫音嗚咽,錦弦聲錯落。聊抒懷抱,遙知天上宮闕,恐應(yīng)是人默。
洞庭秋聲叩湘魂,
生長蘭芷候佳人。
獨悼蒼生成屈賦,
空問鬼神著鴻文。
美政盡心托湘子,
鐵馬無奈入孤墳。
當時懷王今安在,
江皋水潺杜若深。
有約未至,閑敲棋子,逸士所愁也;報國無門,獨登幽臺,志士所愁也。然觀夫《西洲曲》,其意深如塘水,其情切若飛鴻,所愁者豈以上二者乎?余曰:“所以愁者,蓋有衣帶漸寬終不悔之思也?!?/p>
夏日凝妝,獨上蘭舟,采蓮南塘,非為蓮花之艷,蓮子之熟也。夫日暮哀景,觸則生情,涼風蕭瑟,不亦悲乎?陌上楊柳,折枝而別,今獨觀之,郎君未至,思之切也,亦愁之始也。泛舟于荷塘,寄愁思于蓮,嘆其風霜高潔;采蓮于荷塘,訴衷腸于蓮,賞其淤泥不染。憐子如水,為郎置蓮袖中;蓮心如赤,足表愁思之切。
鴻雁南飛,書滿西洲;孤身遠眺,欄桿悲歌。美人玉手,空奏《陽關(guān)》三疊;漳臺灞柳,亦有折枝之切。月華掩映,江水滟滟,怎堪表乎閨中長恨;南風卷簾,黃花堆積,此景愁字不能了得。
彼郎君亦愁乎?此未可知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唯愿此夢至于西洲而已。
(作者單位:武漢理工大學能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