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1歲的小女孩李佳棲在北京父親的寓所看到一套《中國現(xiàn)代小說大系》,她翻到名字最好聽的一篇,叫《傾城之戀》,“聽上去應該是個動人的名字”??墒菦]想到,女主人公一上來就離婚了,她頓時感到很失望?!霸瓉碇v了一個離了婚的女人重新戀愛的故事——這讓我想到我媽媽,并且充滿了算計和勾心斗角,完全和美好無關。”
勉強讀完后,李佳棲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故事,“看了看作者的名字,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以后再也不讀這個人寫的東西了。”
以上是小說《繭》里的一個情節(jié)——很難分清小說與現(xiàn)實,和李佳棲差不多的年齡,張悅然也讀到了這套《中國現(xiàn)代小說大系》。很顯然,她把自己的記憶融進了小說。和女主人公的認識不同,接下來,張愛玲伴隨了她很多年。
許多年后,已成為中國人民大學教師的張悅然,開設了面向全校的選修課“短篇小說鑒賞”,每節(jié)課都會講一個短篇小說。有一節(jié)課,她選擇了張愛玲的《色,戒》。
幾年前的一次采訪中,張悅然曾提到,張愛玲的小說給她的寫作不少幫助,“早年在遣詞和意象等方面,都曾有過影響。”與她喜歡的另一位女作家艾麗絲·門羅相比,她還是更喜歡張愛玲一點?!皬垚哿嵫劬锏氖澜绺诎担穸ê芏嘧非蟮膬r值,也認為人在世上是無法被尊重和善待的。相比而言,門羅要溫和許多?!?/p>
另一位經常拿來與張愛玲比較的作家是嚴歌苓。
5月21日的研討會上,《文學評論》副編審劉艷認為:“雖然《繭》還存在著部分青春文學的寫作痕跡,但它已經完全褪去了青春文學的標簽,顯示了一種扎實的純文學的追求。它不是單純體現(xiàn)純文學的追求,同時也兼顧了雅俗共賞?!拙褪撬目勺x性?!?/p>
近20年時間里,劉艷一直研究嚴歌苓。她將《繭》與嚴歌苓的小說比較,“用第一人稱雙重敘事結構,是很不容易的。嚴歌苓的《上海舞男》中,有少量青年詩人石乃瑛的第一人稱敘事?!?/p>
劉艷指出:“嚴歌苓特別注意主體切入小說的深度,這和第一人稱的運用有關。張悅然不像嚴歌苓,分別采用李佳棲和程恭的敘事視角,不用考慮很多問題,在每一章里面進行雙重敘事,就能夠容納更多體量,更多故事?!?/p>
優(yōu)秀的作家之間,有種天然的相似之處,或者叫共鳴,比如張悅然、嚴歌苓和張愛玲。劉艷提到《繭》中的一個細節(jié),兒時的程恭和父母一起等公交,一個漂亮的女人,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大荷葉邊的領子在背后開得稍低?!八ǜ赣H)湊到那個女人的身后,踮起腳跟,瞇著眼睛假裝在看高處站牌上的字。然后不經意地抬起手,將那支冒著火星的煙蹭在女人領子上?!覀兛粗鹧嬉е扇~邊,一絲一絲吞下去。媽媽緊緊地攥著我的手,似乎擔心我叫出聲來。那是多么漫長的一分鐘,我們是如何繃住身體,把自己留在原地的?荷葉邊被火焰蠶食掉一小塊,留下一排黑色牙印。車來了,女人走上去了。媽媽松開了我的手?!?/p>
類似這樣精妙、詭異、驚心動魄的細節(jié),在嚴歌苓、張愛玲的小說中同樣能找到。這個細節(jié),以及更多的細節(jié),可以看做是三代女作家靈魂共鳴的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