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興博
二爺?shù)纳镉心局频姆曳己驮镜念伾?/p>
二爺是個木匠,一輩子都與各種木料長久地廝磨著。他那蒼老的面龐仿佛也被木頭染上了黝黑色,深深的皺紋就像是年輪的印跡。我從小就看著他如何將那些粗糙呆板的木頭變?yōu)橐粋€個精巧美妙的“擺件兒”、質(zhì)樸平實的“素活兒”。
他從成堆的原料中發(fā)掘出來合格的材料,待構(gòu)思到胸有成竹就上木床做活兒?!盎顑骸钡男螒B(tài)各異,方圓不一,凹凹凸凸,都靠他的手上功夫,從粗礪到細磨,鋸刨磨削,操作起來,手腳并用,全神貫注、井然有序。兩只眼睛像是被磁石吸住,心被無形的繩子拴住,連呼吸都極輕極緩,只有“沙沙”的做活聲掩蓋了一切,融會了一切,二爺好像把世間萬物都忘了,唯有他和木頭……
二爺做人也樸實得像塊木頭,不與外人有過多來往。如有客來訪,他就準備好兩碗清茶,和和氣氣地請人坐下,喝茶,寒暄幾句,最后再和和氣氣地送人走,他也從來不肯受別人的禮。他所獲得過的一切獎項,都被他堆在雜貨間里,從不示人。我問為什么,他說,他只是個手藝人,不能忘了本。
只有我,能被允許進入他的作坊。
記得小時候,二爺來哄我睡覺,他常給我講故事:孟姜女哭長城、孔明草船借箭、武松景陽岡打虎、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每當聽到有趣處,都會引我咯咯直樂,他也嘿嘿一笑,用寬大的手拍著我的后背;每當聽到緊張?zhí)帲陀盟氖职∥业男∈?。那是一雙極溫暖有力的手,布滿了風霜摧殘的皴裂、勞作留下的厚繭的老木匠的手,瘦硬的指節(jié)就像是鱗甲斑駁的古樹老根。我永遠是他作品的第一位鑒賞者,給他提出些我力所能及的建議,讓他感覺到木頭的故事會在我這里延續(xù)下去。
歲月在催著二爺變老,臉上的皺紋又加深了,頭上的黑發(fā)不知不覺地染白,那不是迸濺飛散的木屑,那是永遠也洗不去的白發(fā),那雙清涼明澈的眸子也變得渾濁。二爺也感嘆時光的流逝,和我說年輕的時候……但他還在不停地做,手藝人的生命意義,就在永不停息的勞作上。
二爺對我的愛,也像那木頭顏色般溫暖、穩(wěn)重、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