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福

221廠（對外稱國營綜合機械廠或青海礦區(qū)）位于青海省海晏縣，是中國第一個核武器研制基地。20世紀60年代前期，我在221廠總部擔任行政處副處長。1964年3月的一天上午，我突然接到廠黨委書記刁筠壽打來的電話，叫我馬上到他辦公室去一趟。我撂下電話，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急匆匆邁著大步從行政處辦公的招待所樓趕往黃樓的廠領導辦公室。

進了刁書記辦公室后，他一改平時的沉穩(wěn)態(tài)度，既沒讓座也沒倒水，單刀直入地對我說：“老李呀，叫你來是要給你一項重要任務。廠里要押運一批重要物資到西寧去，由保衛(wèi)部門負責。你的任務是一路上給押運人員提供好后勤服務，保證他們能夠把物資安全運到?！彼笪?guī)弦幻t(yī)生，第二天早晨上班前到廠部辦公樓前集合，8點鐘準時出發(fā)。

我接受任務之后，立刻回來做出發(fā)前的準備工作。先在行政處里調(diào)用了一個大保溫水桶，以保證駕駛員和護運人員在路上有水喝。又打電話給醫(yī)院，叫他們派一名水平高的醫(yī)生，隨隊出發(fā)。

第二天一大早，醫(yī)院派來的張仲青大夫來到我辦公室，身上背著一個大藥箱，里邊裝滿了各種常備藥品。我?guī)е麃淼睫k公樓前，看到有八輛高幫的解放牌敞篷大卡車已經(jīng)停在那里。只見每輛卡車上都裝載了十多個大木箱子，每個箱子上都貼有編號和封條，用大鐵鎖鎖著。待全部木箱在車上擺放停當，保衛(wèi)人員和科研人員又進行了最后一次清點檢查。然后，給每輛車上配一名保衛(wèi)人員，一名科研人員，還有幾名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zhàn)士。

在8點之前，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前來送行的刁書記宣布紀律說：“所有人員路上各自守好自己的職責，不得互相換位，不得互相交談?！比缓笳f：“可以出發(fā)了。”我們就各自登車。最前面的一輛車由一名保衛(wèi)干部坐在駕駛室里帶路。我坐在第二輛車的駕駛室里。8點鐘，我們準時出發(fā)，車隊逶迤開出了

廠區(qū)。

從221廠到西寧，也就100公里的路程?？墒悄菚r候路況差，一般都要三到四個小時車程。一路上，我腦子里總在琢磨刁書記宣布的紀律，這不讓交換位置還好理解，為什么還不讓說話呢？車上押運的是什么重要物資，怎么搞得這么神秘呢？

雖然這么想，但還是要嚴格執(zhí)行紀律。既然不讓互相交談，那就什么都不說。那時雖然已經(jīng)開春，但是高原的天氣仍然非常寒冷。每當汽車經(jīng)過彎曲道路的時候，我都能從車窗里看到后邊各輛車上的保衛(wèi)人員和解放軍戰(zhàn)士，正迎著凜冽的寒風站立在每輛車的車幫旁，他們的身影不時被汽車揚起的塵土所吞沒。由于有不準換位、不準說話的特殊紀律，車隊一直不停地往西寧奔去，給大家準備路上喝的一大保溫桶熱水也沒派上用場。

車隊一連開了三個多小時之后，11點多進入了西寧西郊。在到達市郊后，前面帶路的第一輛車并沒有把車隊帶進市區(qū)，而是在郊區(qū)一個非常荒涼偏僻的地方停了下來。我下車一看，路旁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院落，大門開在一側，門口有兩個軍人持槍站崗。我們走進去后，幾個解放軍軍官迎上來說，早已按照接到的命令，在這里安排好了存放箱子的倉庫。原來，他們是青海省軍區(qū)派來的。事先，廠里已經(jīng)跟省軍區(qū)聯(lián)系過，要他們準備好存放箱子的地方。他們經(jīng)過考察，最后選定了這個地方。

進到院子里后，只見院子中間是一個四五十平米的大天井，四周全是土木結構的平房建筑，看上去像是一個過去藏族大戶人家的宅院。在軍官的身后，站立著二三十個戰(zhàn)士，軍官命令他們到院子外邊去配合卸車。在他們的幫助下，很快就把卡車上的木箱子全部抬進了院里，然后根據(jù)不同編號存放到各個房間里。放好之后，我們的保衛(wèi)人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鎖頭和封條，把每個房間的門鎖上，再貼上封條。一切完畢之后，我們跟守衛(wèi)院子的解放軍官兵告別，離開了這個地方。

中午，我們來到廠里設在西寧的小樓辦事處，我聯(lián)系小樓負責人，在食堂給全體押運人員安排了午飯，之后也沒午休，直接登車回返。在回程的路上，大家仍然誰也不跟誰說話。盡管如此，大家心中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那就是組織上信任我們，才把這樣一個神秘的押運任務交給我們。帶著這樣一種興奮和喜悅的心情，我們在下午回到了

廠區(qū)。

進入廠區(qū)之后，我直奔刁書記辦公室，向他匯報了完成任務的情況。他聽了以后表示非常滿意，對我們?nèi)w人員進行了表揚，我們大家都非常高興。

在這以后，我才逐漸了解到，這次押運的箱子里邊，裝的并不是什么物資，而是第一顆原子彈的研制資料。原來，在我們這個核武器基地初建的時候，蘇聯(lián)曾派了很多專家來幫助開展研制工作?？墒?，在中蘇關系出現(xiàn)分歧之后，蘇聯(lián)背信棄義把專家都撤走了，并且拒絕再提供有關原子彈的技術資料。在這種情況下，黨中央要求我們獨立自主、自力更生搞出原子彈，為國家爭氣，于是就把第一顆原子彈叫作“爭氣彈”。經(jīng)過努力，我們的科研人員取得了許多突破性的成果。我們押運的那些箱子里面，裝的就是記錄這些重要成果的資料。隨著原子彈研制工作日益接近成功，這批資料也就越發(fā)顯得重要。然而，從1963年起，蘇聯(lián)領導人又挑起了中蘇大論戰(zhàn)，中共中央也陸續(xù)發(fā)表評論文章進行反擊，兩黨和兩國關系急劇惡化。在這種背景下，廠領導考慮到221基地原來是跟蘇聯(lián)專家一起建設的，他們對整個基地各個部門的位置都了如指掌，如果派人來破壞，或者派飛機來轟炸，廠房或者設施受些損失還可以重建，而研制資料一旦受損是無法挽回的。為了預防這種情況的發(fā)生，保證研制資料的安全，廠領導未雨綢繆，作出了把全部資料轉移到西寧郊區(qū)，由省軍區(qū)派軍隊來保管的決定。

以后，科研人員需要哪方面的科研資料，就由保衛(wèi)人員陪同，到西寧西郊的這個資料存放處去，辦理手續(xù)才能查閱。這樣雖然麻煩一些，卻保證了資料的安全，也保證了科研任務的順利進行。就在這年的10月16日，我國研制的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了。說來也巧，就在同一天，赫魯曉夫被蘇聯(lián)解除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職務，我們當時都說他是被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給轟下臺的。

（編輯 黃艷）

作者：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離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