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于里
如果我們沒有找到問題的癥結,即便我們可以逃離微信,但仍逃離不了寂寞。
之前不少人發(fā)現(xiàn),打開微信朋友圈后,看到了這樣一則提示:“該朋友暫未開啟朋友圈”。最新版的微信關閉了這一功能,取而代之的是,“允許朋友查看朋友圈的范圍”增加了“僅向朋友展示最近3天的朋友圈”這一選項??傊?,無論微信的朋友圈功能怎樣細化和調(diào)整,身邊似乎越來越多人在關閉微信朋友圈。
為什么越來越多人在逃離微信和朋友圈?
失去了活著的真實感
根據(jù)最新數(shù)據(jù)顯示,微信及WeChat月活躍賬戶達8.89億,94%的用戶每天打開微信,半數(shù)以上的用戶每天使用微信超過1小時??梢哉f,微信已經(jīng)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作為社交軟件,微信的首要功能是實名社交。當身邊的朋友都是微信用戶時,我們自然而然地進駐到了彼此的微信通訊錄里。甚至是陌生人第一次見面,也是拿出手機掃一掃,先加個微信。不夸張地說,微信已經(jīng)復制了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社會關系網(wǎng)絡。
每個人都擁有兩個社交圈,一個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個則是以微信為代表的虛擬網(wǎng)絡中的。在前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現(xiàn)實生活中的社交圈占據(jù)主導地位,但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尤其是移動時代的到來,虛擬社交的方便、即時、快捷,逐漸取代了現(xiàn)實生活中的社交。調(diào)查顯示,人們對社會化媒體平臺的依賴,使得線下實際交流的時間和空間都大大減少,原有的現(xiàn)實關系不斷弱化和疏遠。比如,微信聊天就可以解決的事,就不用特意跑到咖啡館;有了微信視頻,也不必每個月千里迢迢回家看一趟父母雙親。甚至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社交,也漸漸“虛擬化”。最鮮明的例子是,跟好久不見的老朋友見面吃飯,本以為談天說地,沒想到第一句是問這里有沒有wifi!菜一上桌,第一件事是拍照上傳朋友圈,沒聊幾句就開始發(fā)朋友圈……
的確,跟虛擬社交相比,現(xiàn)實社交的確有許多不便。但誠如木心在詩歌里說的,“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現(xiàn)實社交的儀式感是虛擬社交所欠缺和匱乏的,而儀式感的意義就在于,它能夠給人一種活著的、充實的、莊重的感覺。如今在虛擬之中,一切都輕飄飄了,人反而越來越孤立了,一個人可能有2000個微信朋友,可當他傷心時,他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擁抱談心的人。早在1998年,卡內(nèi)基·梅隆大學的研究者羅伯特·克勞特發(fā)現(xiàn),人們上網(wǎng)越多,就越感到孤單沮喪。在第一次上網(wǎng)之后的一至兩年內(nèi),他們上網(wǎng)頻率越高,幸福感和與周圍人的聯(lián)系就越低。
總之就是,越微信,越寂寞。
裝得太累了
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對他人形成某種印象,往往取決于面對面的社交??梢坏┪覀儗⑸缃魂P系轉移到微信上,我們對彼此的印象和評價,也將受到微信的影響,尤其是朋友圈。在朋友圈里,我們可以發(fā)自拍、發(fā)心情、發(fā)美食圖、發(fā)旅游經(jīng)歷、發(fā)育兒經(jīng)驗、發(fā)表觀點、轉發(fā)文章……朋友圈越發(fā)成為個人的“門面”,成為我們對他人的第一印象。人們對你的印象、認知和評價,會受到你發(fā)表在朋友圈里的文字、圖片或者轉發(fā)的文章的影響,尤其那些素昧平生或者“淺交往”的人完全依賴于此。
于是,朋友圈就成了美國社會學家歐文·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xiàn)》中所說的“劇場”:“人生就是一出戲,社會是一個大舞臺,社會成員作為表演者都渴望自己能夠在觀眾面前塑造能被人接受的形象,所以每一個人都在社會生活的舞臺上竭力表演。在人際互動中,不管個人具體目標是什么,他的興趣始終是控制他人的行為,特別是控制他人對他的反應。”人們更傾向于讓別人看到他們用心在朋友圈里經(jīng)營的形象。因此,如《華爾街日報》一篇報道講的,朋友圈里的人好像“無時無刻不在吃大餐,在旅游兜風,在掃貨購物。他們的生活是跑車、香檳、夜宴的交響曲,隨時等你點贊”。
當每個人都在偽裝,最后大家都會發(fā)現(xiàn),每個人都越來越累。一方面是朋友圈里處處是禁忌,你的發(fā)言可能會觸碰到別人的“雷區(qū)”。假設你的某個重要客戶是某個女明星的忠實粉絲,你恰恰特不喜歡該明星,你會在朋友圈吐槽她糟糕的演技嗎?假如你的上司轉發(fā)的某篇名人語錄明明是網(wǎng)友杜撰的,可是文章下面是眾多同事和其他領導的點贊,你會說出事實嗎?——不會。我們在朋友圈里變得“言不由衷”,我們被堵塞了隨心所欲地說真話的通道。
另一方面,我們總是希望展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會過于刻意地裝飾自己。朋友圈里每個人都那么“幸福”,沒有人愿意示弱,沒有人愿意成為被同情的弱者,每個人都戴著沉重的面具生活。就像美圖軟件對圖片的處理一樣,我們也在不斷修飾處理真實的心理和情緒,可能明明與同事關系緊張、小孩鬧騰不聽話、工作不順心天天被老板罵,可為了要維護和諧、幸福、體面的姿態(tài),只能一邊打碎牙齒和血吞,一邊在朋友圈發(fā)條狀態(tài):“今天的風真輕柔,像我的心情!”
明明悲傷,卻還要偽裝快樂,這是比悲傷更悲傷的事。
現(xiàn)實缺陷的投影
隨著微信功能越來越強大,它也越發(fā)深入地參與到我們生活中。很多人發(fā)現(xiàn),微信在不斷增加他們的人際負擔。比如各種或熟或不熟的朋友總是給你發(fā)來各種各樣的投票鏈接,投嘛,又要關注公眾號,又要拉到第幾頁第幾個號碼,不堪其擾;不投嘛,又礙于朋友情面,擔心他人心里有疙瘩。再比如親朋好友難免在你工作正忙碌時給你發(fā)微信,也許只是一個問候,也許是分享一個養(yǎng)生帖,也許是請教你某個問題,你回不是不回也不是,在猶豫的一瞬間可能就分心了……
微信也讓工作和生活不分。以前下班之后就是屬于自己的閑暇時間,但現(xiàn)在不同了,微信里有領導、有同事、有同事群,他們隨時隨地找你,你也必須隨時待命。微信讓工作的溝通效率降低,以前或許一個三分鐘電話可以說清楚的事情,可當我們習慣于通過微信來溝通時,你一言我一語,包括等待回復的時間差,便需要數(shù)倍的時間才能說清楚。
在這樣的語境下,我們完全可以理解許多人逃離微信和朋友圈的心聲。但問題是,我們逃離得了嗎?退一步說,假使我們真逃離了微信,困擾我們的種種問題就不存在了嗎?真的是因為微信,我們才更寂寞更疲憊嗎?
并非如此。應該看到,作為一個社交軟件,微信本是中立的,也沒有什么“天然”問題。有問題的,恰恰是使用者,以及使用者所在的現(xiàn)實社會。試想一下,即便沒有了微信,你真的會每周回家看一回父母,時不時和朋友約出來、不刷手機地安心聊天嗎?即便沒有了微信,在日常生活中你真的會做一個真誠真摯的人嗎?沒有了微信,不堪其擾的關系社會和殘酷職場,就會變得更好嗎?
說到底,微信不過是現(xiàn)實問題的縮影和反映,當每個人把大把的時間都投擲到微信上,當每個人都在微信上釋放自己的劣根性和惰性,微信必然也裹挾著種種問題。如果我們沒有找到問題的癥結,假使每個人都逃離了微信和朋友圈,一定會有新的社交工具出現(xiàn),扮演著微信和朋友圈的角色。我們可以逃離微信,但我們?nèi)蕴与x不了寂寞。
我們能夠做的,或許是使用技術時,讓它充分地服務于我們的生活,但又不被技術所奴役,比如讓微信成為社交的一個補充,而非全部或主要;更關鍵的是,能夠洞悉表層問題背后的現(xiàn)實癥結,試著去改變它,比如愛得慢一些,活得更真誠一些。這很難,但聰明的你如果不想越微信越寂寞,就得試著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