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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冬

      2017-06-27 07:45清淺
      雨花 2017年6期

      清淺

      胡炎是蘭寧市一家民營教輔出版公司的編輯室副主任。主任剛剛退休,編輯室的日常工作就落在胡炎身上了,這讓一向懶散慣的他有點不適應(yīng)。工作倒還在其次,關(guān)鍵是編輯室十幾位編輯,絕大部分是女性,在女人成堆的地方混日子,大家都懂的,不容易。好在胡炎性子好,拖拖拉拉的也能將就過去。

      周一上午八點,公司有個教輔圖書出版形勢分析會。因為路上堵,胡炎到會場時,主席臺上的裘總已經(jīng)開始講話了。胡炎在后排找個空位坐下,兩邊看看,左邊是樣書室主任老吳,右邊是出版部副主任趙金妹。老吳正埋頭奮筆記著筆記,趙金妹則專注地盯著手機屏。胡炎先攤開筆記本,然后掏出手機,調(diào)到靜音,打開了微信。

      裘總的聲音雖然沙啞,但卻有很強的穿透力,抑揚頓挫之間時不時讓胡炎不得不停下對微信的關(guān)注,抬起頭來凝視他一會兒,若有若無地聽一下:“……今年教育廳教輔新政,一科一輔,對我們沖擊非常大,利潤下降已成定局。我們怎么應(yīng)對?總不能沒得飯吃……第一,深入到學校,做老師的工作;第二,深入到家庭,做家長的工作;第三,深入到教育局,做領(lǐng)導(dǎo)的工作……”

      胡炎“啪嗒”拍了一張主席臺全景,發(fā)到微信朋友圈里,向關(guān)愛他的領(lǐng)導(dǎo)和同事匯報一下他正在開會。

      老吳突然站起來,用手機捂著嘴,小聲嘟嚨著擠過去往外走,顯然是接一個比較重要的電話。胡炎側(cè)眼瞟了一眼老吳攤在桌上的筆記本—呵呵,原來他在練字,“6月19日上午,公司教輔出版形勢分析會”的標題下,是用標準的正楷字寫的兩段網(wǎng)絡(luò)名言:

      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后往往都會有,好多錢

      我上班是為了錢。別跟我談理想,我的理想是不上班

      再下面是兩行龍飛鳳舞的草書,奔放狂逸,不拘一格,頗有毛體的感覺:

      扯他媽蛋蛋

      寫自己的字,讓別人去說吧

      胡炎差點笑出聲,趕緊捂住嘴收回目光。扭過頭來,還好,趙金妹依舊在專注地對著手機。

      會議直到十一點才結(jié)束。胡炎回到編輯室,前腳剛進門,后腳汪莉就跟進來了,把厚厚一疊書稿往他桌上一扔,“領(lǐng)導(dǎo),你看,見過這樣的作者嗎?”

      胡炎瞄了一眼,是蘭寧中學李代明老師的書稿《一課一練》,校樣上被改得滿紙是紅。

      “錯別字、狗屁不通的病句也就算了,邏輯混亂,前后顛倒,也就算了,算我倒霉,遇人不淑,吭哧吭哧幫他改也就算了,整段整段的漏,引文錯誤百出,你說要命不要命,叫我怎么弄!”

      “退給他讓他自己改?!?/p>

      “打電話給他,你知道他怎么說?你再也想不出這種人能說出這種話。”

      胡炎不禁好奇:“他怎么說?”

      “他說實在太忙,今年帶高三,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叫我看著改吧。你說這種人,不把我給氣死。”

      胡炎也覺得這話不像話:“讓你改,稿費分不分你?。 彼闷痣娫?,撥李代明的手機。眼睛瞄著汪莉恰到好處的事業(yè)線。

      “關(guān)機。可能正在上課?!?/p>

      汪莉翻了胡炎一眼,把T恤的領(lǐng)口向上提了提:“夏蘭讓我告訴你,周五中午在‘惟楚人家,該你請客了,讓你別忘記帶上錢?!?/p>

      “怎么又該我請客了,我不是剛請過嗎!”胡炎簡直要跳起來了。

      “我不管,我只負責傳達你的偶象蘭主任的指示?!?/p>

      “嘔吐的對象! 汪莉,你到底是我們編輯室的還是她那個破編輯室的!”胡炎不滿之情溢于言表。

      “我不管這些,我只管跟著吃?!蓖衾蚝俸傩χ?,扭巴扭巴出去了。

      周五中午,下班時間到了,胡炎并不起身,估摸著要開始上菜的點兒,他才動身??邕M店堂,徑直向西頭的一個小包間而去,那幾乎已成為他們這個“小飯桌”固定的地方了。迎面正碰上從包間里抽身出來的小老板,滿臉壞笑還沒褪去,身后包間里傳出的那群娘兒們的吵鬧聲和浪笑聲,顯示出小老板剛在里面調(diào)戲了一番。

      胡炎進門,坐在靠門口的汪莉問道:“錢帶了么?”

      胡炎故作茫然:“帶什么錢,今天又不該我請客!”

      “你來吃飯不帶錢的??!”在座的幾個娘們立刻驚叫起來,夸張地露出驚訝的表情。

      坐在最里面的夏蘭冷冷地說:“沒帶錢你來做什么!這里沒有你的位子!”

      胡炎并不理會,就近就要坐下。趙敏手一攔,“這里是上菜的”,嘴一努,對著夏蘭邊上的空位,“你的座位在那兒?!?/p>

      胡炎便繞過去,把位子上放著的夏蘭的小拎包拿起掛在夏蘭的椅背上,坐下來。

      夏蘭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怎么臉皮這么厚??!劉燕,你搜搜他口袋,看是不是沒帶錢?!?/p>

      叫劉燕的姑娘立即撲上來。

      胡炎自覺地站起身,兩手伸開讓她搜。

      “真是奇葩,一個大男人,身上竟然一分錢也不帶,整天跟著人家混吃混喝。”一無所獲的劉燕表示著失望和不滿。

      胡炎坐安穩(wěn)了,提起筷子,就近挾了一塊鹽水鴨放入嘴中嚼起來。

      夏蘭正要發(fā)作,手機響起來。她慌忙接了,“裘總好!”聲音一下子變得嬌滴滴的,臉上也泛起一片紅暈,站起身急急往外面去接電話。

      不知誰爆了一條信息:“聽說公司搞多種經(jīng)營,成立了房產(chǎn)經(jīng)營部,在城東拿了一塊地?!?/p>

      趙敏說:“這得問夏蘭,她整天和領(lǐng)導(dǎo)泡在一起,消息靈通?!?/p>

      接完電話往里走的夏蘭接口道:“好像是拿了一塊地要蓋房子?!?/p>

      “要是公司職工能每人分一套就好了?!蓖衾蚪衅饋怼?/p>

      “你也想得太美了。能打幾個點的折扣讓大家買就不錯了。”夏蘭說。

      劉燕咂嘴道:“優(yōu)惠二十個點我也買不起?!彼F(xiàn)在和同學在市郊合租一小套房子。

      “找個有錢的老公吧,什么都解決了。你看汪莉,老公是銀行高管,家里有六七套房子?!壁w敏道。

      “你別說我,你看夏蘭吧,那才叫地主呢?!蓖衾蚧負舻?。

      劉燕苦著臉:“汪莉,讓你老公在銀行給我介紹個中管吧,高管我也不想了。再不嫁,我就要成剩女了?!?/p>

      一幫人吃得聊得正開心,趙敏突然附在夏蘭耳邊說什么。全場目光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吸引過去,一下子靜下來,似乎都想聽清楚這悄悄話。

      “又誰離啦?”只聽得一詞半語的胡炎好奇地問。

      “真不知道???”趙敏壓抑著興奮之情:“柳原?!?/p>

      這太讓大家感到意外了。胡炎更是張大了嘴半天合不上。柳原是策劃部主任,一個溫柔得不能再溫柔的女人。胡炎眼前浮現(xiàn)出柳原那文靜的、溫婉的微笑。他想,這世界沒什么不可能發(fā)生的。

      下班前,胡炎手機跳出一條短信,是老婆朱小娣的,打開來一看,轉(zhuǎn)發(fā)的校訊通:“成績通知:語文第六單元測試成績,最高97平均85,胡艾艾同學成績?yōu)?8分,班級第43名?!?/p>

      胡炎可以想見朱小娣在手機那頭惱羞成怒的表情。今晚得早點回去勸架。每次接到這樣的短信,胡炎心情都為之一壞。果然,胡炎還沒進家門,就聽到里面吵得不亦樂乎。他趕緊開門進去。朱小娣見胡炎進門,干脆把氣撒到老公身上:“我看艾艾成績不好,和你這個當爸的有直接關(guān)系。你看艾艾小時候多聰明,一首唐詩兩三分鐘就會背了,四歲就會100以內(nèi)加減法了。這全是我當時陪他的結(jié)果。你看你這個當爸的,有多少時間陪你兒子,?。俊?/p>

      “我怎么沒陪他啊,昨天不還陪他踢球的?!?/p>

      “踢球頂個屁用。你看人家陳小文爸爸,每天準時下班,送小文上輔導(dǎo)班,陪小文做作業(yè)。你看你,不是出差就是和你那幫鬼同學混在一起吃吃喝喝,好不容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有點空在家了,不是和艾艾嘻嘻哈哈,就是和他打打鬧鬧,沒一點正經(jīng),哪把一點心思放在兒子的學習上的!”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下面我要狠勁抓你了,艾艾?!?/p>

      “魏光正比我還低兩分呢?!焙街斓?。

      “你怎么不和好同學比,怎么不和陳小文、吳道剛比!”小娣又忍不住要叫起來。

      “好了好了,吃飯吃飯。”胡炎趕緊打岔。

      小娣到廚房里把飯菜端到桌上:“老爺少爺,吃飯。吃完飯胡艾艾我告訴你,給我好好把卷子訂正好。”

      胡炎拿起筷子,夾口菜到嘴里,一邊嚼著,一邊感慨:“你們知道寧通公司的老總賀衛(wèi)東吧,是我小學同班同學,當時就是一學渣,所有的作業(yè)都是抄我的,每次考試都偷看,也不知道被老師罰站過多少次了。人家現(xiàn)在呢,寧通公司總裁,資產(chǎn)過億。”

      “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小娣冷諷道。

      “他爸是拖板車的,他媽是賣菜的?!?/p>

      “那就是混進了黑道?!?/p>

      “總之,人生有所成就,不一定非得靠學習這條路。”胡炎頗有開悟的感覺。

      “爸,我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只好混進黑道了?!焙d奮地說,還用筷子比劃了幾下武打。

      “你媽是科長,你算是官二代吧?!焙缀俸傩Φ?。

      “你看你爸,還有點出息。我跟你爸結(jié)婚算是人生最大失誤。好在賺了我們艾艾?!毙℃房鋸埖負Я艘幌聝鹤?。

      “你爸當年可是省中的高材生,高考總分比你媽高了三百多分呢?!?/p>

      “有啥用,屁顛屁顛給我寫了幾百封情書,我都懶得理他?!毙℃芬换貞浧甬斈旰鬃非笞约旱耐拢橆a都微紅了。

      “看來,成績好真沒什么用。”胡艾艾總結(jié)道。

      正說間,夏蘭打了個手機過來,問知不知道公司正準備競選策劃部主任一事。胡炎心里一緊,匆匆?guī)卓诎扬埌峭?,就默默到一邊籌劃去了。

      第二天一早上班,胡炎就看到公司公示板上貼出的關(guān)于競選策劃部主任的公告。胡炎的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柳原的模樣,她的離職就像她的微笑一樣,靜悄悄的。

      競選公告列有四個條件:

      一、競選人的年齡要在45周歲以下;

      二、競選人要有副高級編輯以上職稱;

      三、競選人要有副主任以上職級;

      四、競選人要有碩士研究生以上學歷。

      胡炎覺得這條件就像是專門為他而設(shè)計的。胡炎放眼全公司,符合這條件的,除胡炎外,只有出版部的趙金妹和總編辦的張發(fā)達。而這兩個人,胡炎只用“哼”的一聲,表達了自己的藐視和不屑。

      胡炎決定找裘總探探口氣。他跑到裘總辦公室,裘總正在接電話。胡炎只好在門外鬼轉(zhuǎn)。裘總這個電話好長啊,隔壁劉總、袁總一進一出,看到在走道上鬼轉(zhuǎn)的胡炎,并不招呼,只會心地點頭頷笑。胡炎真是度秒如年。

      裘總接電話的聲音終于停息下來,胡炎趕緊走進去,叫一聲“裘總……”

      裘總含笑問道:“有事啊?”

      “裘總,我打算競選策劃部主任,裘總你看……”

      本來準備好的一大堆鋪墊一時全想不起來了,情急中只好開門見山。

      “噢噢,好啊好啊”,裘總爽朗地笑道,“好像金妹、發(fā)達也參加競選吧?!?/p>

      “是的是的?!?/p>

      “好好準備!臨場發(fā)揮很重要,爭取有一個好的表現(xiàn)哦。”裘總使勁拍了拍胡炎的肩頭以示鼓勵。這當口,裘總的手機又響了。

      胡炎回到辦公室,正好夏蘭的電話到:“你參加競選吧?”

      “嗯,剛才去找裘總談了談?!?/p>

      “他怎么說?”

      “他沒說什么,只是鼓勵了一下我,讓我好好準備?!?/p>

      “還說了什么嗎?”

      “還說臨場發(fā)揮很重要?!?/p>

      “哦”,夏蘭沉吟了幾秒鐘,“那你就好好準備吧?!?/p>

      夏蘭看看時間快下班了,就把劉燕和趙敏叫到一起,布置晚上的一場應(yīng)酬。晚上宴請從久縣來到省城開會的何校長和賴校長。夏蘭表情嚴肅地說:“順利拿下這兩個學校的訂數(shù),今年我們編輯室可以增加兩百萬碼洋的銷售,就可把胡炎他們室遠遠甩出幾里路?!?/p>

      何校長和賴校長是久縣最好的兩所學校的校長,這兩人在久縣也以任性和豪爽著稱。所謂任性,就是稱霸一方,無所不能,想干嘛就干嘛。你想想,誰家沒有孩子,誰家不想孩子上個好學校,這就需要求到校長。可以說,在久縣,連縣太爺也尊他們幾分。所謂豪爽,就是只要把他們用酒精侍候好了,沒有什么不可以答應(yīng)的,沒有什么不可以搞定的。

      劉燕、趙敏聽說是這兩個酒神光臨,都吐舌頭。夏蘭信心滿滿:“不怕,這是在省城,這兩個土老帽,還不輕易搞定!何校長估摸是一斤半的量,賴校長到七八兩就胡言亂語了。趙敏一個人可以把賴校長搞定,我和劉燕纏斗何校長,應(yīng)該沒有問題?!?/p>

      三個娘們嘻嘻哈哈謀劃著用些什么伎倆去搞定兩個校長,每想到一個歹毒的點子,都笑到彎腰。

      晚上六點,按照約定的時間,何校長賴校長準時來到后湖飯莊,在飯店小姐導(dǎo)引下,氣宇軒昂地走進包間,進門,發(fā)現(xiàn)主人還未到,倍感氣不順,情緒頓時低落。這要是在久縣,是不可能發(fā)生的,發(fā)生了,兩人也是決然轉(zhuǎn)身離去的??蛇@是在省城,請客的又是頗有些姿色的美女,兩位只好耐下心來,坐在邊上的沙發(fā)上,拔出香煙來,平息一下心情。

      正愁悶間,門外一陣嘻笑聲涌來,隨著導(dǎo)引小姐推開門,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連說帶笑擁進來,何校長賴校長地亂叫,慌得二位校長忙扔掉香煙站起身,早被三位美女團團圍住,扶住胳膊,一陣香氣撲面而來,身體不由酥軟下來,眼睛也斜了。

      何校長早已神魂顛倒,在一片呼喚聲中,只會不停地說“謝謝謝謝”,賴校長正反應(yīng)遲頓中,口里一迭聲的亂說“不客氣不客氣”。

      賓主坐定,夏蘭問趙敏“酒帶了多少”,趙敏答道“帶了十瓶夢之藍”。何校長賴校長忙說“太多了太多了,五個人哪能喝十瓶”。

      飲下兩杯的夏蘭,面色越發(fā)桃紅。一轉(zhuǎn)身,一手按在何校長肩頭,嬌滴滴道:“兩位校長,上次說得呢,那幾個品種教輔,不會有問題吧!”

      沒等何校長答腔,賴校長搶先拍了肥肥的胸脯兩下,連說“包在我身上包在我身上”。

      推杯換盞之間,五瓶酒下去了。之間三個娘們采用以水代酒計、吐入毛巾計、空杯敬酒計、強行攤派計、撒嬌耍賴計等,大告成功。何校長頭已下垂,賴校長也語無倫次了。

      終于將兩個頹廢掉的酒神送走了。三個娘們一邊開開心心回憶著席間各種好笑事,一邊在路邊等著打車。趙敏、劉燕一路,夏蘭讓她倆先打車走,自己打開手機,埋頭發(fā)了一條短信給胡炎。

      胡炎這些天腦子里盡轉(zhuǎn)著競選策劃部主任的事,桌上攤著起草的競選報告,涂了又改,改了又涂,他自己也覺得頭大。隔壁房間,朱小娣在檢查兒子背書。在朱小娣忽而高亢的呵斥忽而強壓怒氣的耐心教導(dǎo)聲中,是艾艾斷斷續(xù)續(xù)、吞吞吐吐、聲調(diào)一慣的背書聲。

      胡炎把書房門掩上,他感慨寫這樣的文字,真不如寫點小說散文什么的。正胡思亂想,手機跳出一條夏蘭的短信:“晚上陪人喝酒,有點多?,F(xiàn)在諾芳咖啡歇會兒。你還過來陪我一會兒???”

      胡炎站起來在房間踱了兩圈,拿起手機,回復(fù)個“好”字。然后把短信刪掉。走到隔壁房間,對朱小娣說:“競選報告寫得腦袋痛,出去走走。”

      朱小娣一臉不樂意:“你這個甩手掌柜,在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小孩小孩從來不管,我一年到頭給你們父子當牛做馬……”

      胡炎咣當一聲關(guān)上門,走下樓梯,把朱小娣的抱怨聲丟在身后。

      諾芳咖啡是家小咖啡店,人不多,燈光暗淡,胡炎看到夏蘭獨坐在靠墻邊的一張桌邊,正埋頭于手機,桌上咖啡杯慢悠悠地微冒著熱氣。胡炎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向服務(wù)生要了杯冰紅茶。

      夏蘭頭也不抬,問:“你老婆放你出來???”

      “她才不管我。”

      “哦,是嗎?!毕奶m抬起頭向他做了個鬼臉。

      “喝了多少???”

      “三四兩吧?!毕奶m放下手中的手機,攏攏掛下來的頭發(fā)。

      “這點酒對你不是小意思嗎,還要醒酒,還要人來陪你。”胡炎表示出不屑。

      夏蘭端著杯子放在嘴邊,眼睛并不看胡炎,“哎,跟你提個醒,這次策劃部主任競選,可能沒你什么事兒?!?/p>

      胡炎心里咯噔一下,“你聽到什么啦?那是誰啊?”

      夏蘭猶豫了一下,“嗯……可能是趙金妹,可能吧……”

      “哦”,胡炎呷了口茶,“其實我也只是鬧著玩的。”他努力使語氣顯得輕松自然些。

      “不瞞你說,我預(yù)感到你不會成功?!?/p>

      “為什么?”

      “領(lǐng)導(dǎo)主動找你談話了嗎?沒有吧。你找裘總談這個事,他態(tài)度明確嗎?好像一點都不明確?!?/p>

      “你覺得我群眾評分會怎么樣?”

      “群眾評分不起關(guān)鍵作用?!?/p>

      “我就這么不受領(lǐng)導(dǎo)待見?”

      “哎,胡炎,我怎么說你呢”,夏蘭一副老于世故的神情,“像你這種人吧,才是有點才,可有點假清高,有點臭脾氣,愛空談,不務(wù)實,一點不滿意就怨天尤人,牢騷滿腹,我是領(lǐng)導(dǎo),也不愿與你共事?!?/p>

      胡炎又低頭喝一口茶。

      “你看趙金妹,有事沒事往領(lǐng)導(dǎo)辦公室跑,找著事向領(lǐng)導(dǎo)匯報,又乖巧又溫柔,辦事又周密,領(lǐng)導(dǎo)當然選她?!?/p>

      “這世界都是被你們這些女人搞亂的”,胡炎突然按壓不住心頭火,“你看你,何德何能,不也和我一樣,假清高,臭脾氣,不要說務(wù)實,連空談也不行,不也整天抱怨這抱怨那,你怎么就能短短幾年當上部門主任呢!”

      夏蘭看胡炎一副窮兇極惡的樣子,忍不住掩住嘴呵呵笑:“我漂亮啊,我性感啊,我一嗲兮兮說話,你們這些男人就都喜歡啊?!毕奶m一邊故意嗲兮兮說著,一邊搖晃著腦袋。

      胡炎無奈地看著夏蘭,無話可說。說真的,他喜歡的就是夏蘭這副模樣。

      朱小娣這些日子熱衷于到處看房。兒子五年級了,朱小娣認為得趕緊買套學區(qū)房為兒子小升初做準備。

      “你沒權(quán)沒勢,又不肯拉下你那張嫩臉去求人,到時班上其他同學上名校,你兒子上不了,你怎么向他交待!”朱小娣對激烈反對買房的胡炎嚴辭質(zhì)問。

      “限購!”胡炎吼了一聲。

      旁邊的中介,一個小白臉湊上來道:“限購不是問題,我們可以想辦法幫你們解決。”

      其實胡炎真正擔心的是錢。學區(qū)房被炒到天價了,又破又小卻動輒一兩百萬。家里存款就那么一點,首付至少五六十萬。

      “錢呢!”胡炎問。

      “哪一次買房子不是東借西挪??。磕囊淮钨I房子不是我竭力主張,你堅決反對??。磕囊淮钨I房子不是給你掙了大錢??。俊?/p>

      胡炎無言以對。也許聽老婆話總是對的。

      這不,下午剛上班,朱小娣又打電話,叫他速去外語學校附近一個小區(qū)看一套房子,40多個平方,二樓,位置環(huán)境都不錯,總價也不高。朱小娣說,這套是她這些天看下來性價比最好的。

      胡炎走出公司大門,天灰蒙蒙的,霧霾依舊嚴重,就像他此刻的心情。門口的這條馬路,修了不知多少年了,還在修,總也修不完,搞得周邊亂糟糟、臟兮兮,在胡炎看來,簡直就像一個賴上你的潑皮無賴,躺在地上就是不肯起來,讓你厭惡,讓你心煩。

      胡炎趕到那個小房子里,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因樓層低,屋里很暗。中介說房主要價150萬,且沒有還價余地。聽那個小白臉中介的口氣,似乎還有兩個買主也對這套房子很有意向,要定得趕快定。這簡直就是幾方聯(lián)合起來打劫?。『谉o奈地搖頭。

      往回走的路上,朱小娣突然挽緊胡炎的手臂說:“咱倆得辦一個假離婚,才能避免限購政策,中介說這是最簡單的辦法。”

      胡炎覺得這真是場黑色幽默大戲。

      “你不會假戲真做吧!”朱小娣問。

      “呵呵”,胡炎干笑兩聲,明顯帶有威脅意味,“誰叫你真戲作假!”

      看稿子看累了,胡炎站起身來,面對朝西的落地玻璃窗,擴擴胸,扭扭脖子,同時遠望遠處的后湖,放松一下眼睛。后湖是蘭寧市一塊翡翠,位于市中心,盡管這些年隨著城市的發(fā)展,她也受到了污染,但從此處的高樓望去,波光鱗鱗,一碧如洗,還是頗讓人心曠神怡的。后湖南面的那一片別墅區(qū),原來是后湖小學—胡炎的母校,學校不大,當時的幾棟教學樓都是民國時遺留下的別墅小樓,破舊但很有味道,包括那種淡淡的霉味。胡炎與賀衛(wèi)東住在緊靠學校的一個大院子里,放學了,他們就沿著湖邊小路,一邊玩一邊往家走。若是夏天,天黑得晚,他們吃了晚飯,還常會跑到另一個院子的曾小軍家看電視。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家里有個電視可是了不得的財富。他們會賴在曾小軍家看電視,直到曾小軍爸爸用極不耐煩的聲調(diào)加極不高興的表情告訴他們“我們要睡覺了”,才戀戀不舍地離去。奇怪,那時好像沒有作業(yè)似的,那么晚回來,父母好像也沒說什么。那真是一個貧窮但自由的時代啊。

      星光照著兩個孩子沿湖邊路往回走,胡炎記得就是在這樣的一次歸途中,賀衛(wèi)東問他:“我們班哪個女生最漂亮?”

      “肖凈?!焙缀敛华q豫地回答。肖凈是他們班成績最好、表情最正、最受老師寵愛的女生。

      “錯?!苯柚枪?,胡炎看到賀衛(wèi)東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神秘的表情,他一甩手向湖里扔了一塊石頭,“是你的同座!”

      張蔭茵?這太讓胡炎吃驚了。同座很久,他幾乎從沒怎么認真看過張蔭茵。

      “你看她的眼睛,還有,她的屁股,特別是她的那雙腿……”賀衛(wèi)東又向湖里狠拋了一塊石頭,試圖掩飾他神往的表情。湖面濺起一朵小浪花。

      胡炎回想起的這段往事,應(yīng)該是在五年級的時候,當時已經(jīng)開始發(fā)育了。而賀衛(wèi)東是他們一幫男生中最高大的,發(fā)育早是肯定的。胡炎記得他后來真是找機會偷看了張蔭茵的小腿,他把鉛筆故意滾落到地上,然后借揀鉛筆的當兒,偷看了張蔭茵花裙子下那一截光潔細膩的小腿,而且,他還大膽地用手背輕輕蹭了一下她的小腿肚。張蔭茵輕輕讓了一下,依舊神情專注地聽她的大頭課,全沒注意到一個男孩的青春期瞬間萌發(fā),而且影響了他一生對女人的審美趣味。

      后湖小學不知什么年代被拆掉了,變成了如今的這個高檔別墅區(qū)。說不定這別墅區(qū)還是賀衛(wèi)東開發(fā)的呢,胡炎想。他現(xiàn)在能在報紙電視上常看到賀衛(wèi)東的消息,但從沒想到去聯(lián)系這個二十多年沒見的發(fā)小了。

      電話響了。胡炎拿起話筒,是發(fā)行部楊主任陰沉的聲音。吳州市要搞一個高中老師培訓(xùn)活動,發(fā)行部參與了活動的組織,要胡炎找一個語文高考專家去“忽悠忽悠”,“忽悠忽悠”是楊主任的口頭禪。

      掛上電話,胡炎罵了句粗話。發(fā)行部一個電話,以為多簡單的事,哪里知道現(xiàn)在找專家是最難的一件事?,F(xiàn)在中小學老師在外面帶家教,半天就幾千塊入賬,誰還看上你那點培訓(xùn)費。

      胡炎想,只有李代明有點勝算。他先到隔壁問汪莉李代明編寫的《一課一練》稿費開出來沒有,得到汪莉肯定的回答后,他給李代明打電話。李老師在電話那頭遲疑了一下:“你們這個培訓(xùn)費啊,實在是剝削我們的勞動啊……唉,好吧。”胡炎松了一口氣。

      蘭寧中學在蘭寧市并不起眼,但是蘭寧中學的語文老師李代明在蘭寧市卻頗有一些名氣。這名氣來自于他教的班上曾先后出過兩名高考語文狀元。對大多數(shù)老師來說,可能一輩子的教學生涯也教不出一位狀元。蘭寧的新聞媒體每年一到高考發(fā)榜季節(jié),都像打了雞血一般亢奮,又如蒼蠅逐臭一般,圍繞著高考狀元的話題一哄而上。李代明是個鏡頭感好的人,這邊攝影記者剛擺好攝像機,他那里大牌明星的感覺就已經(jīng)起來了,侃侃而談,輔以手勢的擺動、表情的轉(zhuǎn)換、聲調(diào)的起伏,把語文課關(guān)于口語表達的各個要素都發(fā)揮到極致。間或哽咽一下,潸然一下,極為煽情。所以后來只要是關(guān)于語文教學或考試的話題,媒體都一窩蜂地去找李代明,他也就成了蘭寧市知名度最高的語文專家之一了。

      考慮到李代明是蘭寧名師,胡炎特意向公司申請調(diào)了一輛小車,和汪莉一起陪同他去吳州。

      約定在公司門口上車,但時間都過了半小時了,還不見李代明身影,胡炎有點著急,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催一下。這時李代明那瘦瘦高高,略有馱背的身影從馬路對面晃過來了,汪莉趕緊奔過去,一邊親熱地招呼著,一邊接過他手中拎的一個半舊不新的電腦包。胡炎也搶上前去握手。

      李代明一邊爬上車,一邊抱怨道:“要不是小胡,我還真不想去。來回兩天,還要調(diào)課,你們不知道,現(xiàn)在學校對我外出活動頻繁很有意見,請我出場的地方太多,我是能回就回的?!焙滓贿B聲的“是是是”。李代明爬上車坐穩(wěn)當了,繼續(xù)抱怨:“你們的勞務(wù)費說真的,我都不好意思提,民營就是小家子氣啊,不能與國營出版社比。你們知道白天鵝教育出版社請我出去做講座,勞務(wù)費有多少嗎?2000啊。就你們這點錢,我半天家教就比你們高十倍。我也就是看小胡的面子……”

      司機赫健是個愣頭青,來了一句:“教育局不是不許在職老師搞家教嗎!”

      “教育局算個屁!”李代明輕蔑地說,“你看哪個老師不搞家教啊,特別是英語數(shù)學,一個學期下來,有的幾十萬都有。我們語文老師算是少的啦。”

      到吳州大約三個小時的車程,一路上,胡炎被李代明各種抱怨催眠著,處于迷迷糊糊狀態(tài),有時不知李代明說了句什么好笑的,汪莉咯咯咯地笑起來,把胡炎驚醒,他揉揉眼,又接著迷糊。

      李代明的講座在下午二點開始。胡炎便獨自來到街上閑逛。他想給朱小娣買一條真絲圍巾,吳州市的真絲是全國有名的。他東轉(zhuǎn)轉(zhuǎn)西轉(zhuǎn)轉(zhuǎn),不覺一個多小時,腰酸腿軟,一無所獲。胡炎把這種疲勞歸罪于城市的單調(diào)劃一,所以才會讓人逛得索然無味。為什么現(xiàn)在你無論逛哪一座城市,無大無小,無遠無近,都是一個味兒,就像是逛同一家連鎖超市。

      “胡炎!”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仿佛在陰郁的天空劃過一道閃電。

      胡炎轉(zhuǎn)過身,心狂跳了起來。他看到一個時髦女郎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胡炎,不認識我啦?”

      胡炎當然認識她,從她因激動而飄上臉頰的那兩抹紅云,他就認出是柳原。他之所以愣了半天沒說話,是因為他太吃驚了,怎么會在這里碰到柳原,而柳原的形象與過去也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暗藍色的真絲旗袍,奶白色細高跟涼皮鞋,使得身姿婀娜而挺拔,原來那個清湯掛面,燙成了大波浪,一雙鳳眼明亮有神,整個人的神氣,成熟中透出嫵媚。這哪是曾經(jīng)那個低調(diào)的、樸實的、羞怯的、靜悄悄的女中學生一樣的柳原??!

      “柳原—,怎么會在這里碰到你!”

      “是啊,我離開公司后,就到吳州了。我舅舅在吳州做生意,我現(xiàn)在在這里給他幫忙。”

      “哦,大街上碰到你,簡直像做夢一樣,不是演電影吧,哈哈?!?/p>

      “是啊,我看著像你,果然是你。來吳州出差嗎?”

      “陪一個專家來做講座?!?/p>

      “你住哪兒啊,能抽出空嗎,晚上我盡一下地主之誼?”

      “住東吳賓館。晚上培訓(xùn)處要請客,脫不了身。這樣吧,我晚上結(jié)束后,請你喝茶?!?/p>

      “我請你吧。我?guī)闳ノ搴呉患揖爸潞芎玫牟铇?。呆會兒我發(fā)短信給你。你手機沒變吧?”

      “沒變?!?/p>

      “我到吳州換了手機,不過我應(yīng)該存了你的電話的?!彼贿叺皖^翻看著手機通訊錄一邊說著,“嗯,有的。好,晚上見?!?/p>

      胡炎心里暖暖的,當時在公司里僅僅是工作關(guān)系,互留了手機,她換了地方換了手機,居然還保留著自己的手機號。

      柳原向他擺手再見,走到路邊一輛銀灰色寶馬車邊,打開車門上了車,發(fā)動了,搖下車窗向胡炎微笑揮手,緩緩離去。

      晚上的招待宴會比較隆重,吳州市中學語文界的頭頭腦腦大都出席了,氣派豪華的超大包間里,一張大圓桌圍坐了近20個人。

      因為惦記著柳原的短信,胡炎一直心神不定。最初打算決不喝酒的,一不留神,幾杯就下肚了,身體不由自主地飄飄然起來。

      賈義老師是吳州中語界的泰斗人物,一般很少出席這種場合,席間激動地站起來,端著酒杯向李代明敬酒道:“李老師,今天是我這么多年來聽到的最精彩的一堂課,省城專家就是不一樣啊?!?/p>

      李代明受寵若驚,忙站起來趨步到賈義近前,一手端著酒杯,另一只手緊緊握住他的手道:“賈老啊,我是對你欽慕已久,你是我們省語文界泰斗,在全國也是很有影響,還望賈老多多提攜。”

      賈義頓時激動起來,一飲而盡,大聲道:“李老師下午講的高考應(yīng)試64式,真是法寶,刀刀見血,連皮帶骨,就算你再不用心的人,只要用好這64式,不怕他揪不住學生?!?/p>

      未等李代明接口,旁邊的白老師已插上來,大紅著臉,噴著酒氣,拍著李代明的肩頭大聲道:“我們就需要你講的這些實實在在的干貨,青年教師拿來就能用,用了就見效。那些課標專家、教材專家,動不動就用課標理念、素質(zhì)教育、以生為本這些虛的概念嚇人,都是狗屁不通,站著說話不腰痛?!?/p>

      胡炎右手邊的一個光頭老師接口道:“上星期吳州中學一個學生跳樓,輿論一邊倒說是被老師揪死的,被應(yīng)試教育害死的。我就不相信素質(zhì)教育就沒有學生跳樓了。像富士康這樣,一個班跳個七八個,我相信是應(yīng)試教育出問題了,個把學生跳樓,就遷怒到應(yīng)試教育,真是咄咄怪事!”……

      胡炎聽得有些焦躁,正好柳原的短信到了:“我在東吳賓館停車場等你。你結(jié)束后打我手機。柳”

      胡炎沒想到她居然親自來接自己。當即回復(fù)一個“好”字,站起身來,向吵吵囔囔的眾人一抱拳:“不好意思,我大學同學在下面等我,我先走一步,你們慢慢喝。”說完就搖搖晃晃向外走。

      汪莉急了:“哎,你不是說晚上還要陪我逛逛街的嗎!”她本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胡炎丟下她一個人混在這一幫糟老頭子中間,她急了。李代明解圍道:“小汪你就別攔他了,你看他這架式,保不定是大學時的情人呢。呆會兒我陪你逛吧!”

      柳原開著車穿過喧鬧的市區(qū),拐上濱湖大道。她打開車窗,笑道:“右邊就是五湖,這里空氣新鮮多了,PM2.5比市區(qū)低幾倍。”湖風撲進車來,吹亂了柳原的頭發(fā),她不得不時時從方向盤上騰出一只手去額前理一下。胡炎看著她的動作,覺得很美,很有女人味。

      “你看”,她指著遠處湖濱燈火集中的地方,“那是吳州最著名的濱湖酒吧街,我有一次在那里撞到過汪峰和章子怡?!?/p>

      “真的?。 焙椎淖硌壑新冻錾裢墓鉂?。

      “我訂了太白樓,是李太白當年醉酒落水的地方?!?/p>

      胡炎一臉驚訝:“李白不是在安徽采石磯醉酒落水的嗎?”

      柳原滔滔不絕地講述了李太白與楊貴妃的故事,生動風趣。

      “哎柳原,想不到你平時看上去文文靜靜,不聲不響,原來也很犀利!”

      柳原抿嘴笑。

      不可想象,在公司的時候,胡炎都沒怎么和柳原說過話。胡炎始終沒弄明白,當時就是這樣一個幾乎無聲無息的女人,卻總是吸引他的注意。要解釋也只能用命中注定四個字了。無論胡炎怎樣喜歡和夏蘭她們嘻嘻哈哈,熱熱鬧鬧,一遇到柳原,他便立馬安靜下來。不由得他不安靜,就像從嘈雜的街邊小餐廳出來,進入一家高檔西餐館,柳原的帶有一絲羞怯的文弱,有一種場的力量。凡柳原在的場合,胡炎都會下意識地向她的方向望去。如果正好碰到柳原也望過來,于是像不能承受這種碰撞一般,兩人都會迅速把目光撤回。胡炎記得最尷尬的一次是在走道上兩人迎面撞到,禮貌性地打了招呼,擦肩而過,鬼使神差地胡炎回過頭想看看柳原的背影,不想正看到柳原也回頭看他。像被人看破了內(nèi)心秘密,柳原飛紅了臉掉頭跑了。胡炎至今都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一瞬間柳原害羞的神情。

      湖風讓沉浸在回憶中的胡炎打了個噴嚏,他情不自禁側(cè)過頭看一眼正在開車的柳原,也許是經(jīng)過這一階段的人生風雨,她的神態(tài)看上去更成熟而從容了。耳際發(fā)下直到脖子間的那一段白皙,突然讓胡炎胸口涌上一股熱浪。

      秋天的蘭寧,氣候最是宜人。因為要準備十月份的市運會,為了保證空氣質(zhì)量達到良好,市政府上周就下令全市的工地全部停工。于是藍天重現(xiàn),前些日子因為霧霾天氣而牢騷滿腹的市民們,心情也都好了起來。

      在食堂吃了中飯往辦公室走的路上,胡炎接到夏蘭的電話,讓他帶兩瓶礦泉水到后湖去救命,她正與趙敏在后湖的草坪上曬太陽,渴得要死。

      胡炎在路邊便利店買了三瓶礦泉水,向后湖走去。沿著湖邊小道漫步,岸邊各色秋葉,把后湖妝扮得五彩繽紛。胡炎喜歡秋天,在所有季節(jié)中,秋天的色彩是最豐富的。他喜愛秋天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和秋天比起來,春天固然也很好,但總是有些稚嫩感,而秋天的成熟與含蓄,與他當下的年紀是很契合的。

      遠遠看見夏蘭和趙敏坐在岸邊的草坪上說著話。他走過去,把礦泉水向地上一扔,坐了下來。夏蘭穿著短裙,高跟鞋亂扔在一邊,趙敏穿著牛仔褲,也赤著腳,兩人背靠背地坐著,看見胡炎來也不搭理,自顧自說笑著。趙敏撿起一瓶水擰開蓋子遞給夏蘭,自己也開了一瓶,兩人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又自顧自說笑著。

      胡炎聽不出個頭緒,干脆不聽,盤著腿,眼睛瞄著夏蘭裸著的腿和腳。但他的眼前卻跳出了另一雙腳,是柳原的,柳原的腳比夏蘭更要纖細精巧,這和她玲瓏的身材是一致的。當胡炎的手握著她的腳時,溫軟柔糯,胡炎把它放在唇上,柳原竟然顫聲輕叫了起來。

      “有你這樣不加掩飾盯著女孩子腳看的嗎!”趙敏瞪著胡炎。夏蘭懶洋洋道:“唉,我從來都是把他當成同性來看的??淳涂窗桑徊荒苊?。”胡炎突然一舉手,做出襲擊狀,嚇得夏蘭一骨碌跳起,驚叫成一片,引得幾個過路的往這邊好奇地張望。胡炎哈哈大笑。

      “你也把鞋脫了吧,整天在大樓里,不接個地氣,踩踩草坪,可以釋放體內(nèi)的靜電,有利于你的身體健康和精神健康。”夏蘭向胡炎建議。

      “算了吧,我可沒你那美麗的資本。一脫鞋,別把倆美女熏暈?!?/p>

      話題自然轉(zhuǎn)到當前民營出版前景不妙上來。三個人的心情陰郁起來。最近出臺的教輔審查和限價政策,讓民營出版公司基本沒了活路?!斑@明明是國營出版社和教育行政部門勾結(jié)起來,打壓民營資本嘛。”胡炎有些不平地表示。

      “裘總讓我們編輯室轉(zhuǎn)型,轉(zhuǎn)向數(shù)字出版。哪有這么容易!我現(xiàn)在是兩眼一抹黑?!毕奶m也很無奈。

      “公司今年業(yè)績下滑這么大,下面還不知怎么搞呢?!壁w敏發(fā)愁道。

      胡炎心里一沉,剛剛貨款買了房,每月的還貨壓力如山一樣,他不禁憂從中來。

      更讓胡炎煩的,朱小娣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蛛絲馬跡,開始變得疑神疑鬼。那天在床上親熱時,朱小娣突然大光其火,一把推開他,“你他媽怎么啦,心猿意馬的,丟了魂啦!”

      柳原往來蘭寧,都會給胡炎發(fā)條微信,通報一下在某處開會或在某賓館下榻。胡炎請求“接見”或“晚上一起吃飯”,多半隔半天,才會有個不冷不熱的回答:“可能不行啊,太忙了。”若胡炎就此罷休,不再打擾,下面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不理不睬,冷言冷語,冷嘲熱諷,讓胡炎的小心臟不能承受。只恨這個時代人與人之間聯(lián)系方式太多樣化,不然也就眼不見為凈了。胡炎覺得女人大多有個毛病,一旦被男人親熱過,就覺得這男人欠她一輩子,若這男人不盡力討好她,便是良心被狗吃了。

      幾次之后,胡炎學聰明了,死乞白賴請求一起吃飯,并表示如果今晚不能相見,死的心都有了。柳原只好發(fā)個微怒的表情,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表示,那就從會議上抽空溜出來見個面吧。及見了面,卻是面目含羞,笑語盈盈,自有一段媚人之處,讓胡炎頗為受用,前面那番矯情之舉也就一筆勾銷。

      胡炎拍著柳原白嫩嫩的屁股感慨道:“女人啊,穿著衣服的時候都是假模假樣的,只有一絲不掛時才真實可愛起來?!?/p>

      趴著的柳原立馬坐起身來瞪著胡炎三秒鐘,面無表情地蹦出幾個字:“男人正相反!”

      胡炎紅了臉,表情尷尬地解釋道:“我只是有點緊張?!?/p>

      “我說男人,又沒說你。”

      柳原復(fù)又趴到胡炎腿上繼續(xù)玩手機,享受著胡炎在她背上、屁股上、腿上的輕拍和撫摸。

      “我不是男人嗎?”

      “男人是你嗎?”

      “詭辯!”

      “什么詭辯,明明是個哲學問題嘛?!痹诓唤?jīng)意的聊天中,柳原常有這種小聰明,讓胡炎有驚喜感。

      “我覺得”,柳原復(fù)又坐起來,一臉嚴肅地望著胡炎道,“男女之間,如果沒有肉體的接觸,再美好的感情,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p>

      “不是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

      “我不這么認為。在一個時間段也許是這樣,但隨著分開的時間變長,印象會越來越淡。我高中時和一個男生戀愛,純潔到手都沒有拉過,這些年下來,有時整理一下自己的情感經(jīng)歷,甚至連他的樣子也想不起來了?!?/p>

      “你的情感經(jīng)歷挺豐富啊,還要經(jīng)常整理!”胡炎有些酸酸地說。

      柳原繼續(xù)著她的分析:“這就叫物質(zhì)決定意識,肉體的感覺是喚起記憶最直接的開關(guān)?!?/p>

      百密總有一疏,凡事自有天命。這是后來胡炎的感慨。千不該萬不該,胡炎不該在那個時間點去衛(wèi)生間大便,更不該把手機放在桌上沒帶進衛(wèi)生間里,而柳原的短信恰在這時出現(xiàn)在胡炎的手機屏幕上。胡炎先是聽到朱小娣一聲嚎叫,接著是手機砸在地上的巨響,再接著,就是臉上幾道血印……

      胡炎在家休息了三天,盡管臉上還留有淡淡的影痕,胡炎還是去公司上班了,不然要扣月獎的。

      聽說胡炎遭到搶劫還受了傷,眾同事紛紛來慰問。胡炎講述自己是如何與兩個身材高大的東北劫匪搏斗,最終脫險的驚險故事,眾人聽后噓唏一番,各自退去。

      發(fā)行部楊主任背著手踱進來的時候,胡炎正口干舌燥,咕嘟咕嘟喝水。

      老楊一拍胡炎肩膀:“小子命大!破點小財消消災(zāi)?!?/p>

      胡炎感嘆“命中有此一劫”。

      “報案了吧?”

      “報了。你別指望警察能做什么,他們見人沒大礙,損失也不大,就根本不放心上了?!?/p>

      “想開點喲,該喝喝,該吃吃,該玩玩,工作嘛,忽悠忽悠吧。我們部門小朱,就是你說漂亮的那個,最近查出乳腺癌。奶子都要割掉。”

      小朱是發(fā)行部最漂亮的一個女孩,居然要弄到?jīng)]了胸,胡炎頗感遺憾。

      老楊湊上前,放低聲音道:“你知道吧,裘總要挪了?!?/p>

      胡炎吃驚地張大了嘴。

      “省里江部長,裘總的那個老同學,被紀檢約了,老裘的業(yè)務(wù)不全靠這老同學照顧嗎,這下,沒了靠山。他和劉總又總是不對,劉總,那是老板的侄子啊,再他媽蠢他也是自家人啊,你和他較什么勁。我是昨天聽說的,裘要走人,自己干。”

      “公司業(yè)務(wù)從來都是老裘抓的,他這一走,劉總,這說話都一頭大一頭小的……”胡炎說不下去了,本來就有點腫的臉,因驚詫,擠成一團,越發(fā)的難看。

      “中國從來就不缺人。你走,總有人接上。老裘這是賭氣。犯不著啊。我告訴你,人不走運,喝涼水都會卡牙縫。那天和老裘一起打麻將,他起手就抓個北風,死活不肯打,扣在手上,非等到海底了,發(fā)什么神經(jīng)打出去,被張爾武一個海底雙七對比下和,一下子就兩千塊,老裘氣得要吐血,這個背!

      老弟,現(xiàn)在這個形勢,反腐,整頓市場,金融政策,數(shù)字化轉(zhuǎn)型,我他媽,哪一條對民營資本都是利空,我們小民玩不起,要及早謀退路啊……”

      老楊的話讓胡炎感到自己是坐在一條風雨中飄搖的小船上,隨時有傾覆的可能。

      朱小娣接受閨蜜的建議,決定攜胡炎去饅頭庵燒個香,去一去近一階段的晦氣,順便也為即將小升初的兒子拜個佛。饅頭庵是個尼姑庵,是蘭寧一座千年古寺,初建于隋,當時叫普濟寺,是個和尚廟,幾度毀于戰(zhàn)火,南宋重建時改為尼姑庵,明末戰(zhàn)亂,饑荒連年,普濟寺的尼姑們每天熬稀飯蒸饅頭救濟饑民,因此被饑民親切地稱作饅頭庵,并流傳至今,以致本名反倒被遺忘了。居于鬧市的好位置,饅頭庵的香火一直很旺。

      二人來到庵前,買了門票,五元一張,還送三炷香。胡炎感慨道:“唔,這饅頭庵是有良心的庵,我出差到各大名山名寺,哪能拜得起佛啊現(xiàn)在!”各取了三炷香,往寺門而來。胡炎抬頭,見高大的山門上,是蘭寧著名書法家鄭經(jīng)題寫的“饅頭庵”三個大字。據(jù)傳鄭翁雅好風月,一般人求字,無論你出多少價,也很難得手。后有聰明人發(fā)現(xiàn)訣竅,鄭門女弟子眾多,若找到其中之一,則大事可成。

      山門下,一個姑子正與幾位穿著時髦的女香客討論著皮包的價格,內(nèi)中一位插口道:“我就看不出LV有什么好。我手上這包,老公從香港帶的,頭層牛皮,又輕又巧又好看?!惫米勇牭脚Fざ郑ⅠR雙手合什“阿彌陀佛”念了幾聲。

      二人一直爬到毗盧殿,進得殿內(nèi),不由分說,朱小娣倒頭就拜。胡炎站在一邊看著,心里卻有些莫名的傷感。

      朱小娣磕完頭,爬起身,理理頭發(fā),整整衣服。胡炎從皮夾中取出張一百元鈔票,準備投到功德箱里,被朱小娣一把攔?。骸拔覝蕚溆辛沐X呢?!鄙焓謴男“锶〕鰯?shù)塊一元的硬幣,投到箱內(nèi)。胡炎聽到箱里咣當咣當?shù)仨懥藥醉憽?/p>

      公司全體人員大會。

      主席臺上,劉總的旁邊不是通常的裘總,而是一個高高大大的黑胖子,大家都不認識。

      劉總滿臉堆笑地開始說話:“請允許我榮幸地介紹,我旁邊這位是寧通公司董事長賀衛(wèi)東先生。”劉總帶頭鼓掌。

      黑胖子面無表情地略抬一下身,點一點頭,算是向臺下人們打個招呼。胡炎心里一驚,把眼鏡提了提,伸直脖子細看那人,好歹看出幾分像來。

      劉總繼續(xù)發(fā)言:“各位同仁,在我們公司發(fā)展面臨困難的當下,我們遇到了貴人,就是賀總!”劉總又帶頭鼓掌。

      接著劉總突然提高了嗓音,“我向大家報告一個特大喜訊,寧通公司將向我們公司注資三千萬。”劉總拼命鼓掌,臺下也響起暴風雨般的掌聲,并伴以一陣興奮的交頭接耳。

      “大家安靜安靜,下面我們請賀總給大家講話?!?/p>

      賀衛(wèi)東清了清嗓子:“各位都是文化人”,一口地道的蘭寧話,“老實說,從小我就對文化人充滿了敬意,說老實話,我讀書的時候成績一蹋糊涂,考試??疾患案瘢瑢Τ煽兒玫耐瑢W羨慕死了。老實說,我是從擺地攤起家的,成績好的同學都去讀大學去了,我只好擺地攤糊口,十六歲就開始擺地攤,說老實話,走到今天這一步,連我自己也沒得想到。今天能加入你們這個團隊,老實說,我還是很有成就感的?!?/p>

      “我和劉總商量了,我們這個公司要轉(zhuǎn)型,老實說,現(xiàn)在這種形勢下,做紙質(zhì)媒體,做個屁啊。說老實話,做數(shù)字化產(chǎn)品,我們也不專業(yè),一點兒優(yōu)勢也沒得。幾百萬花下去,連個響可能都聽不到。老實說,只有做商業(yè)宣傳、商業(yè)策劃這條路,說不定還能有點混頭。不賺錢的編輯室,該拆的拆,該并的并,該轉(zhuǎn)的轉(zhuǎn),成立一個大的企業(yè)產(chǎn)品宣傳營銷編輯室,不是很好嗎……”

      剛才還興奮的臺下,一片沉寂,人人表情凝重。

      晚飯。一家三口。胡炎說起賀衛(wèi)東。朱小娣道:“你不如去私認一下。你們可算是發(fā)小,雖然幾十年沒聯(lián)系了,但發(fā)小之情還是不同一般的。”

      胡炎搖頭:“我才不去找他呢。我無欲無求。再說了,我媽說過,窮在鬧市無人睬,富在深山有遠親。這個社會,有奶才是娘。不能帶來利益,就別談關(guān)系?!?/p>

      朱小娣白了他一眼,“你媽你媽,你媽怎么生下你這么個兒子!”朱小娣一聽胡炎提他媽就更生氣。“你比馬云還硬氣!讓老婆兒子跟著受罪算什么本領(lǐng)。能屈能伸,甘受胯下之辱才是大英雄?!?/p>

      買下學區(qū)房,朱小娣似乎松了一口氣。艾艾初中升學問題解決了。但朱小娣依舊煩心,首付款中有20萬,她告訴胡炎是從她大哥那里借的,她撒了一個謊,她的確向她大哥開過口,但回說剛投資了一個信托理財,手上空空。朱小娣當時走投無路,如熱鍋上的螞蟻。

      正巧那天大學同學小聚,飯桌上小娣無意中提了一句。說者無意,聽者可是有心。第二天下午,小娣正在辦公桌前發(fā)呆,一個陌生小伙子的電話打在她手機上,說他正在朱小娣辦公樓下,張總讓送個文件。

      “哪個張總?”

      “東陽公司張力明張總。”

      “哦,張力明。”

      那個小伙子送來一個薄薄的信封,打娣打開,一張二十萬的本票,一張紙條,上面是張力明那熟悉而陌生的字體:“小娣,先用著?!?/p>

      朱小娣一秒鐘的眩暈。張力明的這種辦事風格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了。

      當年朱小娣與張力明是校園里頗受人羨慕的一對兒,朱小娣自然是漂亮出眾的,但校園里漂亮出眾的女生多了去了,以至于很多漂亮出眾的女生常懷憤恨之心:憑什么她就能受到張力明的青睞!

      張力明是那種女生一見到就立刻瘋瘋傻傻起來的男生,高高大大,英英俊俊,陽光燦爛,北方男人那種大氣、豪爽,在他身上體現(xiàn)得完美無缺。更要命的,他和朱小娣在一起時,南方男人的那種無微不至、溫柔似水,也居然毫不遜色。

      但是,張力明遇到朱小娣這樣一個心高氣傲、脾氣倔強的女人,也是命!他凡事都為朱小娣安排周全、考慮得周周到到,不想朱小娣卻不喜歡這種大包大攬、霸道獨斷的作風,為此不知吵過多少次,最終大吵一通,分手。

      這次張力明又來這一手,朱小娣卻突然莫名地感動得有點心慌。若是當年的朱小娣,毫不猶豫會予以退回,當場將本票撕個粉碎也是有可能的。此時,朱小娣猶豫了幾秒鐘,抄起筆在來信上接著張力明的字下刷刷幾筆:“張總,先收下了。”然后塞進信封,讓等在一旁的小伙子帶回去。

      然后,朱小娣雙手托著腮,對著窗繼續(xù)發(fā)呆。

      公司的機構(gòu)改革,如山雨欲來風滿樓。據(jù)說科室要大力度關(guān)停并轉(zhuǎn),人員要大力度裁減一批,功能要向商業(yè)宣傳轉(zhuǎn)變,主要為寧通公司的產(chǎn)品宣傳包裝服務(wù)。

      一時人心惶惶。

      劉總電話,讓胡炎速去他辦公室。一進門,劉總便說:“坐坐坐,有個重要任務(wù)要交給你。這個任務(wù)很重要啊,是公司實現(xiàn)轉(zhuǎn)型的第一炮。我想來想去,想了一晚上?!眲⒖傉玖似饋恚诜块g里踱步,然后停在胡炎面前,嚴肅地看著他,“只有你,能完成這個任務(wù)?!?/p>

      胡炎被他搞得小心亂跳,不知究竟多大的一件事將要臨頭。劉總又背著手踱了過去,突然轉(zhuǎn)身:“賀總,你知道,他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計市長都賣他的面子的。他的一個朋友,竇總,高要縣做裝潢生意的老板,據(jù)說現(xiàn)在省內(nèi)40%的市場都被他占著,他愿意花三十萬,三十萬啊,做一本他的個人傳記。賀總說目前這個市場很大,很大啊!很多發(fā)了財?shù)睦习?,通過各種手段發(fā)財了,票子有了,車子有了,房子有了,女人有了,私生子也有了,最后還是覺著空虛,不滿足,為什么?你知道為什么嗎?”

      胡炎直搖頭:“我哪里知道,可能是吃飽了撐的無聊吧。”

      “怎么可能!原來他發(fā)現(xiàn),他還沒有一個好名聲。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啊。所以賀總說,現(xiàn)在在老板這一族群中,修家譜,寫墓志,搞自傳,成為了時尚。市場極大。這些人一擲千金,不惜血本,也要博個好名聲。你想想,你一個編輯室,一年編個三四十本這樣的書,近一千萬的碼洋,還不肥死!”劉總激動地在房間里轉(zhuǎn)圈。

      “那得找人給他寫嗎?”

      “是的,要找專業(yè)作家。第一炮一定要打響,最終這類書要形成我們公司的品牌,讓所有的老板只要想出這種書的,首先想到我們?!?/p>

      胡炎想到他的老同學,現(xiàn)在已混成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的刁仁,便說道:“我有個同學刁仁,現(xiàn)在倒是有點名氣……”

      “我好像聽過這個人,上次是不是在蘭寧日報發(fā)表了一篇反響很大的……”

      “《做人要有底線》”

      “對,《做人要有底線》,寫得不錯,我看了,好像后來還得了宣傳部的一個什么獎吧。就是他了,你現(xiàn)在就和他聯(lián)系,操作起來?!?/p>

      胡炎給刁仁打電話,電話里傳來刁仁多少年都沒變的總是快快樂樂的聲音:“你是知道我的行情的,老兄。”

      “你報個價吧?!?/p>

      “三十萬字。一個月交稿。稿費十萬。”

      胡炎倒吸一口涼氣:“我請示一下老板吧?!?/p>

      “哈哈哈哈,老兄,我沒宰你,你打聽一下,都這個價?!?/p>

      竇總約刁仁、胡炎到高要縣一談。特地派秘書張咪咪帶著一輛大奔馳來接他們。

      車到了高要縣,直接開到一個叫“來客樓”的大酒店。張咪咪把二人領(lǐng)到三樓一個包間,里面已坐著一個人等著,介紹是裝潢公司辦公室陳阿大陳主任。陳主任一口濃重的高要口音:“一路辛苦一路辛苦,中午就將就吃個便飯啦?!?/p>

      “竇總呢?”刁仁問。

      “不好意思,我們竇總正陪省書法協(xié)會黃副主席聊天呢。他特地關(guān)照我要把省里的兩位專家招待好。下午他再拜會二位。”陳主任滿臉堆笑地解釋。

      幾人坐定,陳主任一拍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女服務(wù)員。陳主任道:“可以上菜了?!迸?wù)員點頭應(yīng)聲而去。他又轉(zhuǎn)頭對刁仁胡炎道:“高要這個季節(jié)的螃蟹二位是一定要嘗的,你們來的正是時候,這個季節(jié)的螃蟹最肥了。今天我們就吃個螃蟹宴。”刁仁、胡炎聞言都很開心。

      “喝什么酒,五糧液,還是茅臺?”

      刁仁道:“少喝一點五糧液吧,下午還要談事?!?/p>

      陳主任一拍手,又一個女服務(wù)員進來。“五糧液,要十年的?!?/p>

      不一會兒,服務(wù)生托著一個大盤子進來,從盤子上取下一個個小碟子,每人面前放一碟。胡炎伸頭看,碟子上是粗壯的螃蟹腿排成一圈。陳主任介紹道:“這螃蟹宴的頭道菜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菊花盛開。精選最肥壯的螃蟹腿,你們嘗嘗看。”

      胡炎揀起一條螃蟹腿,一看,外殼已被敲裂,用手輕輕一剝,殼就脫落,雪白晶瑩的腿肉就完整地脫殼而出,沾點醋,放進嘴里,果然鮮美無比。

      一會兒,服務(wù)生又托著一個大盤子進來,每人面前放了一個深口小碟,胡炎一看,碟中間是一口姜湯,一對巨大的公蟹螯隔著姜湯對峙而踞。陳主任又介紹:“這道菜也有個有趣的名字,叫螯龍鬧海。這一對螯,是從七八兩重的公蟹身上下下來的,你看多大!螃蟹肉,最肥美的就數(shù)這個螯肉了。喝點姜湯,去涼的?!钡笕蕜冮_一只大螯,看到那完整的晶瑩如玉的螯肉,感慨道:“女人的大腿也比不上啊?!倍即笮Γ瑥堖溥湫咝叩匦?。

      說笑間服務(wù)生又在每人面前放了一個小碟,胡炎一看,是五塊金色燦然的元寶,呈梅花狀分布在小碟里。陳主任繼續(xù)介紹:“這五個大元寶全是用蟹黃做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黃金萬兩。恭喜大家發(fā)財??!”

      話音未落,服務(wù)生又在每人面前擺上一小碟,這回碟子里端端正正一個滴溜溜圓的大玉珠子,和剛才的五個大元寶互相輝映。陳主任笑道:“這道菜叫珠圓玉潤,這個大珠子,至少要用十幾只大公蟹的脂膏才能做成呢?!?/p>

      正談笑著,從外面熱熱鬧鬧進來三個已喝得滿臉通紅的漢子,各端著酒杯來敬酒,“陳主任啊,給你老人家敬酒!”

      陳主任免不了把兩位客人隆重介紹了一下,少不得彼此仰慕,然后互敬一杯。又非拉著張咪咪敬酒,張咪咪撒了一會兒嬌,也就喝了。三個漢子又熱熱鬧鬧去了。

      這當口,只見兩個服務(wù)生抬著一個大托盤,上面高高摞著若干層紅火火的大閘蟹,小心翼翼地進來,放在桌子正中。陳主任道:“高潮到了。這可是正宗高要湖的大閘蟹。我們?nèi)松?,這塊兒是五層,最下面是五個,然后四個三個兩個一個往上摞。人多的時候,最多有十一層的,要四個小伙子抬。抬這個要技術(shù)呢。這道菜叫層層高升。祝賀大家升官晉級啊?!?/p>

      陳主任一邊說著一邊拿下最上面那個最大的螃蟹放在刁仁面前,“這個最上面的也是最大的,要給最尊貴的客人。你們兩位都是最尊貴的,我就按姓氏筆畫排列了。先給刁老師,再給胡老師?!庇帜昧艘粋€給胡炎。

      刁仁胡炎說這么多螃蟹哪能吃得掉。

      “不礙事不礙事,吃不掉打包。”陳主任又給張咪咪拿了一個,自己也拿了一個。因為剛出鍋,燙,各人一邊剝螃蟹,一邊滋滋地吸著氣。

      吃得正歡,陳主任端起酒杯抱歉道:“你們慢慢吃,我到隔壁隔回敬個酒?!?/p>

      陳主任前腳走,服務(wù)生后腳進來,上來兩籠小籠包。陳主任不在,張秘書自然代替了介紹的職能,嬌滴滴道:“這是主食,蟹黃包。也有一個好名字,叫彌勒大肚。”

      刁仁接口道:“大肚能容啊,容天下難容之事?!闭f著用筷子挾起一個放在醋碟里,輕輕戳一個小洞,嘴對上去,稀溜一聲,吸包子里湯汁。正被進門的陳主任看到:“刁老師是會吃小籠包的。小籠包的吃法有個口訣:輕輕移,慢慢提,先開窗,后吸湯?!?/p>

      最后上湯。這湯一端上來,胡炎便覺不同凡響,異香撲鼻。陳主任道:“這是瓊汁玉液。這個湯不得了呢,你看上面漂的,是早秋初發(fā)的桂花瓣和菊花瓣,這還不要緊,最不得了的是這個湯水,是用從當天清早四點到五點池塘里的荷葉上搜集下來的露珠做成的。你看看,要多煩人,過了這個時間點,味口就不同了。這個湯,真心說仙人也未必能喝到,養(yǎng)心健脾,保胃護肝,活血化瘀,滋陰壯陽……”

      正說著,陳主任手機響了:“哦,竇總,唉唉,好好。”

      放下手機:“竇總午覺醒了,請兩位稍息一下就去他辦公室?!?/p>

      胡炎低頭一看手表,快三點了。

      竇總的辦公室有小半個籃球場大,好在有一張巨大的紫檀辦公桌子放在中間,讓這寬闊感略收斂了一些。竇總肥胖碩大的身軀塞滿了辦公桌后面那張老板椅,見陳主任、張咪咪領(lǐng)著刁仁、胡炎進來,便從老板椅里撐起身子,蓬松開渾身的泡泡肉,長年飲酒過度而醬紅的臉,堆上一泡笑,一邊伸出胖嘟嘟的手,一邊用濃重的高要口音招呼:“怠慢怠慢?!钡笕屎秃走B忙趨前握手。

      一番客套之后,賓主落座。竇總背后墻上掛著一副對聯(lián)引人注目:“家有黃金數(shù)噸,一天只吃三頓飯;豪宅獨占鰲頭,一人只睡一張床”,胡炎認得是鄭經(jīng)的字。再看四面壁柜,放滿了各式各樣奇形怪狀的石頭。刁仁便問道:“竇總有收藏石頭的雅好?”

      “嗯吶。”竇總表情立馬興奮起來。

      陳主任插嘴道:“我們竇總是全國石頭協(xié)會副理事長呢?!?/p>

      “噢—”刁仁胡炎不約而同露出欽佩表情。

      “我玩石頭十多年了,你們來看”,竇總招手把大家引到一個壁柜前,指著里面一塊石頭道,“這是我前年收藏的一塊太湖石,你們看,形狀、姿態(tài)多好,遠看像只老鷹,從這個角度看,你們看,像不像一條騰飛的龍啊?”

      眾人紛紛點頭稱像。

      “太湖石講究露、透、瘦、皺,跟小姑娘穿衣服一個樣。這幾個特點,這塊石頭占全了。當時買的時候花了十二萬,今天估計要二十幾萬呢。比房價跑得都快。”

      又引眾人到另一個壁柜前,“這是一塊靈壁石。靈壁石,稱為天下第一石,你看,黑如墨玉”,他用手彈彈石頭,“聽聽,這個聲音,好聽吶。有人出二十萬把我,要這塊石頭,我說見你個大頭鬼,二十萬,四十萬我也不得把你?!?/p>

      眾人嘖嘖稱好。

      繞場一周,評點了一番各種石頭,竇總的興致越發(fā)高漲:“我告訴你們,中國文化,說到底,就是一部石頭文化。我們中學學過歷史,什么舊石器時候新石器時候,那就是以石頭為文化特征啊,它伴隨著我們?nèi)祟悢?shù)萬年,隨你什么封建農(nóng)業(yè)文明,資本主義工業(yè)文明,還是信息化數(shù)字化,那才多少年啊,不能比啊?!备]總對現(xiàn)代文明一副不屑的表情。

      “女媧補天,她是煉五色石補的天;和氏璧,天下的象征;唐代的時候,有個達摩祖師,面壁十年,參悟禪機,那個壁,也是塊石頭,石頭里面有禪機??;蘇東坡,宋代的啊,大文豪啊,寫過一篇《石鐘山記》,石鐘山是什么,是一塊大石頭??;《紅樓夢》,你們文人最愛林妹妹寶姑娘,原來書名就叫《石頭記》……”

      竇總說得唾沫橫飛,眾人長吁短嘆,佩服不已。

      重新落座。竇總對陳主任吩咐:“明天帶刁老師他們?nèi)ノ业墓示涌匆豢础?,他轉(zhuǎn)頭對刁仁胡炎道:“我那個村子叫高老莊,風水好吶。我那個故居后面緊跟著一座大山,山頂上有塊大石頭,有個名字呢,叫石豬,說是豬八戒下凡處?,F(xiàn)在被鄉(xiāng)里旅游科給圍起來了,要收門票。西游記里豬八戒的故事就是根據(jù)這塊石豬來的。連云港有個花果山,是孫猴子的老家,我去過的,不如我家后面那個山。你們一定要去參觀參觀。風水好呢。”

      陳主任接過話:“好呢。明天先去參觀我們竇總舊居。讓小張給你們兩位專家介紹竇總的家史,看看我們竇總是怎么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的輝煌的。然后參觀西游記樂園,一定要去拜一拜那塊神石,多少人在那個石頭下面磕頭呢,據(jù)說很靈的,心想事成啊?!?

      高老莊一天的行程還是蠻緊湊的。上午參觀竇總舊居,下午參觀豬八戒下凡處。及拜完石豬,天已擦黑。原計劃是要住一晚上,第二天回蘭寧的,可酒桌上刁仁接了一個電話,便說吃過晚飯就走,家里有事等著辦。陳主任苦留不住,只好匆匆?guī)妆疲茨鼙M興。

      陳主任送到門口,囑咐司機務(wù)必把二位專家送到家。然后轉(zhuǎn)身對刁仁和胡炎道:“高要小地方,給兩位各帶了一盒螃蟹一盒豬頭肉,都是高要的特產(chǎn),已放在車上了。另外一點小意思?!彼麖纳弦驴诖锾统鰞蓚€信封,鼓鼓的,塞在二人手里,兩人死活推辭不過,只好收了。

      也許是喝了點酒,半程路了,車上都是沉默無語。

      忽然胡炎像睡醒了一般,冷不丁來一句:“真是斯文掃地,這文化都被糟蹋成什么樣了!”

      刁仁清了清嗓子,也仿佛從昏睡中醒來:“你這人啊,就是不開通。什么叫斯文掃地?宋詞元曲小說當年不都是不入流,為正統(tǒng)文人所不齒嗎?后來不都成文學主流了。你別看不上人家,我看他的石頭經(jīng)還有點道道的?!?/p>

      “不就是一暴發(fā)戶嗎,有錢就能玩文化于股掌之上?!?/p>

      “可見文化都是婊子。再說了,憑什么文化只能讓文人玩。古人還說呢,一為文人就不足觀了。我是看透了文人。就你這小編輯,我這小作家,不也是用點文字手段換點錢嗎,你以為你怎么地??!”

      胡炎被憋得啞口無言,十分無趣。

      老馬是當年刁仁胡炎大學同班同學,當時是班長,很會搞權(quán)術(shù)的一個人,喜歡在同學中拉幫結(jié)派,斗來斗去。現(xiàn)在一機關(guān)做黨委書記。

      胡炎一口氣說到累,總算逮個機會損一通刁仁了。他心滿意足地咽幾口唾沫潤潤喉嚨,把兩手放在腦后,放松肌肉向后靠去。

      刁仁給他一頓搶白,只能目瞪口呆地搖頭,表示不可理喻。

      車進到蘭寧市時已近晚上十點,看到濕漉漉的車窗,才知道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雨。街道兩邊各色的燈光也被這夜雨淋濕,讓這個城市的一切看上去都像變了形,越發(fā)的鬼魅。

      先送刁仁到了家,再送胡炎。

      在小區(qū)的門口,胡炎叫司機停車。司機減速停車,胡炎看到正前方有一輛寶馬車也剛停下,車上下來一個女人,撐起傘,從駕駛室下來一個男人,他走到女人身邊,伸出左手搭在女人腰上,女人抬起臉,那男人便把嘴湊了上去……

      胡炎認出那女人是朱小娣。

      胡炎對司機說:“再往前開一段?!?/p>

      在一個“如家”快捷酒店門口,胡炎說:“到家了!”

      公司的狀態(tài)持續(xù)惡化,一批員工主動被動地離職。昔日人來人往、繁忙緊張的辦公樓,冷清了許多。

      夏蘭悄悄走進胡炎辦公室。

      “趙敏下周不來了。聽說你們汪莉也要走?”

      “嗯,她干完這個月就走。她老公在東郊給她盤了個書吧,她去做總經(jīng)理去了?!?/p>

      “怎么好好的,說不行就不行了呢!”夏蘭傷感道。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次經(jīng)融危機,美國多少大公司都倒了,國內(nèi)中小民企日子都不好過,死了一大批了,我們能撐到今天這局面,算是不錯的了?!?/p>

      “你下面有什么打算?”夏蘭問。

      胡炎默然。他這些日子也跑了幾家新聞出版單位,效果不是很理想。人家嫌他年紀大了?,F(xiàn)在都是拼體力的年代,他哪里能和那些大學剛畢業(yè)的小年青拼。朱小娣勸他到她的同學開的公司去做辦公室主任,說待遇也不錯。但他不愿意,那不僅丟朱小娣的臉,更丟自己的臉。為此朱小娣還差點和他翻臉。

      “我打算走了?!毕奶m說。

      “劉總會放你?”

      “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有什么放不放的。正常工資都不能保證,有什么理由不放我?!?/p>

      “你到哪里?”胡炎問。

      “裘總在上海開了一家文化傳播公司,投資方是一家上市公司,現(xiàn)在缺人,叫我去。”

      “你去上海?”胡炎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女兒怎么辦?你老公會同意?”

      “女兒送我媽那兒。老公嗎……反正他從來都是四海為家,一年也見不上幾面的,我在哪兒對他都是一個樣。”

      夏蘭老公是做房地產(chǎn)生意的,以有錢、寵老婆著稱。隨你在夏蘭身上找個零件,都是上萬的國外大牌,讓公司的姐姐妹妹們沒少羨慕嫉妒恨。

      “夫妻,就是一個經(jīng)濟結(jié)合體。夫妻之間時間長了,好像就成了一種習慣,習慣得有時你都感覺不到它……”夏蘭若有所思地說,眼里有一種少見的迷茫。

      胡炎心想:這話說得真叫對,婚姻就像穿鞋,唯有自己的腳才知道合適不合適。

      “裘總想請你去給他幫忙?!毕奶m抬起頭滿懷期待地看著胡炎。

      胡炎沉吟了一會兒:“我不行啊,兒子明年就要小升初了,我走不掉。”胡炎最放不下的就是寶貝兒子艾艾。朱小娣性子急,情緒化,對艾艾常有不切實際的高標準嚴要求,胡炎在,至少能起到緩沖減壓作用。

      “你說婚姻是一種習慣,我也覺得是。習慣得你都懶得離開它?!焙椎难凵褚裁悦F饋怼?/p>

      趙宜靚在門口伸了伸頭,見夏蘭在,說了聲“胡主任,我家里有點事,先走一下哦”,便縮回頭走了。夏蘭便也站起身,理理頭發(fā)告辭。

      胡炎站起身,看到霧霾已讓窗外的世界完全迷蒙了起來。這是一個暖冬。愛美的女人們倒是高興,一月份還能穿裙裝秀美腿。老人們卻說,暖冬可不是什么好事,來年蚊蟲多,莊稼蟲災(zāi)重,各種傳染病也會肆虐。

      胡炎小時候,蘭寧的冬天可是冷得夠嗆,屋檐下掛了一排冰溜子,讓大人掰一個下來,拿在凍得紅彤彤的手上,當冰棒在嘴里吮。下雪了,雪花雖談不上有鵝毛大,但決不比雞毛小,小孩子們伸出舌頭,追逐著雪花,讓它飄在舌尖上,快樂地笑著,鬧著。男孩子們少有不凍得拖鼻涕的,舌頭伸出來往上嘴唇一卷,咸咸的,口感似乎不錯。鼻涕實在要淋下來了,就隨手用棉襖袖口抹去,所以你看幾乎所有小男孩的袖口都是黑又亮的。

      胡炎堅持認為,這總也散不去的霧霾,和暖冬有關(guān)。

      手機叮咚一聲響,他打開一看,便僵在那里不動了:

      胡炎,你一定吃驚怎么會收到我的短信。我是從夏蘭那里找到你的新手機號的。

      一分鐘前,我還認為自己不會給你發(fā)短信??墒?,我終于還是沒有忍住。三個月前的那天,當我突然打不通你的手機時,我就知道我們可能再不會見面了。對此,我并不意外,從一開始,我就準備著這一天的到來。其實,與你交往,我并無他求,能偶爾電話里聽到你的聲音,能不經(jīng)意間想起你快樂的笑容,能知道這世界上有個人值得偶爾思念一下,我就很開心了,其他的,并不奢望。

      也許,我給你帶去了什么麻煩吧,這是我最不情愿的。這也讓這段日子,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不安。

      我現(xiàn)在在蘭寧國際機場,下午三點的航班飛往美國。此次去國離鄉(xiāng),不知歸程何處。不說再見,唯有祝福。

      柳原

      胡炎第一秒鐘站起身來就想往外走,他要趕到機場去。

      他一直以為已經(jīng)忘記了柳原,而實際卻是,這些日子柳原就象一個小蟲子,一直躲在他心的一個角落里,時不時用小嘴輕咬一下他心肉最嫩的那一塊,讓胡炎隱隱地疼。這隱痛來無影去無蹤,來的時候,你輾轉(zhuǎn)反側(cè),貓瓜撓心,去時你又找無所找,若有所失。

      胡炎不是沒有自責過自己懦弱無情,一想起柳原,便覺自己面目可憎??伤苍噲D為自己辯解:婚外情這玩意兒是件奢侈品,豈是人人可以享有的,就比如豪宅,人人都渴望,都羨慕,或許你咬咬牙能付個首付,但一看到那長年累月巨額的月供,你的意志就立馬垮了。

      胡炎站了起來,卻并沒有邁出一步,不要說去機場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甚至連回復(fù)一個字的勇氣都沒有。他真的鄙視自己。

      手機適時地響了起來,是一個女人歡快的聲音:

      請問是胡炎嗎?我是誰?咯咯咯,你猜猜看。猜不著?使勁猜。真的猜不著?我提醒你一下,我是你的小學同學??┛┛?,還是猜不著?再提醒你一下,你的小學同座。什么,想不起來?你這沒良心的,我是張蔭茵啊。想起來了啦!咯咯咯。漂亮啊,那是過去式啰,現(xiàn)在都成老太婆了,不能見人了。我們聯(lián)系上的幾個同學都在問你呢,大家都記得你,賀衛(wèi)東,記得嗎?什么,也不記得。太不像話了,你當時最要好的哥們啊。你這人真要命。他就是寧通公司董事長,人家一見面就問你,要我們一定要把你挖出來。怎么找到你的手機的?咯咯咯,說來話長,真是機緣巧合,周末賀總請我們聚會,見面時我再詳細告訴你……

      放下手機的胡炎內(nèi)心五味雜陳。他坐下來,身子向后仰去,閉上眼,想瞇一會兒,讓發(fā)漲的頭腦放松下來,不想竟迷糊過去了,沉沉的不知夢里夢外。

      汪莉推門進來,看見胡炎正半躺在椅子上睡覺,便要退出去,不想胡炎清了個嗓子,叫住了她:“汪莉,你通知一下小飯桌,辭職的也叫回來,周五晚上我請小飯桌在‘惟楚聚一下。下周夏蘭去上海,小飯桌幾個也散得差不多了,我們最后狂歡一下吧?!?/p>

      汪莉連聲說:“好啊好啊。”便開開心心去了。

      胡炎站起身,踱到窗邊伸個懶腰。一抬頭,正好望見天空飛過一架飛機。他掏出手機看時間,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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