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館
林黛玉一生最悲慘的不是無父無母,不是寄人籬下,也不是體弱多病,而是守著對賈寶玉的愛。這幾乎成了她活著的唯一支點。
賈寶玉雖然也深愛林黛玉,但他畢竟是“情不情”之人,對世間一切可愛之人、可愛之物都有一種“大愛”,并不獨為林黛玉而活??蓱z林黛玉神女有心,生日當(dāng)天聽到賈寶玉和薛寶釵的婚事,淚盡而逝,空蕩蕩的瀟湘館“唯有竹梢風(fēng)動,月影移墻,好不凄涼冷淡”。
撇去林黛玉身世中的種種隱喻成分,她的人生其實印證了一點:最悲劇的人生,是只有一個精神支柱,只為它喜,只為它悲。
將人生只寄托在感情上,則一朝春盡紅顏老,徒嘆花落人亡兩不知;將人生只寄托在工作中,掙來的只是錢,失去的是生活情趣;將人生只寄托在子女身上,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兒女,都是一種無形的束縛……因此,最健壯的人生便是努力發(fā)現(xiàn)生命中不可知的風(fēng)景,將幸福的來源分散開來。
在這方面,薛寶釵無疑比林黛玉做得好。
她雖然生在富貴之家,但可貴的是,她并不狹隘,而是心懷蒼生。螃蟹宴上,她一句“皮里春秋空黑黃”力壓群芳。她勸賈寶玉多關(guān)心經(jīng)濟(jì)仕途,也不過是希望他為生活多做準(zhǔn)備,并非像林黛玉那樣,賈寶玉不讀書便不讀書、愛喝酒便多喝酒,不加勸阻。
最終薛寶釵嫁給賈寶玉,賈寶玉還是出家去了,薛寶釵并沒有悲痛得死去活來:明明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卻能忍住淚水,勸慰王夫人、薛姨媽、襲人等。因為她并不將希望寄托在一個籃子里:賈寶玉走了,她好歹能守著自己的孩子,生活還能繼續(xù)下去。
薛寶釵也許是勢利的,她從來不會對自己喜歡的東西表現(xiàn)得過分執(zhí)迷,甚至什么是她真正喜歡的東西,似乎也沒人知道。史鐵生寫道:“我曾走過山,走過水,其實只是借助它們走過我的生命;我看著天,看著地,其實只是借助它們確定我的位置?!币馑际?,:我們遇過的人和事再重要、再精彩,都不過是生命中的風(fēng)景,當(dāng)不得堅實的憑依,反而是那些精神上的追求能讓我們承受住任何生命支柱的倒下。
楊絳晚年不僅失去了丈夫,還失去了唯一的女兒,但她以讀書、寫作等來對抗苦難,“為靈魂清點行囊”,恬淡地繼續(xù)著人生最后階段的旅途。詩詞大家葉嘉瑩與楊絳類似:丈夫早逝,女兒去世……這一切都足以讓以家庭為中心的普通女性崩潰。但是寫了十首《哭女詩》后,拍走身上哀傷的塵埃,她撿起摯愛的中國詩詞,走向重生。
李商隱有一句詩:“何當(dāng)百億蓮花上,一一蓮花見佛身?!比~嘉瑩解釋說:“據(jù)說佛為眾生說法時,每一個毛孔都生出來一朵蓮花,每一個蓮花中都坐了一個小小的佛像?!笔郎厦總€事物都有其意義和價值,再小的東西也有足以讓人欣賞、喜悅之處,讓人體會生命之美。所以,多去嘗試不同的事物,發(fā)現(xiàn)不同事物的美好,不要將生命只寄托在一個支點上,這樣,即便這個支點倒下,也不至于造成你生命的隕落,甚至可以在之后的人生旅途中開出新的蓮花。
編 輯/安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