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乃奇
由“上昆熱”引發(fā)的一場回望
潘乃奇
在“上昆熱”引發(fā)的這場回望中,我們學到了什么?如果說湯顯祖及其文學精神、昆曲及其劇種優(yōu)勢是其他劇種所不能復制的,那至少有一些方面還是值得一些地方劇種、地方院團進行嘗試,即人才的儲備培養(yǎng)、高度的敬業(yè)精神、專業(yè)的運營技巧、有效的內容傳播。
2017年,上海昆劇團將再度排演四本《長生殿》,其曾于十年前首演,并轟動全國。消息公布后,該劇國內巡演計劃也隨之在各個城市逐一落地,深圳、昆明、北京的演出已基本確定。舞臺作品如此暢銷著實令人欣喜,而事實上這些邀請四本《長生殿》演出的城市恰是去年訂購上海昆劇團“臨川四夢”演出的“回頭客”。2016年,作為紀念“莎士比亞—湯顯祖”整個年度里的文化盛事,上海昆劇團攜“臨川四夢”世界巡演,取得了票房和口碑的雙豐收。如果說2016年適逢紀念“莎士比亞—湯顯祖”為這家唯一完整排演了湯顯祖“臨川四夢”的文藝院團完成巡演提供了無可比擬的時間利好,那么今年四本《長生殿》仍成為演出行業(yè)中的熱門選題,則不得不令人深思。一再邀請上海昆劇團前往演出,這不僅僅是巧合。
也許,可以從一場對“臨川四夢”世界巡演的回望中去尋找上海昆劇團的制勝法寶。在筆者看來,上昆“臨川四夢”世界巡演引發(fā)轟動效應有以下幾點原因值得認真分析。
2016年,自從“臨川四夢”世界巡演項目啟動之后,無論主流報刊,還是網(wǎng)絡自媒體,隨處可見的都是這樣一段文字:“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穿越四百多年的煙塵,與湯顯祖同行,在他的‘臨川四夢’里,品味他的夢與哀愁?!鄙虾@F“臨川四夢”世界巡演已在各媒體戲曲板塊中成為刷屏王,似乎臺上的大幕尚未拉起,臺下的演出已經(jīng)開始,觀眾已經(jīng)在看戲外之戲了。上昆在正式巡演之前進行了長達一年、精心的籌備,通過有步驟、有計劃、多渠道的大眾傳播,將信息有效傳播給精準受眾,以求為觀眾完整呈現(xiàn)湯顯祖“臨川四夢”及生前營造的夢幻世界等多諸多細節(jié)。以廣州大劇院的宣發(fā)為例,作為巡演的重要陣地之一,在“臨川四夢”演出正式開始的半年之前,廣州大劇院就已經(jīng)開始售票,同時按照規(guī)劃安排宣傳講座及線下推廣活動。這些講座及推廣活動的目標客戶,皆為平時對戲劇、戲曲、音樂等藝術門類感興趣的潛在觀眾,換言之,走進劇場看演出正在成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于是當這些有購買力的潛在觀眾得知“臨川四夢”將在廣州大劇院演出,便開始被“臨川四夢”的相關信息牽動心弦,而到正式演出之時,他們的身份大部分已由潛在觀眾轉變?yōu)檎接^眾。
有效的傳播帶來了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效果,這種種無形中的幸運最終疊加為看得見的票房。據(jù)巡演結束后的官方統(tǒng)計,48場演出基本是商演為主,一年之內完全收回投入并有贏利,僅廣州大劇院四場演出的票房就達到100萬元,國家大劇院票房達80萬元,“臨川四夢”年收入逾300萬元,占當年上海昆劇團近900萬收入的三分之一。誰說戲曲沒觀眾?精心的準備與有效的宣傳,讓“臨川四夢”證明了戲曲有觀眾。
上海昆劇團《長生殿》(攝影:祖忠人)
可以說,“臨川四夢”巡演已成為一次文化事件,上海昆劇團團長谷好好更是親自為院團代言,她說:“‘臨川四夢’在中國昆曲史上占據(jù)非常重要的地位,上昆能將大師這四部作品完整呈現(xiàn),何其有幸!”這番話細琢磨,便能得到一種信息,即“能夠如這般演出大師劇作,固然是上昆之幸,然而或許大師作品能夠得今人如此傳承、如此珍視,也是作品之幸吧?而歸根結底,這是觀眾之幸?!薄芭R川四夢”促成一場珠聯(lián)璧合,于上昆、于佳作、于觀眾,皆可視為幸運。
2016年恰逢東西方兩位戲劇大師湯顯祖和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作為中國最負盛名的劇作家,湯顯祖值得也必須被紀念?!芭R川四夢”是湯顯祖《紫釵記》《牡丹亭》《南柯記》《邯鄲記》四劇的合稱?!八膲簟毖堇[了紛繁世間事,用湯顯祖自己的話來說便是—— 因情成夢,因夢成戲。他的同代人王思任則用“《紫釵記》,俠也;《牡丹亭》,情也;《南柯記》,佛也;《邯鄲記》,仙也”概括了“四夢”的“立言神旨”。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繞不開的一個人物,湯顯祖對于昆曲而言地位無可撼動。從普及昆曲的角度而言,湯顯祖四部大戲的整體呈現(xiàn),也讓更多觀眾領悟到昆曲的瑰麗寶藏,除了《牡丹亭》,還有太多。而這些作品,人們此前只見精美文字,未見舞臺呈現(xiàn),文學精神營造出的審美情境指引著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藝術鑒賞。于是,走進劇場就成為讓這種文學精神具象化的唯一途徑。文學精神之于戲曲無疑是至關重要的,至少從“臨川四夢”看來是如此。
湯顯祖的“臨川四夢”的文學精神及影響力成為上昆巡演成功的必要基礎,這是其他戲曲劇種所不具備的。湯顯祖的文化效應在產生影響,由此可見文化的新舊循環(huán)主要不是依靠當下的人力,其他劇種因為沒有湯顯祖這樣數(shù)百年來一直有著巨大影響力的劇作家,故而很難輕易復制上海昆劇團這一次成功的巡演。
筆者認為,放眼國內其他劇種,一個個地方劇種梳理下來,在綜合實力上還真的沒有可以同昆曲抗衡的。首先,作為百戲之祖的昆曲最先申遺,與之相比,有著國劇之稱的京劇似乎還略顯年輕。而京劇觀眾的狂熱程度與昆曲觀眾對比而言,也似乎略有不同。在當前戲曲界,若說觀眾數(shù)量最龐大、粉絲群最為狂熱的劇種無疑是越劇,這其中有著為數(shù)不少的青年觀眾。但擁有粉絲優(yōu)勢的越劇,其行當設置不如昆曲齊全。昆曲藝術儲備了多年的實力,其對觀眾的培養(yǎng)也達到了爆發(fā)臨界點,厚積薄發(fā),昆曲似乎走到了該達到觀眾爆發(fā)的那個臨界點,是時代所趨,也是應運而生。
名人推動昆曲,是讓昆曲在當下越來越熱的原因之一。從白先勇策劃并推動青春版《牡丹亭》開始,昆曲慢慢走入青年人視野。到如今各界名人跨界學昆曲,更是用名人效應引發(fā)關注風潮。如某電視欄目,曾邀請影視名人趙雅芝、莫文蔚、汪涵、謝娜等進行昆曲學習,以昆曲造型亮相。事實上她們的扮相并不十分理想,但擁有著大量粉絲的他們,可以在無形中影響一大批觀眾認識昆曲。愛上昆曲的途徑可以有很多,但只要最終達成的結果是愛上昆曲,那么究竟是因何結緣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在這樣的前提之下,不論是附庸風雅也好,不懂裝懂也罷,至少,觀眾因昆曲而走進劇場,已經(jīng)是昆曲能夠走向良性發(fā)展的美好開端。
不容忽視的還有近年來政府對振興傳統(tǒng)文化的有力引導、對戲曲藝術的大力扶持。這些政策帶來的是對戲曲院團的項目支持、人才培養(yǎng)等多重積極的推動,以及足夠的經(jīng)費保障,這無疑給昆曲發(fā)展注入了強心針,使得劇種魅力得到最佳彰顯。
在“臨川四夢”中,《牡丹亭》無疑最為人所熟知。此次演出上昆選擇了典藏版,由“昆大班”——上昆老一輩表演藝術家蔡正仁、張洵澎、梁谷音,“昆三班”——上昆演員團隊里的中堅力量黎安、沈昳麗、余彬,及上昆優(yōu)秀青年演員羅晨雪、“昆四班”胡維露,“昆五班”張莉、倪徐浩等老中青三代共同演繹,陣容強大。用著名昆曲表演藝術家蔡正仁的話來說,湯顯祖的“臨川四夢”,他年輕時就很向往,現(xiàn)在這個理想終于實現(xiàn)了,當然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上昆的老中青三代演員。一句“五個班老中青”,已經(jīng)羨煞了多少劇種。試問戲曲界有多少個劇種在人才隊伍建設上不是青黃不接呢?國字號戲曲院校中國戲曲學院本科表演專業(yè)的教學,多年來也都是以京劇、昆曲為主,其他地方劇種人才培養(yǎng)至少是近年來才興起的。地方上的戲曲人才培養(yǎng)也并不樂觀。上昆有先見之明,創(chuàng)立了自己培養(yǎng)人才的機制,為昆曲儲備了如此多的優(yōu)秀傳承人,才有了今天“臨川四夢”巡演的演員基礎。
上昆的演員梯隊中,很多人的綜合素質著實過硬。以“昆三班”沈昳麗為例。“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在排練到霍小玉彈唱李益的這四句詩時,原本設計的是用琵琶,但沈昳麗認為,琵琶的表演性強且?guī)в酗L塵感,而古琴是彈給內心和知音聽的,將這個想法和導演商量。筆者了解到的是,當時導演接受了沈昳麗的建議,但條件是希望她自己能在舞臺上彈唱出來。令導演驚訝的是,一個月后,從不會彈古琴的沈昳麗已經(jīng)能用她自己期待的方式演繹著湯顯祖筆下的女主角了。此舉也帶來明顯效果,《紫釵記》演出現(xiàn)場,琴聲一起,觀眾就完全被征服了。
上海昆劇團《長生殿》(攝影:祖忠人)
如沈昳麗為演出而習古琴的例子,在上昆似乎還有不少。演員們可以一人兩門抱,更有不少人身兼多職。如上海昆劇團團長谷好好,又演戲又當家——既要做對得起舞臺和觀眾的好演員,又要做帶著一個團奔忙的好領導,可謂諸多不易,可她偏偏兩不耽誤。尤為值得一提的是,谷好好帶著她的團,將來自各界的智慧和能量融會貫通到全團。
回到文章標題,由“上昆熱”引發(fā)的這場回望讓我們學到了什么?如果說湯顯祖及其文學精神、昆曲及其劇種優(yōu)勢是其他劇種所不能復制的,那至少有一些方面還是值得一些地方劇種、地方院團進行嘗試,即人才的儲備培養(yǎng)、高度的敬業(yè)精神、專業(yè)的運營技巧、有效的內容傳播。
當下,整個社會隨著科技發(fā)展進入了信息時代,在這樣的背景下,有些戲曲院團在運用與時代匹配的傳播方式營銷推廣戲曲方面做得并不理想。如不久前某地某劇院推出新劇,演出之前竟然沒有任何宣傳的聲音,以至于關注著該省戲劇動態(tài)的專業(yè)人士不知道有這個劇要演。此事或可見怪不怪了,這不只是一個劇院團存在的問題——無效的宣發(fā)和運營,不夠專業(yè)的制作。除了舞臺上的演出質量之外,許多戲外的工作,值得各個劇種、各個院團重視。閉門做戲,觀眾從何而來?要讓戲曲獲得更多人尤其是更多青年人的關注,需要的不是關起門,而是走出去。
有好的人才,有專注的態(tài)度,有走出去的魄力和能力,這些,是上昆“臨川四夢”世界巡演成功因素中可供參考的??v觀2016年上昆的“臨川四夢”世界巡演,盡管也許有的劇目在藝術上還存在一些瑕疵,甚至引起了一些爭議,但是其可圈可點的地方,值得我們分析,更值得我們珍視。
筆者作為川劇行業(yè)從業(yè)者,通過對上昆經(jīng)驗的總結和借鑒,也嘗試著對川劇走出去做一些設想。譬如,川劇有昆腔、高腔、胡琴、彈戲、燈調五種聲腔和為五種聲腔伴奏的鑼鼓、嗩吶曲牌及琴、笛曲譜等音樂形式,在表演上也是風格迥異。同為非遺劇種,川劇這昆、高、胡、彈、燈,是否也可以構成一個系列,在劇種傳統(tǒng)資源中汲取營養(yǎng),尋找各大聲腔的代表劇目走出去,從而讓廣大觀眾見識到川劇五大聲腔最本真的風采呢?盡管歷史上川劇的劇作家沒有如湯顯祖般的影響力,但川劇也是一直以文學性見長的,剛剛成功演出的成都市川劇院青春版《白蛇傳》已經(jīng)獲得頗多觀眾好評,這就是一個很好的案例。同時,若是一個院團實力不足以完成上述設想,那么四川省川劇院、重慶市川劇院、成都市川劇院乃至其他川劇院團,可否聯(lián)合起來,在大川劇概念之下,策劃一件屬于川劇界乃至中國戲曲界的文化事件?
期待各個劇種的戲曲院團,能從“上昆熱”引發(fā)的回望當中尋找突破,堅實地一步一步走下去,從而創(chuàng)造出屬于自己的“劇種熱”。
作者 成都市川劇研究院編劇
成都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戲劇專委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