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建平
轉眼到了2017年,從廣播中聽到今年人藝將慶祝建院65周年,歡迎各界人士回憶往事,共同感懷。我雖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但在父母的影響下,無形中成了一個戲迷。在機緣巧合中,成就了一段令人不可忘懷的傳奇經歷,使我與人藝有了更深一層的情誼。
還是35年前的1982年,我在北京鐵路公安處的前身——公安分處政治處做宣傳工作。當年的分處還只是個六七百人的基層單位,宣傳還不叫“組”,更不是“科”,而僅僅是一個在今天的人聽起來十分奇怪的稱呼——“攤兒”,我便是“攤兒長”。我們只有3個人,誰也不曾料到,幾個與戲劇毫不搭界的人,竟與人藝大導演林兆華以及《絕對信號》連在了一起。
要說毫不搭界也不確切,充其量就是我們都愛看話劇,“文革”前作為一名中學生的我看過人藝的《蔡文姬》,而且“宣傳攤兒”畢竟也屬文化的范疇。這兩點小小的理由,使我們和《絕對信號》有了關聯(lián)。
準確的日期和來龍去脈記不清了,大約是那年春末夏初的一天,我的同事小史,也是位女同志,對我說:“小安,人藝來人聯(lián)系,想通過咱們到鐵路上體驗生活?!蔽衣犃撕芗{悶,那時經過十年的“文革”,粉碎“四人幫”還不太久,“人藝”“話劇”好像是老早以前的事了,況且我們只是個“攤兒”,上面有政治處,再上面還有分處、分局,就說:“為什么不去找上級?”小史解釋,他們去聯(lián)系了都沒人管,可能因為咱們辦公大樓在王府井路口,和人藝離得不遠,單位牌子上有“鐵路”兩字,人家就找來了。
我們仨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沾了“沒經驗”的光,條條框框少,又趕上撥亂反正之后有點膽子,“既然是這樣,那就幫幫他們吧?!痹疽詾楹芎唵?,聽聽他們的要求,與有關部門聯(lián)系一下就行了,也沒過多考慮,我就答應了。
幾天后正式來人了,介紹信上說他是人藝的導演林兆華,準備排一部叫《絕對信號》的小劇場戲?!靶鰬??從來沒聽說過,真新鮮?!碑敃r,林導演不過三十大幾的樣子,顯得很年輕,個子高高的挺帥氣,談吐風趣,平易近人。就在我們的辦公室,一杯白開水,圍坐在辦公桌旁,林導談了他的想法。故事發(fā)生在鐵路一列貨車守車上。主要人物是,一個工作在守車上的運轉車長、一個鐵路職工小青年、一個正在被追捕的車匪,故事圍繞著他們展開。按林導設想,編劇和這幾位演員,都要深入生活。
聽到這個情況,我感到很為難。一是守車不歸我們管;二是沒想到還要安排這么多人去深入體驗生活,而且又是大名鼎鼎人藝的演員,誰知好不好打交道;三是我們沒有一點這方面的經歷,不知從何做起。林導聽出了我們的難處,很爽快地表示,他們沒有任何特殊要求,只要我們想辦法,能幫助他們上車體驗一下生活就行。我上過守車,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林導表示那正是需要親身體驗的。
可以說是林導的誠摯、隨和感動了我們,對人藝的崇拜說服了我們,當然也怕領導為難,就自作主張,沒經請示給他們做了安排。
那時分處直屬隊里有個押運隊,擔負鐵路承運的重要物資的押運任務。火車一開,押運民警就待在守車上。隊里正好有一些熱愛文藝的小青年,聽說這件事后很熱情,跟我說“這事兒好辦,就讓人藝的同志跟我們上守車,保管一點事兒沒有?!庇谑沁@件頗為棘手的問題迎刃而解了。
為了體驗得更真切,林導和我們商量,就讓演員與押運民警走一條最艱苦的線路——豐沙線。要知道上守車與平日坐火車可不是一碼事,更何況走豐沙線,那簡直就是受罪。豐沙線是晉煤外運的重要通道,從太行山的崇山峻嶺中穿過,有大小隧道60多座,貨車都是慢車,走走停停,啟動制動不計其數(shù)?;疖嚧┰剿淼罆r留下一股嗆人的氣味。為了便于瞭望,守車是四處敞開的,再加上車開起來兜起了沿線的煤灰,坐在里面的人就一直被濃重的煤塵籠罩著。車里除了運轉車長有個固定的座位外,其他上車的人只好找塊木頭或磚頭墊著席地而坐?;疖囋隍暄亚鄣木€路上行駛,猶如龍擺尾,守車在最末端,更是東搖西晃,坐在里面的人顛來倒去,如同搖煤球。走一趟,全身像散了架,渾身上下沾滿了煤灰。車上沒水沒吃的,幾頓飯都要自己帶,條件之艱苦如今的人難以想象。
《絕對信號》劇照
隨后的日子里,在押運民警小劉的陪伴下,每次從離城很遠的豐臺西站調車場出發(fā),編劇和準備扮演老車長的林連昆、小青年的叢林、車匪的譚宗堯,以及相關人員都依次上車受了“罪”。他們還都來到我們辦公室和押運隊,或座談或海闊天空地聊天。開朗風趣的林連昆、年輕活潑的叢林和干練智慧的譚宗堯,神情至今歷歷在目。我們不曾料到,日后林導和林連昆、譚宗堯等都成為享譽話劇舞臺的著名導演和演員。事后我們再未謀面,但他們那種敬業(yè)精神和烙著人藝人民性的做派,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無論以后他們排了什么戲,也不管我是否看過,總是關注著并感到非常親切。
秋天《絕對信號》排出來了,林導派人給我們送來了首演那天的票。我們高高興興請了分處黨委書記、押運隊民警一同去觀看。演出結束后,林導和幾位演員與觀眾座談,還特意向鐵路公安的同志征求意見。《絕對信號》公演了,引起了轟動。
如今,作者還常常去劇場看人藝的話劇
事后,有人提醒我們,這件事做得有點冒失,要知道守車可不是隨便能上的,必須經過相當一級的領導批準才行,而且坐在里面也不夠安全。這話著實讓我后怕,幸虧當時沒出什么問題。
這就是我和《絕對信號》以及大導演林兆華的一段往事,正如人藝著名演員濮存昕評價的:“林兆華導演是個戲劇的忠臣?!边@段深入生活的經歷,也是一個很好的印證。從以后的報評中得知,《絕對信號》開小劇場之先河,是一部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的話劇。我能為其盡過微薄之力而感到欣慰,更為當時的小冒失,卻促成了與人藝的這段友誼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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