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碎水晶都會折射愛情的光亮

文◎花啦啦 攝影◎悶頭走

每一片碎水晶都會折射愛情的光亮

文◎花啦啦 攝影◎悶頭走

特別的生日禮物

何舒暢27歲生日那天下著淅瀝瀝的春雨，在單位門口打車去藕花軒菜館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路邊的柳樹全綠了，鵝黃的葉蕾像一個個小而含蓄的花苞。今年春天來得特別地早，這讓她灰頭土臉的心情得到了一點小小的安慰。畢竟，一個人過冬天是件很冷清的事，春天來了，終歸是好兆頭。

這是一件特別的生日禮物，如果不是了解的人，不會認為現(xiàn)金是最貼心的舉動。這是一個紅包，不薄不厚的3000塊。何舒暢笑得心明眼亮，和王雷碰杯的時候都響亮了許多。她打定主意今天多喝幾杯，暫時擱下了晚上要加班趕完的房地產策劃。王雷舉杯時，笑得也很開心，他很滿意3000塊錢換來這樣的效果。感覺氣氛在這樣的友好中越來越曖昧。

何舒暢是王雷在談判桌上認識的，是的，談判桌。說好聽了是生意上的朋友，說不好聽就是競爭對手或者冤家對頭?？伤诖綐屔鄳?zhàn)中，在刀光劍影里偏偏就淪陷了，莫名其妙不可救藥地淪陷。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種嚴重的淪陷，大家都好奇這個強男人怎么會喜歡上一個硬女人。大家都看得出來王雷是真地迷上了何舒暢，可沒有人知道王雷心里多歡喜。何舒暢像一個他尋找了十幾年的夢，夢里花開曾經滄海，圓夢時節(jié)清晰又狂野，雖然何舒暢并不記得他。

其實何舒暢身上沒有多少柔情，她是個標準的女強人、工作狂，當然這并不代表她缺乏吸引力和女性美。事實上她是個很有味道的女人，用CD香水，穿百麗鞋子，生活方式也健康，三點一線，除了單位和屬于她的那八十平米的房子，她喜歡去美容院，即使不做臉，也和美容師聊一聊，了解一下市場上新近的化妝品，或者請她們根據(jù)自己的氣色指點個食譜。美麗優(yōu)雅的代言人，讓人會眼前一亮心情愉悅的一枚果子。何舒暢是個太知道怎么對自己好的人。她的理想也很奇特，是個不折不扣的能屈能伸型：她希望在自己出嫁的那一天，不僅青春美好，口袋里的錢亦要足夠她和那個小白臉幾年不工作也不憂心，讓他們專心地享受愛情。

何舒暢覺得自己想得沒什么不對的。這年代，金錢的魅力無窮，除了不可以把死人變活，買個老公還是綽綽有余的?？墒呛问鏁澈屯趵撞⒉粊黼?，盡管王雷那樣投入那樣真誠，因為王雷不符合她對男友的要求，他雖挺拔，眼神卻霸道，少了郭許年那點動人心魄的干凈。何舒暢就是一點點陷在那份干凈里不能自拔。郭許年永遠不會送她錢，他送她的是一大捧從溫室新鮮采摘的梔子花。何舒暢很感動：他竟然也知道，她是喜歡梔子花的。

并蒂憂傷

似乎沒有選擇的必要，就已經有了答案；或者說王雷和郭許年根本沒有可比性?？墒呛问鏁硡s不急著結束單身時代，難得擠出一點閑暇，也會和王雷一起喝茶，捏著玲瓏細瓷的茶杯細細地品碧螺春，把開心果的殼子大大咧咧地堆成小山。不愛一個人，在他面前會很輕松，真實不用偽裝。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很自如，享用他的好，也漠視他的好。

郭許年已經到了去何舒暢家里做客的程度了。他津津有味地吃著何舒暢做的精致菜肴，青翠欲滴的油麥菜、火紅悅目的柿子椒和誘人饞涎的澆汁魚。鮮美滋味，出乎郭許年意料，在此之前，他不相信一個女人可以真的能出得廳堂入得廚房，親口品嘗何舒暢的菜，他還是有了恍惚的迷戀。不過看到她堆積在電腦旁的大摞資料和速溶咖啡，他還是有些黯然，眼神里的憂傷一恍即過。何舒暢捕捉到了，也憂傷了。郭許年的憂傷是因為心疼，面前這個世故的女人，終究還是留下了往事的痕跡。書上說黑天白夜都忙碌于工作的女人是缺乏安全感的，因為不工作她們就不能得到安寧。何舒暢的憂傷來自回憶，來自她一直在等的那個人。是啊，世界上挺拔干凈的男子那么多，但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卻不是她要尋找的。郭許年也不是。

13年前，何舒暢14歲，貧窮、沉默、骨子里瘋狂發(fā)酵著清高和憂傷。那一年的期中考試，她遇到同樣14歲的沈勒。男孩挺拔而干凈，第一場語文考下來，他用好奇而不可一世的眼光看著她，揚起下巴問她：“你為什么不抄我的?。课夜室獍丫碜优驳侥隳沁?，你怎么不看啊？”何舒暢生氣了，覺得傷了自尊。是的，她何舒暢不美麗、不富足、成績不頂尖，但是她至少能握住屬于自己的一小片驕傲，他憑什么無緣無故就來傷害她？！于是她用清冷的眼光看住他反問：“那你為什么不抄我的?。俊?/p>

他們兩個說話的聲音都不大，但都非常有分量，近處的同學聽見了，不由都看向這里。也有好心的同學小聲地提醒她：“沈勒是1班班長，學習總排在年級第一?！焙问鏁巢粸樗鶆?，甚至很不屑。那場考試，何舒暢始終目不斜視。她身體里的驕傲像雨后春筍一樣拔節(jié)生長。這份倔強，打敗了沈勒，也確定了她一生的愛情：沈勒、郭許年還有王雷。

14歲的愛情，有關陽光、單車、梔子花和一種犯禁的快樂。愛情讓她的美麗沖破了貧瘠衣服的櫛鋯，玲瓏成水晶的模樣；還有所有的懵懂和簡單，何舒暢和沈勒在不知道什么是愛情的時候，自認為戀愛了，連同周圍的世界，也都覺得他們倆正在做著大逆不道的事?？墒沁@美終歸是短暫的。鬧得沸沸揚揚，為了學校的正氣和“兩個孩子的前途”，沈勒轉去別的城市上學。這消息像晴天的霹靂一樣突然。走前，沈勒問何舒暢借錢，500塊。他們在梔子花壓彎枝椏的操場角落相見。他的臉龐那么清瘦，他的眼睛那么憂傷，他的整個人像一顆浸在離愁中的遙遠的星辰。何舒暢只覺得他一忽兒間就可以不見，直到永遠。

果真，沈勒走了，帶著她的錢走了，從此竟再無音訊。90年代，500塊錢還是不個不小的數(shù)目，尤其對于一個14歲的家境貧窮的女孩子來說?？墒菦]有人同情她，人們都說是何舒暢勾引沈勒，所以才導致他父母為他轉學，才導致學校失去了一個最優(yōu)秀的學生。何舒暢背負著一身罵名在這所學校里掙扎著煎熬。

可想而知，老師開始嫌棄何舒暢，同學們開始竊竊私語；而為了那500塊錢，何舒暢挨了父母一頓暴打。挨了打的何舒暢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也曾經坐著火車去傳說中沈勒的中學找他，沒有找到；她也去過沈勒以前的家，在門口等，直到好心人告訴她：這家人已經搬走好久了。何舒暢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思念像春蠶吐絲，從自己心里一點點抽出晶亮的、堅韌的絲，鈍鈍地一扯一扯地疼。而沈勒，就像在人間蒸發(fā)掉了。沒人知道何舒暢暗地里流了多少眼淚，有多懷疑自己的眼睛多怨恨自己的情感，可是，在所有的悲傷和怨恨之后，她還是默默地等待著那個依稀中的少年，等他用清亮的嗓音告訴她來龍去脈。

遙遙無期的等待中，何舒暢逐漸變成一個目光凜冽的人，勤勉、隱忍而世俗。她把自己包裹在往事的蠶蛹里。有人知道她的內心，卻沒有人相信她不恨沈勒，真的不恨，一點都不恨。在那么貧窮而單調的青春里，當她的美麗雪藏在丑陋的蟬殼，她感謝那個驕傲少年所給她的溫暖關愛。她不管他為什么不再理她，但只要他能回來，她愿意為他賺得更多的錢；愿意讓他借更多的錢；甚至，她愿意照顧他以后的生活所需。這是愛情給一個女人的卑微。直到遇到郭許年，她有點累了，想停下腳步，張望婚姻。郭許年和沈勒那么像：一樣的清瘦一樣的純凈，一樣地讓何舒暢心疼和歡喜。

幾乎沒有懸念，何舒暢就和郭許年愛上了。延續(xù)著三個人的往事，一切來得都快速又漫長。這場戀愛中，何舒暢基本處在恍惚中，她時常分不清自己身邊的人是郭許年還是沈勒，因為他們談論的話題都是沈勒，更因為不知道為什么這兩個男人會那么像。可是何舒暢顧不上去探求，也許經過多年，她更珍惜當下，她寧愿就這樣眩暈地走下去。

可這時候，出事了。郭許年被王雷打了，左邊的眼圈上還留有青紅的拳痕。王雷不是因為吃醋，而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郭許年對何舒暢的背叛。郭許年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婚期在年底，只隔數(shù)月。何舒暢在大堆的文件中抬起頭，有些不知所措。沒有正常的生氣和任何女朋友的反應，只是忽閃著眼睛表示：我知道了。王雷看著她的一副淡然，一下子不再偽裝，徹底投降在這個呆萌的表情里，那一刻，他很心疼。

半個月后何舒暢成為王雷的女友。王雷握緊她纖細嬴弱的小手時，何舒暢心里是懷著許多許多的溫暖的。沒有人知道她最貼身的衣服里藏著13年前她交給沈勒的那5張100塊錢，灰綠色的、古老的5張100塊錢。何舒暢接受王雷的愛，是帶著兩個男人的祝福和溫暖的：沈勒和郭許年。郭許年是沈勒的表哥，沈勒拜托郭許年的事是：10年后找到何舒暢，然后幫他送一束梔子，再把500塊錢還給她。因為沈勒不用借錢，那錢，沈勒一直珍藏著，還回來的時候，跟何舒暢拿出去時是一模一樣的鈔票，然而經手的那個少年卻陰陽相隔。

是的，沈勒死了，死于他母親家族的遺傳病。就是因為早早知道自己的生命短暫，所以他才要這么賣命地精彩，才要有這么多傲人的驕傲。轉學只是借口，其實這時他已經有發(fā)病的初期征兆。沈勒不怕死，但是他害怕何舒暢見到他憔悴狼狽的樣子，他更害怕何舒暢忘記他，而年少的愛在時光中不過是沙漠中的水漬，那么容易灰飛湮滅。所以他要問她借錢，要她成為自己惟一的債主，讓他們永遠存在一種足夠牽掛的關系，這個事實將隨著他的死亡成為永遠。

沈勒拜托郭許年，在10年后找到何舒暢。如果那時她還記得沈勒，那么就送她一束梔子花，把錢還給她。這是一個瀕臨死去的少年可以想到的所有的浪漫、自私的浪漫。他只是要何舒暢永遠都記得他，這種記得在他有限的生命里是那樣重要。

接到那500塊錢的時候，何舒暢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表情。她微笑了，完全沒有悲傷、沒有眼淚、沒有心痛。她為自己多年的執(zhí)念傾心一笑，也為自己純良的愛戀淡然一笑。

是啊，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幸福嗎？一個14歲的少年，把這一生最珍貴、最隆重的愛情都交給了她，只有溫暖、沒有辜負！她覺得自己身體里的陳年的憂傷轟隆間就落了一地，整個人變得輕盈飄逸，凌空而舞；也像見了陽光的冰凌，每一個碎片都有水晶一樣的光澤，而每個水晶的碎片上面都有愛情的味道。她的愛情，無知而長久的愛情，在捧著梔子花的那一刻得到了救贖。

最遺憾的是應該郭許年吧，怪只怪自己在沈勒離世后13年才找到何舒暢，如果早3年，事情會是怎樣一番模樣呢？他可能不會有現(xiàn)在的未婚妻，他可能愿意對何舒暢永遠隱瞞沈勒的秘密，把自己?？吭谶@個能把家常菜做得出神入化的癡情女子的身邊。不是命運的安排，只能說，他不是他的港灣，因為他早早地給自己的港灣停泊了自己的船。

何舒暢正式成為王雷女友的那一天，郭許年遣人送了一束鮮嫩的梔子給她。而這束花，何舒暢和郭許年都明白，他代表的是他自己。

王雷，心愿13年

戀愛的日子總是飛快，時間匆忙過去，眨眼間已是夏天。“六一”那天，這個城市下了清澈而密集的雨，王雷開車接何舒暢下班。在車上，王雷隨便地將節(jié)日禮物送過去，又是一個大大的紅包。這是他們倆一貫的形式，愛戀和浪漫都以折現(xiàn)的方式體現(xiàn)。何舒暢原以為自己會覺得很俗氣沒有內涵，真正堅持下來，竟然覺得很受用。仿佛兩個人不是戀愛，是一直在過著凡塵中最煙火的日子。

這個節(jié)日，何舒暢隨便捏了一下紅包，覺得比生日時的還厚，不禁笑了，傻傻地很有些志得意滿。王雷也很志得意滿，這是他想要的結果，其實也是他13年前就想要的結果。

何舒暢不知道，13年前的那場考試，確定的不止何舒暢的愛情，還有一個青澀的男孩的初戀。他是個借讀生，隨著考古隊的父母不停地遷徙，考過這次試，他可能又要離開這個學校了。那次他的座位最靠近沈勒，為此他很高興，覺得隨便瞟兩眼就可以得到不錯的成績。可他遇到了何舒暢，一個14歲就有那么清冷眼神的何舒暢，她的驕傲像一個凜冽不敗的公主，把他擊敗了，他覺得無措而卑微。緣分就是那么不可思議，少年的情感也可以驚奇，就在那一個考試的瞬間，王雷便愛上了何舒暢，或者說，他是愛上了何舒暢那樣的女孩兒。

那場考試，因為何舒暢，王雷始終也沒有望向沈勒一眼，雖然他知道這樣做的結果是不如人意的成績，為了這，很有可能要挨老師的批評、父母的責打。對于一個淘氣的中學生來說，這是件很嚴重的事?？伤敢饷鎸@些嚴重，只為心頭那一絲悸動。

那時王雷只期待有一天，當他再遇到何舒暢，當他提起這件事，他可以有足夠驕傲與她站在一起。事隔13年，終于美夢要成真。接下來是美好的季節(jié)，王雷決定，要在一個最美的日子里和這個“小女友”求婚。他總是壞壞地想，這個丫頭從14歲就戀愛，還有“好幾任”男友，到他身邊時竟然還是這樣傻傻笨笨，給她紅包就開心得傻笑，怎么教訓一下呢？

而何舒暢此時望著車窗外的天空和路邊飛馳的樓盤，覺得每個樓頂上都像是一塊塊水晶，像是她這些年斑斕的夢，也是這樣被太陽光分割成一塊兒一塊兒的，層層疊疊，而每一塊兒上面，總是晶瑩剔透，都折射著愛情妙不可言的味道。

選自花啦啦新書《有你在，多遠都不算漫長》

編輯/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