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渭
將頭靠上枕頭的那一刻,我就開始等待耳朵的安靜。
自從去年寒假的第二天,突然一陣嗡嗡聲襲擊我的耳鼓,耳朵里再也沒有清靜過。在白天嘈雜的環(huán)境里,從耳朵深處傳來的噪音似乎有些減退,但任何外界的聲音都可以呈十倍的分貝在耳膜處震動。聽某人說話,聽學生喧鬧,特別是聽見校園高音喇叭傳出的巨大聲響,在耳膜所受的沖擊下,整個人就傻了、呆了、懵了,既不知誰云,也不知所云。戴了話筒在教室上課,有時竟像是身處云空,腳踏浮云。自己努力集中精力很小心地講課,雖然不失生動,但偶然也會口出誤言。一次張冠李戴后,學生笑說:“老師你把誰說成某某了?”我馬上反應過來,自正其說,心想長此以往,豈不是要誤人子弟了?
記得曾有文字記載,曾國藩也常常耳鳴如雷,并且持續(xù)過相當長的時間,因耳鳴氣虛,只要稍稍用心,便覺勞頓。根據(jù)中醫(yī)原理,耳鳴大概源于肝和腎的問題。經(jīng)過一系列檢查,得出的結論是我的耳鳴大致與嚴重的頸椎病有關,也與十多年來的神經(jīng)性頭痛有關。中藥、西藥吃了不少,完全沒有效果,醫(yī)生也無能為力,只是吩咐注意睡眠。
此刻躺在床上,四圍一片安靜,耳邊便響起火車隆隆駛過的聲音,陣陣春雷滾動的聲音,發(fā)電機在不遠處夜間連續(xù)作業(yè)的聲音,間或又感覺有一把小刀在耳朵里一下一下地切割耳膜,“嗞啦嗞啦”地鬧個不停。
在這震天動地的響聲中,只有向著全能上帝祈禱了。迷糊中似乎看見上帝在向我慈祥地微笑,但當我睡去的一瞬間,那些噪音又使我驚醒過來,便又進入了完全清醒的狀態(tài)。我像一只新鮮的跳蝦,躬著身子,在床上反復彈跳著,一些往事也像風一樣飄進腦海。我想起快樂的童年時光;想起家鄉(xiāng)那金黃色的油菜花和紫紅色的紅花草;想起和同村女伴們在菜花下扯豬草、打小撲克牌,想起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飛跑到紅花田里偷割紅花草……這些事恍如昨日,定神一想?yún)s又驚嘆:早已是幾十年前的往事了。
真的是老了嗎?人一旦開始懷舊,就不再年輕了。
我又想起讀書時的一樁樁一件件往事。記得最清楚的是與男生打架的事。四年級時與一丁生打架,把門口一只雞嚇得一頭飛進了教室。五年級與楊生打架,我一瓶子打破了他的額頭,他一瓶蓋打破了我的鼻頭,兩人都鮮血直流。想著想著,自己暗暗發(fā)笑——我小時候怎么會像個男孩子呢?
我還想起近日的事。為了緩解心中的壓力,除上課之外,我每天都在游玩中快樂度過,幾乎每個雙休日都要出去看花看草,游山玩水,將自己置身于大自然中,不去聽也不去想那耳朵里轟隆的聲音。自己都不知道這些事有哪一件事是做得對的,于是在對某事的糾結中哀嘆一聲,又翻過一個身去。
有時,在某一個翻身中,耳朵里的聲音忽然意外地消失了,一切都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這一刻耳根突然的清靜,讓我感覺到生活的莫大幸福,也得以體會到寶貴的安靜時刻。
人生在世,總是難得耳根清靜,難免生活在一切的世俗嘈雜中,與一切雜音渾語打交道。突然記起一位大師曾勸勉我們的話:朋友群中宜多清談,少濁談。何為清談?談文學音律。何為濁談?談家長里短??梢娗迮c濁在心,即使來源于器質性病變,耳根的清靜也同樣臣服于內心的寧靜。
我心中明白,耳鳴雖說是一種病,但克服它卻是要排除內心的雜念,不去計較,不必在意,我自清靜。
一顆心慢慢地沉入湖底,睡意漸漸升上來。也許明天我又回到與耳鳴的抗爭中,但我不會消沉。我要一如既往地快樂,滿懷希望地等待那突然靜止的時刻,并相信那一天終會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