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振亮
摘要:對政權(quán)“合法性”的信仰使“道統(tǒng)”之于“治統(tǒng)”的意義極其重要,因之尊“道統(tǒng)”是歷朝“治統(tǒng)”維系均需完成的重要任務(wù)。衍圣公府作為圣裔后代有著傳承儒脈,傳續(xù)“道統(tǒng)”之重責,由此被統(tǒng)治者作為尊“道統(tǒng)”的重要著力點,通過衍圣公臨雍陪祀及對衍圣公府恩寵尊榮來實現(xiàn)“崇儒雅化示寰瀛”。
關(guān)鍵詞:“道統(tǒng)”;“治統(tǒng)”;衍圣公府
一、尊“道統(tǒng)”:“治統(tǒng)”維系的政治需求
“政治權(quán)力的合法性”的認同是政治基本問題之
一[1](P1),亞里士多德認為:“一種政體如果要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必須使全邦各部分(各階級)的人民都能參加而懷抱著讓它存在和延續(xù)的意愿?!盵2](P88)換句話說,就是指一個政權(quán)的得以維系,必須有一個強大的思想理論加以支持,喚起人們對于政權(quán)“合法性”的信仰,即民眾對于這一政治秩序、政治傳統(tǒng)認可的依據(jù)。
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我們將政治權(quán)力的存在稱之為“治統(tǒng)”,其以王朝統(tǒng)治為象征,王夫之表述為:“天子之位也,是謂治統(tǒng)”[3](卷13,P479)。而支撐“合法性”信仰的理論,則是我們所謂的“道統(tǒng)”,其狹義而言是指自孔子之世逐漸形成的儒家“論證圣人之道的精神和道的傳授系統(tǒng)”。然儒家思想作為中國古代社會之主流思想,其傳承雖始于孔子,但思想淵源又無不承自于上古三代圣王之世。其發(fā)展過程中,“道統(tǒng)”的內(nèi)涵也在不斷地豐富。秦漢以降,儒家思想吸收眾家,在哲學思辨上取釋、道之所長,在禮制構(gòu)建上則借鑒法家隆禮而重法,又歷經(jīng)魏晉玄學、宋明理學之發(fā)展,才逐步形成了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中和共存的處世之道,民胞物與的仁愛情操,禮樂教化的道德倫理,從而最終實現(xiàn)大同社會的至高理想,廣而概之即是“中華文明的主流價值傳承”[4]。
這種“主流價值傳承”即道統(tǒng),其一方面能夠確?!爸谓y(tǒng)”在有效運作,給與統(tǒng)治者以合理的施政指導;另一方面也確保封建帝王、特權(quán)階級收斂行為,在一定程度上維護士人階層甚至是維護下層人民話語權(quán),協(xié)調(diào)好各階級之間的關(guān)系。由此來“喚起人們對于政權(quán)合法性的信仰”,這一方式類似于在西方的中世紀基督教會對于王權(quán)認可與否定,只不過在中國這種關(guān)系更為隱秘,并不存在一個明確的凌駕于世俗統(tǒng)治者之上的教皇而已。自武帝尊儒以來,尤其是程朱理學崛起之后,“道統(tǒng)”之于“治統(tǒng)”的意義被進一步放大,尊“道統(tǒng)”成為每一王朝“治統(tǒng)”維系之必然政治需求。尤其是當異族王朝入主華夏的時候更需要得到“道統(tǒng)”對其政權(quán)“合法性”的認同,才能夠確?!爸谓y(tǒng)”的合法性。
二、衍圣公府:尊“道統(tǒng)”的著力點
對于讀書人而言,信而好古,承習四書五經(jīng)中的圣人之言即可謂對道統(tǒng)之傳承,但對于封建帝王來說,尊“道統(tǒng)”并非個人修為喜好,而是要做給天下人,尤其是天下讀書人看的文章,是其“治統(tǒng)”維系之需要。因此,尊“道統(tǒng)”必須有一個著力點來進行具體形式的表達,而這個著力點之一就是衍圣公府。
衍圣公府,即孔府,是孔子后裔居住之所,往往又被代之為整個孔圣后裔,是整個中國歷史上最為悠久、最為繁盛之家族,有與國咸休、同天并老之榮耀,號稱圣府天下第一家。其家族以圣人之后的身份,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尤與凡人不同”[5](卷64,乾隆三年三月甲寅)有著向?qū)W孔子,傳承儒脈的重要職責。正是由于衍圣公府代表著儒脈傳承,“道統(tǒng)”傳續(xù),因此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以來,歷代王朝對衍圣公府極其重視,并積極利用衍圣公府來達到尊“道統(tǒng)”之目的。具體來說主要有兩類方式:
其一,臨雍陪祀。自北宋以來歷朝臨雍釋奠“衍圣公及五經(jīng)博士俱有來京朝賀之例”[6](卷863,乾隆三十五年六月壬寅),尤其是清代,甚至在衍圣公孔憲培“持服”之際,乾隆皇帝依然諭令“仍令赴京,祇候陪祀”。其用意一方面是希望通過衍圣公的陪祀來表達對于儒家文化,對于孔圣后裔的尊重。以對衍圣公這位圣裔領(lǐng)袖之尊重,來向世人傳達統(tǒng)治者對于儒家“道統(tǒng)”之尊奉,從而實現(xiàn)尊“道統(tǒng)”之目的,達到“崇儒雅化示寰瀛”之作用。另一方面,衍圣公本人既為衍圣公府之領(lǐng)袖也即孔圣后裔之代表,其臨雍陪祀也代表了孔圣后裔們對于政權(quán)之認可。這一認可某種程度上也就彰顯著“道統(tǒng)”對于“治統(tǒng)”的認可。有著“溝通廟墻內(nèi)外”“進而達到‘治統(tǒng)與‘道統(tǒng)合一
的目的?!盵7]
其二,恩寵尊榮。從漢高祖十二年劉邦過魯,封孔子九代孫孔滕為奉祀君開始,孔子后裔以圣裔為尊,爵位日漸顯赫,經(jīng)久不衰,傳世延綿,號稱為圣府天下第一家。北宋以降,衍圣公封號一直沿用,至于1935年,七十七代孫孔德成為至圣先師奉祀官為止。與歷朝歷代的封號相應(yīng),孔子后裔的爵位等級也不斷增加。兩漢時期,爵位尚在關(guān)內(nèi)侯爵十九等等末端,魏晉隋唐時期秩則由末品逐漸提升到最高從二品等級。金以后,品秩提高,至正八年時任衍圣公晉升中奉大夫,秩從二品。明代開始,衍圣公不再兼任官職,專注于孔子祭祀,洪武十七年授光祿大夫,秩正一品,位列文臣之首。清代沿用,并有紫禁城騎馬等諸多特權(quán)。而與爵位和封號相應(yīng),孔子后裔的俸祿也不斷提升。漢代的關(guān)內(nèi)侯就有食邑800后,到了明洪武年間,賜予祭田2000大頃,清代延續(xù)。1914年,民國政府依照公爵舊制,年給孔令貽2000元。歷朝的恩寵尊榮其目的就是要用衍圣公府的榮光來彰顯“道統(tǒng)”在本朝的綿延和輝煌,以此來反襯出本朝“治統(tǒng)”對“道統(tǒng)”的尊奉,完成尊“道統(tǒng)”的重任。而這種恩寵尊榮的背后,衍圣公府也成為天下之表率,對于“治統(tǒng)”的維護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一方面衍圣公府對政權(quán)之支持,尤其是在新建王朝之處對政權(quán)的為新政權(quán)統(tǒng)合士人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如清王朝入主中原之初,在時為山東巡撫方大猷“開國之初,首宜尊崇先圣”[8](卷四百八十三 列傳二百七十儒林四孔胤植傳)的建議下,新建的清王朝即表達了對衍圣公府之尊榮,進而在剃發(fā)易服的政策中,衍圣公府作為天下士人之表率率先剃發(fā)易服,以表示對于新興的清王朝之認可。另一方面,衍圣公府本身作為圣人后裔,本身“化民善俗之?!?。其言行舉止均為影響重大,使“當世知圣人之后,能守家傳于勿替,匪徒章服之榮已也”。[9](卷399,乾隆十三年二月己卯)
三、結(jié)論與反思
由此而論,歷代王朝維系“治統(tǒng)”當需尊“道統(tǒng)”,而尊“道統(tǒng)”的著力點之一就是通過衍圣公府來進行一系列的具體表達。由此也就能夠解釋了為什么衍圣公府可以延續(xù)千年并獲得“同天并老”“與國咸休”的巨大榮耀。
然而就其本質(zhì)而言,歷代封建王朝尊奉“道統(tǒng)”,不過因之“道統(tǒng)”可以扶持“治統(tǒng)”,維護“治統(tǒng)的合法性”而已。換而言之,正如漢宣帝所言:“漢家自有制度,王霸道雜之”,“治統(tǒng)”絕不可能成為“道統(tǒng)”規(guī)矩之下的順民,尤其是與西方教廷不僅擁有豐富的資源,而且組織嚴密,甚至掌握強大的武裝力量所不同,在中國“道統(tǒng)”的掌握者士大夫階層一直都是君王權(quán)力的治下的忠臣孝子。而衍圣公府,無疑也無意于有對抗中央之行徑,因之,作為道統(tǒng)象征的孔圣后裔們,也不得不服從于世俗皇權(quán)。對孔子歷朝雖有加封,然宋以前卻時有變動,有時甚至不升反降。如東漢白虎觀會議上,漢章帝要求削減圣人數(shù)量,規(guī)定只有學問的“開山鼻祖”才可稱“先圣”,其余無論如何功績卓著,都不配“先圣”稱號。這樣一來 ,只有周公被封為“先圣”,孔子只好充當“先師”。而到了清代,當孔子無比崇高,而衍圣公府也是達到富貴尊榮之極的時候,依然逃脫不了被世俗皇權(quán)的打壓。清代中期,還是那個八次親臨曲阜祭拜孔子,將孔家權(quán)勢捧入至高的乾隆皇帝,卻嚴厲斥責衍圣公干預(yù)地方政務(wù),剝奪其世俗權(quán)力,甚至剝奪了一直在孔氏一門中世襲的曲阜縣令一職,改世襲為流官。這種禁越職司的措施,與隆遇恩寵產(chǎn)生了鮮明的對比,可見所謂圣裔,也不過是世俗皇權(quán)下的順民罷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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