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行漸遠的民間刺繡

山東/若荷

漸行漸遠的民間刺繡

山東/若荷

“日暮堂前花蕊嬌，爭拈小筆上床描。繡成安向春園里，引得黃鶯下柳條。”這是唐代詩人胡令能的《刺繡》詩。胡令能，古河南省莆田縣人，幼時家貧，沒有機會讀書，及成年，以修補鍋碗盆缸為生。傳說一次寐中，夢見有人剖其腹，將一卷詩書置于體內(nèi)，從此才情頓開，能吟詩作賦，流傳在世的有四首，其中就有《刺繡》詩。詩人筆下的繡女，她們或來自莊園大戶，或來自女紅作坊，聚集在一起飛針走線，描圖繡花，一邊刺繡，一邊在春天的花園里展示繡工，這才牽動了詩人婉約的情愫。

在我國古代，凡是女子，父母寧可不讓她讀書，也不能不學(xué)刺繡。無論富家小姐，還是貧家姑娘，織紉刺繡是必習之功，學(xué)會了刺繡，也就鋪就了未來的持家之路。那時的刺繡，一般用作衣服上的裝飾，將一件渾然一色的衣裳，以刺繡的方式進行細微的點綴，使其看去外形奢華，做工繁美。一個沒有機器織紉的時代，僅憑不凡的手工技藝，就可以盡態(tài)盡妍，實在令人嘆為觀止。我們看古戲劇，先莫說演員彈性靈動的唱念做打，單憑那一襲華美的戲衣，就給人珠簾錦繡的感覺，因為刺繡，才有了舞臺上的水袖輕回，曼妙姿態(tài)。

因為刺繡，而產(chǎn)生了繡樓，它不僅是一個生活、休閑的場所，還是古代女子學(xué)習女紅技能的場所。繡樓的出現(xiàn)，促進了繡樓針法及圖案的創(chuàng)作。舊時女子八九歲習刺繡，十幾歲縫紉，像紡織、刺繡、剪花等等工藝都要精通。學(xué)習刺繡首先鍛煉的不是手巧，而是定力和心性，練就的是女子心靜如水的優(yōu)雅氣質(zhì)。

傳統(tǒng)刺繡，是我國悠久的民間藝術(shù)，已有幾千年的歷史，它的工藝遍布全國，比如湘繡、蘇繡等等，針法也各有不同。唐時針法就已豐富多變，有平繡、打點繡、紜裥繡等，到宋時更趨完美，變化無窮，至明、清時期，針法已有九種之多，可表現(xiàn)出不同色階的深淺變化，體現(xiàn)色彩鮮明的裝飾效果。有了上面的各種針法，古代做工繁瑣的服飾就可以右衽交領(lǐng)，長裙飄逸了。白居易有詩“紅樓富家女，金縷刺羅襦”，便是對精美刺繡的贊詠。

說起刺繡，沂蒙山區(qū)不失為刺繡之鄉(xiāng)。每天做完家務(wù)，正值妙齡的女孩就喜歡手里托著個繡花繃子。繃子是竹蔑做的，兩個一大一小的竹圈緊緊相扣，將要刺繡的布緊繃上面。沒有竹做的繃子，簡單的木框也行，鋪上布面，沿四周按幾個圖釘。用這種方法繡床圍、繡枕套、繡茶盤巾、繡門簾。仿佛是女人的天性，我從小就喜歡繡花。鄉(xiāng)下的屋子，一排三間，中間是堂屋，兩邊為里間。里間沒有門，大都懸塊布簾遮擋著，以便主人在里邊活動，于是，繡花門簾就派上了用場。有著門簾的房間，必是女孩居住的閨房，每每出進，都是手兒輕挑，窈窕身子一閃，別有韻味。

女孩到了將要出嫁的年齡，家里人要種桑養(yǎng)蠶，剝繭抽絲，將經(jīng)心繅好的絲線染得五顏六色，供家里的女孩做嫁妝之用。沒有長足的功夫，是做不出一襲華美的嫁衣的。除此之外，還要繡枕頭、繡門簾、縫繡球……女孩出閣就成新媳婦了，用青士林布做枕頭是必修課。枕頭兩端是錦緞花頂，中間有個云字形的孔，華麗水緞與五彩絲線交相輝映，擺在婚禮上滿庭喜慶。枕頭頂?shù)膱D案有人物故事，也有花鳥魚蟲。嫁妝的多少，不僅關(guān)系著新媳婦的女紅是否精湛，還透露出新媳婦娘家的家境，決定著她在婆家未來的地位。

鄉(xiāng)下的女孩學(xué)習刺繡的機會特別多，冬天下雪的時候，姐妹們聚到一起，圍坐在床上做女紅，一邊做一邊切磋技藝，既增添了情趣，又增加了鄰里間交往，哪位姐妹的刺繡做得多，說明她不久就要嫁了。新時代的女子出嫁已不用轎簾、繡幛這些古舊的物件，可傳統(tǒng)的枕頭頂子還是要繡的。曾經(jīng)有個姐姐出嫁，光給婆家人做的鞋、枕頭就有兩大摞。出嫁的那天往紅漆家具上一擺，由送親的人用兩根木杠抬著，和其它嫁妝一起穿街走巷，每經(jīng)過一個地方，都有人圍攏觀看，品評繡工。這些精心繡制的嫁妝一旦進入婆家，便要一一送人了，親朋好友、婆家長輩每人一對，剩下的都讓鬧新房的搶走了。

新婚之后，日子按部就班，新媳婦除家務(wù)之外便又開始了新的刺繡，做虎頭鞋，縫虎頭帽，繡嬰兒戴的小肚兜。這時候的刺繡就不只是為他人所用了，而是為了愛情的結(jié)晶、未來的寶寶，此生生命的延續(xù)。肚兜所用的布為大紅色，上繡蝎子、蜈蚣、蛇、蟾蜍、壁虎等圖案，據(jù)說可以驅(qū)邪，避五毒，護佑嬰兒健康成長，以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表達出質(zhì)樸的人間情感。

遺憾的是，這樣的氛圍現(xiàn)在再也看不到了。今天的生活中，無論是城里還是鄉(xiāng)下，幾乎找不到一個練習繡花的女孩。集市上，商場里，到處展示著機繡的用品，被上的，枕上的，桌上的，盡管針法粗糙，仍然受到臨嫁之女的青睞。人們漸漸適應(yīng)了這種快節(jié)奏的生活，那種與眾姐妹一起探討針法切磋技藝的場景和時光，離我們漸行漸遠了。

幸而，像一朵花兒的開放，近年來，各地民間刺繡工藝合作社悄然涌出，山東費縣的卞氏刺繡，蒙陰的魏城巧嫂子手繡，開創(chuàng)了沂蒙山區(qū)刺繡的新女紅時代。在這里，不僅能領(lǐng)略到精湛的刺繡技藝，還能感受到濃濃的民俗文化。她們不同于舊時代的婦女，刺繡為了生活之需，而是為了追求獨特的創(chuàng)意、情趣和個性。大至古色古香的繡衣、繡被、壁掛，小至針線細密的荷包和掛件，凡是與刺繡有關(guān)的作品，展櫥中都擺得琳瑯滿目。她們還深入鄉(xiāng)村和家庭，搜集了數(shù)件百年以上的民間繡品。在魏城的民間刺繡工藝櫥窗里，甚至展出了收藏百年的轎簾、門簾。這些繡品針法勻整、線條明快、色彩和諧，極致的精美，令人嘆為觀止。她們用自己的堅守，喚起了人們對民族文化的熱愛和珍視，從而有力地推動了民間刺繡和民俗文化的挖掘和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