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揚+張曉蔚+向祎
筆、墨、紙、硯是中國傳統(tǒng)的文字書寫工具,被習慣稱為文房四寶。宋以來即特指湖筆、徽墨、宣紙、端硯四者為文房四寶。南宋陸游更是以“文房四士”相稱,將書寫工具當作朋友、文士相待,可見文人墨客對文房用具的喜愛與尊重。
湖筆產(chǎn)于浙江湖州,也稱湖穎,有“筆中之冠”的美譽。元代以前,筆以宣筆最為有名,文人墨客爭相用之;元以后,湖筆逐漸取代宣筆的地位而聞名于世。《湖州府志》中記:“元時馮慶科、陸文寶制筆,其鄉(xiāng)習而精之,故湖筆名于世?!备小安幌铀鲀r如珍珠”的說法,可見時人對它的珍視與喜愛。湖筆之所以又稱為“湖穎”,是因它最大的特點在于筆尖有一段整齊而透明的鋒穎,素有“毛穎之技甲天下”的勝名。
墨的產(chǎn)生源遠流長,最早發(fā)端于新石器晚期,當時人們利用天然墨作為書寫材料。據(jù)文獻記載,人工墨大約出現(xiàn)在周宣王時期。明代朱常淓《潞藩新刻·述古書法纂》中記:“邢夷始制墨,字從黑土,煤煙所成,土之類也?!睗h代時,墨開始采用松煙、漆煙和桐煙為原料。其后工藝不斷改進,才有了堅硬耐用的墨錠。徽墨因產(chǎn)于我國古徽州而得名。徽州的制墨歷史可溯至唐代末年,但它真正意義上的聲名鵲起就是在南唐后主李煜時期。李煜醉心文學創(chuàng)作,對書寫工具的喜愛亦非一般。李后主任命當時著名的墨工奚廷珪為墨務官,賜李姓,研制出了“李廷珪墨”聞名于世,“李墨”以皖南的古松為原料,改進各項技術,所成之墨不僅“豐肌膩理,光澤如漆”,更兼香味濃郁,奚廷珪也被奉為制墨的宗師。宋代時“李墨”的產(chǎn)地歙縣改名為徽州,“李墨”也隨之改名為“徽墨”。其后徽地集中了大批的制墨高手,不斷改進與發(fā)展徽墨工藝,將單純的松煙墨推向了與油煙墨并舉的發(fā)展新時期。
宣紙產(chǎn)于我國安徽涇縣,涇縣古時屬宣州府所轄,宣州所產(chǎn)之紙歷代奉為貢品,其紙質潔白稠密,紋理純凈,光而不滑,透而彌光,且久藏不腐,百折不損,有“千年壽紙”之譽。宣紙于唐時聞名于世,在《新唐書》等文獻中即有記載。當時江西、四川、皖南等地均有貢紙,尤以宣城所貢最為精美。南唐時的澄心堂紙更是宣紙中的翹楚。澄心堂紙是南唐時徽州所產(chǎn)的一種高品質書寫用紙,為宣紙中的珍品,李煜對其珍而重之,贊其為“紙中之王”,其紙“膚如卵膜,堅潔如玉,細薄光潤,冠于一時”,因將該紙專貯于南唐烈祖李昪節(jié)度金陵時宴居、讀書、理事之所“澄心堂”而得名。
端硯特指今廣東肇慶所出的石硯,肇慶古為端州,故名。端州所產(chǎn)石硯“叩之不響,墨之無聲,剛而不脆,柔而不滑,寧水不耗,發(fā)墨利筆”,具有石質堅硬細滑,研墨不滯,發(fā)墨快等特點,深為文人墨客所喜愛,更被譽為四大名硯之首。端硯自唐時已聲名大噪,初時大多形制簡單,不加紋飾。到了宋代,文人們開始同時關注端硯的實用性與觀賞性,形制大大豐富于前朝,更對石品花紋等有了更高的要求與關注度。時人不僅鑒賞收藏,更兼為之著書立說,如歐陽修的《硯譜》、米芾的《硯史》等等,不一而足。
筆洗作為文房清供之一,歷來受到文人墨客的青睞。洗是一種用以盛水洗筆的文房用具,質地多樣,以瓷制最為常見,兼有玉、瑪瑙、琺瑯、象牙、犀角等。洗不僅材質豐富,造型更是多姿多彩,常見為缽盂形,另有長方洗、葵花洗、桃式洗等形制,造型豐富,情趣盎然,作為文房清供,不僅具有實用性,更具觀賞性與藝術性,怡情養(yǎng)性,陶冶情操。
河南博物院藏一件明萬歷款青花梵文蓮瓣洗(圖一),高5.5、口徑19、足徑11.8厘米,整體以4層共64瓣蓮瓣組成一朵怒放的青蓮造型,手塑與彩繪并施,器型優(yōu)美,技藝精湛,是一件明代景德鎮(zhèn)窯的上乘佳作。該洗洗身由雙層蓮瓣塑成,每層十六瓣,內瓣下凹,外瓣凸起。圈足底,上飾弦紋,底足上雙圈弦紋內有“大明萬歷年制”六字楷書款。蓮瓣洗通體描繪青花,洗內底心繪有圓形開光,開光內外分飾兩層相向的如意頭花紋,內置梵文,上層十六瓣蓮瓣開光內壁繪有螺旋紋,外壁飾梵文及折枝花紋,下層十六瓣蓮瓣開光內壁繪有海石榴及花筋紋。瓷洗以立體的蓮瓣為形,飾以清麗雋逸的青花,雅致多姿。青花發(fā)色濃艷,重繪輕抹,釉光肥潤,畫工精細。青蓮諧音“清廉”,古代文人常以一柄青蓮來象征為人為官“一品清廉”,反映了文人雅士追慕高潔的氣節(jié)與風度。
文房清供是中國傳統(tǒng)文房輔助用具的一種雅稱,也稱文房雜器,常陳設于書齋文案,因其不僅具有實際功用,其造型更具工藝性與觀賞性而又被稱為文玩。常見的文房清供有鎮(zhèn)紙、裁紙刀、筆掛、筆筒、筆架、筆匣、墨盒、硯屏、硯匣、水滴、筆洗、水盂等等,除此之外,更是將書燈、香熏、香爐、古琴、書齋家具及各類可供在案頭把玩的精巧物品等一并列入文房清供之屬。文房清供不僅種類繁多,材質更是無所不備,金、銀、銅、鐵、玉石、漆器、陶瓷、玻璃、琺瑯、竹、木、牙、角、匏應有盡有。因此類器物觀賞功能強大,工藝更是包括繪畫、法書、燒造、雕刻、鑲嵌等多種,為文人筆耕丹青平添無盡情趣。
“文房”一詞最早見于《梁書·江革傳》:“此段雍府妙選英才,文房之職,總卿昆季,可謂馭二龍于長途,騁騏驥于千里”[1]。這里所指的“文房”,當時專指國家典掌文翰的地方。唐代時,文房被解釋為文人的書齋或書房。杜牧于《奉和門下相公送西川兼領相印出鎮(zhèn)全蜀》一詩中有云:“彤弓隨武庫,金印逐文房”。
隋唐時期,伴隨著科舉制的出現(xiàn)與興盛,文人階層逐漸壯大,文房用器大量出現(xiàn),遠遠超越了傳統(tǒng)筆、墨、紙、硯四寶的范疇。
宋代是文化高速發(fā)展并世俗化的重要時期,文房清供在這一時期進入到收藏領域。南宋的趙希鵠最早將文房用器整理成書,收入《洞天清祿集》,此書中將古硯、硯屏、筆格、水滴等皆單列一項。即使如此,亦未能囊括當時流行的文房器物。南唐蘇易簡更是撰成《文房四譜》一書[2],成為文玩清供風尚的發(fā)端。
文房器物經(jīng)過宋元的普及與拓展,明代時進入了繁榮時期。明代文震亨在《長物志》中于《器具》一卷之內[3],列有文房用具如下:硯、筆、墨、紙、筆格、筆床、筆屏、筆筒、筆船、筆洗、筆掭、水中丞、水注、糊斗、蠟斗、鎮(zhèn)紙、壓尺、秘閣、貝光、裁刀、剪刀、書燈、印章等多項。除記有這些直接的文房用具之外,另有文房清玩器物無數(shù),一派“于世為閑事,于身為長物”的文人平和心境。有明一代,不僅留有文氏所著,另有高濂《遵生八箋》中專列《文房具篇》,專文記述各類文玩[4]。明代文人中有關文房清玩的著作中,以屠隆《考槃余事》一書中羅列的品種最多[5],共計49類,成為古籍中記載文房用具最多的典籍。
清代文人更是醉心追求文房清供,將文房四寶及其輔助用具極盡設計精巧之能事,文房用具的實用功能減退,觀賞性與把玩性遠遠大于器物的實用性,成為名副其實的“文玩”。
這件青花梵文蓮瓣洗原為宮廷舊物,是明代萬歷年間的瓷器珍品,它的流傳經(jīng)歷,見證了中國近代史上一段奇特的“賄選丑聞”。1923年的中國,正值軍閥混戰(zhàn)、民不聊生之際,大小軍閥、各色政客粉墨登場,爭相在政治的舞臺上演出不堪的鬧劇。當時的北洋軍閥曹錕以5000塊銀元一票的價格賄買了590位國會議員,終于爬上了總統(tǒng)的寶座。在曹錕賄選的議員中有一位是方城人楊允升,時任北京政府參議院議員,他不僅得到了曹錕所送的銀元,還收到了曹錕一黨從故宮中搜羅的一批稀世文物,其中就有這件青花梵文蓮瓣洗。楊允升收下這批文物后,將它們送回故里方城縣小楊莊收藏。新中國成立后,楊氏后人將其獻給了國家,成為中國近代史上總統(tǒng)賄選丑聞中難得的一件實物旁證。輾轉至今,這件青花洗才得以收藏在河南博物院,讓我們不僅可以窺見明清宮廷舊藏的珍瓷風采,也可以從它坎坷的身世中了解近代中國的一段風云往事。
筆洗的形制與材質可謂包羅萬象,多姿多彩?,F(xiàn)今所能見到的各類筆洗多為宋元以來的舊物,尤以明清時居多。這些筆洗不僅具備輔助書寫繪畫等功能,更兼具觀賞性,不失為一件精巧的案頭小品,用之得心應手,觀之怡人心神。除了這件青花梵文蓮瓣洗外,河南博物院藏各款洗數(shù)件。
院藏金代鈞窯月白釉荷葉洗(圖二),高5.9、口徑17、底徑11厘米,整體呈荷葉式,口部微斂,腹部較淺,平底。洗內出筋,口部一側出沿,沿下附耳,洗內外施月白釉,底部有三個支燒痕。這件洗造型在鈞窯瓷器中較為常見,但是將器物做成荷葉式并不多見。施釉較厚,釉質瑩潤光亮,釉色月白純正。
院藏金代鈞窯天蘭釉板沿洗(圖三),高7、口徑26.3、底徑12.5厘米,寬折沿上,腹部微深,腹壁圓曲,大圈足,圈足較淺。赭灰色胎,內外施天蘭色釉,足端露胎。
院藏宋代定窯八角鏤雕獸首瓷洗(圖四),高5.2、口徑11.8、外口徑最大徑16.8厘米。整體為八棱型器物,器體為內曲八角形,口沿作八角板沿,內底圓曲,口沿外以竹節(jié)式造型裝飾,板沿上印珍珠地紋飾,腹部鏤雕八個獸首,分別口中銜鈴,搖動器物則會發(fā)出聲音。
院藏清乾隆青玉浮雕桃形洗(圖五),洗高5.9、寬9.5、長15.5厘米。青玉質,洗體為不規(guī)則的桃形狀,斂口,腹底部浮雕枝梗、桃葉與兩只蝙蝠,寓意福壽雙全。
筆洗在不同歷史時期雖功用大同小異,但其形制與紋飾等均反映出時代的不同特色。河南博物院所藏這件青花梵文蓮瓣洗就是明代崇尚佛教的例證之一。梵文不僅是印度的古典語言,也是佛教的經(jīng)典語言,隨著佛教東傳,佛經(jīng)譯入,梵文也隨之而來。明代政權建立之初,有鑒于元代崇奉喇嘛教的流弊,加之明太祖朱元璋出身寺廟僧侶,于是轉而支持漢地傳統(tǒng)的佛教各宗派。佛教于有明一代,長盛不衰。萬歷時,明朝廷與藏傳佛教中格魯派的教主三世達賴——索南嘉措往來密切,黃教文化滲透于宮廷。受宗教發(fā)展的影響,梵文及佛教圣花——蓮花也成為各類器物的常見裝飾題材。筆洗本為儒生常用之物,以梵文、蓮花裝飾其上,明代尚釋之風可見一斑。
[1](唐)姚思廉:《梁書》,中華書局,2000年。
[2] (宋)蘇易簡:《文房四譜》,重慶出版社,2010年。
[3] (明)文震亨:《長物志》,《中國藝術文獻叢刊·長物志·考槃余事》,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1年。
[4] (明)高濂:《遵生八箋》,黃山書社,2010年。
[5] (明)屠?。骸犊紭動嗍隆?,《中國藝術文獻叢刊·長物志·考槃余事》,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