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建華
摘 要:道家以“樸”“真”為人的本性,反對人性的異化以及由人性的異化所造成的文明的異化,希圖通過返樸歸真來徹底解決文明的異化問題。這可以被我們用來克服現(xiàn)代文明的異化問題:守護“樸”“真”本性而拒斥各種誘惑,遵守治國之道而順應民之所愿,道德出自內心、本性而發(fā)乎自然,科技為民謀利而不可以超越人的駕馭。道家倡導齊物思維,反對固守“不齊”,通過“齊物”表達其萬物(包括人)平等的理念。這對于我們建構多樣性的文化生態(tài)有其現(xiàn)實意義:平等地對待文化與環(huán)境,對待不同文化,對待不同的文化生態(tài),從而使文化與環(huán)境、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文化生態(tài)等都得以良性互動,共同發(fā)展。
關鍵詞:道家;樸;真;齊物;文明;文化
道家由春秋末期的老子所創(chuàng)立,道家文化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戰(zhàn)國、秦漢和魏晉三個時期。魏晉之后,道家與道教合流,不再以道家學派的面目出現(xiàn)并發(fā)展,或者說主要以道教的形式而繼續(xù)發(fā)展。狹義的道家不包括道教,廣義的道家包括道教。本文所言道家指狹義的道家。
關于道家文化的現(xiàn)代價值,學術界多以道法自然、無為而治、逍遙自適等為核心,從環(huán)境保護、政治生態(tài)、人生境界等維度討論其現(xiàn)代價值,相關的研究成果也較為豐富。為了避免重復,本文擬另辟蹊徑,以道家“樸”“真”與“齊物”為核心,嘗試從克服文明異化、建構多樣性文化生態(tài)的維度論述其現(xiàn)代價值。
一、 返樸歸真——克服文明異化
“樸”和“真”是道家兩個重要的范疇,老子說:“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老子·三十二章》),以“樸”或者說“無名之樸”(《老子·三十七章》)指稱道,認為道也可謂“樸”,“樸”可以概括道的本性、特征。換言之,“‘道的基本品性乃是‘樸,‘樸就是自然之道”①。究其因,在于道作為原初的存在猶如“樸”這種未經(jīng)雕琢的本真的存在,并且,道生宇宙萬物猶如“樸散則為器”(《老子·二十八章》),也即道的屬性與“樸”的屬性相類似。老子還云:“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老子·二十一章》),認為道作為混沌之物而存在時,雖然恍恍惚惚,不可感知,但是,卻是真實的存在,因而具有“真”的本性、特征。由于道之“樸”指道的原初的本真狀態(tài),道之“真”指這種狀態(tài)的真實性,所以,道之“樸”和“真”是相通的,在質的存面是一致的??梢哉f,道之“樸”即是道之“真”,在此意義上“樸”即是“真”。王弼曰:“樸,真也”(《老子注·二十八章注》),所表達的就是此意。
人作為宇宙萬物之一種,由道所生。道在賦予人以生命的同時,也賦予了人以人之為人的本性,這本性就是道所具有的“樸”“真”之性。莊子曰:“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莊子·漁父》),不僅論述了“樸”“真”就是人的本性,因而是人與生俱來的、最真實的、固有的、不可改變的的東西,而且還論述了人之“樸”“真”本性的形上根據(jù)——來自于“天”,也即來自于道②。由此,道家倡導“見素抱樸”(《老子·十九章》),“全性保真”(《淮南子·覽冥訓》),“見質素”“抱樸”(《老子指略》),要求人們持守人之為人的本質,保護好自身的“樸”和“真”之性。
道的“樸”“真”之性本質上就是樸質、真實之性。從老子所謂“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來看,這樸質、真實之性就是道所具有的“自然”之性。這樣,道生宇宙萬物,所賦予人的“樸”“真”之性因而也就是人所具有的“自然”之性。
當人們保有“樸”“真”的本性,像萬物具有“萬物之自然”(《老子·六十四章》)那樣,具有人之“自然”時,作為統(tǒng)治者的圣人,“以道蒞天下”(《老子·六十章》),實行無為而治;作為被統(tǒng)治者的民眾樸實自然,“無知無欲”(《老子·三章》),猶如“愚”(《老子·六十五章》)者。當人們喪失“樸”“真”的本性時,身為統(tǒng)治者就充滿貪欲,放棄大道,用仁義禮法等來治國③,重視強力有為甚至為所欲為,必然導致政治文明的異化,其典型表現(xiàn)為:“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老子·三十八章》);身為民眾就追逐名利,丟棄樸質自然,沾沾自喜于仁義、孝慈④,就會利用仁義、孝慈,把仁義、孝慈當作實現(xiàn)自己功利目的的手段,必然導致道德文明的異化,其典型表現(xiàn)為:諸侯“竊仁義”(《莊子·胠篋》)而謀私利,仁義居然成為大盜之德:“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莊子·胠篋》);統(tǒng)治者與民眾都僅僅為了物質欲望、為了物質文明的提高,而一味追求科技進步,不顧科技進步對人生、對自然環(huán)境的消極影響,必然導致科技文明的異化,其典型表現(xiàn)為:“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⑤。簡言之,文明的異化源于人的異化、人的本真之性的喪失。
針對人們沉陷于貪欲,沉湎于“功利機巧”(《莊子·天地》),以獲取不必要的榮華富貴,以滿足自己的貪欲與虛榮,為此而不惜傷害身體、丟失生命;針對“人沉淪于物欲之中,以分析辨別之智繁忙于功利場中”“躲閃回避人的本真之性”⑥,道家不僅批評其“殘生傷性”“殘生損性”(《莊子·駢拇》),損害“樸”“真”的本性,而且,提出恢復“樸”“真”本性,也即返樸歸真的救治路徑、救治方案。為此,老子云:“見素抱樸,少私寡欲”(《老子·十九章》),“敦兮,其若樸”(《老子·十五章》),“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為天下,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于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于樸”(《老子·二十八章》);莊子云:“明白入素,無為復樸,體性抱神”(《莊子·天地》),“法天貴真,不拘于俗”(《莊子·漁父》),“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莊子·秋水》),“任其性命之情”(《莊子·駢拇》);楊朱主張“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淮南子·氾論訓》)⑦;《淮南子》云:“全性保真,不虧其身”(《淮南子·覽冥訓》);王弼云:“見質素以靜民欲”“抱樸以全篤實”(《老子指略》)。從道家所提出的上述返樸歸真的具體的救治路徑與方案來看,主要包括減損私心和物欲,不被私心和物欲所蒙蔽、所驅使;輕視名利,不被名利所左右;去除人為,不違逆自我和萬物之自然;敦厚樸實,柔弱謙下,不逞強、傲慢;認識自己,順性而為,不為外物所累。簡單地說,就是效法道而守護自己固有的樸質、真實的本性。
道家返樸歸真,回歸人之本真之性的思想給我們以啟示,那就是,面對各種誘惑,特別是違背人性、違背道德、違背法律的誘惑,特別是給他人和社會造成傷害的誘惑,守護住自己天生的樸質自然的本性,不受其影響,不受其侵擾,并與其作斗爭,同時,以“樸”“真”之性應對人生所遭遇的一切,無論是身處順境還是身處逆境,無論是被理解還是被誤解,無論是幸運還是不幸,都坦然應對,順其自然;時時從“樸”“真”的本性的角度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離開“樸”“真”之性,是否違背“樸”“真”之性,在喪失“樸”“真”本性時不因各種原因而自暴自棄,或變本加厲,走向“樸”“真”的反面,走向“惡”,而要在失去、違背“樸”“真”之性時及時做到返樸歸真,回歸自己,盡量彌補自己的過失,重新回到“樸”“真”的狀態(tài)。只有這樣,我們的本性才能絢爛美麗,不被異化,即使本性被異化時也能主動自覺地克服本性的異化,讓人性展現(xiàn)其應有的光芒,讓人生因人性的“樸”“真”而雖有殘缺也不會遺憾,并因不會遺憾而在殘缺中呈現(xiàn)完美、呈現(xiàn)真實;只有這樣,我們才不會害人而害己,傷人而傷己,才是真正的純粹的“人”。
道家返樸歸真,認為只有守護住“樸”“真”之本性,才能保持人性的質樸、自然與偉大,才可以創(chuàng)造文明而不被文明異化,才可以擁有文明的果實而不被文明的異化所傷害。這同樣給我們以啟示,那就是,當政者要效仿道家的理想統(tǒng)治者圣人,做到“圣人不得已而臨天下,以萬物為心,在宥群生,由身以道,與天下同于自得;穆然以無事為業(yè),坦爾以天下為公,雖居君位,饗萬國,恬若素士接賓客也;雖建龍旗,服華袞,忽若布衣之在身”(《嵇康集·答難養(yǎng)生論》)。即是說,執(zhí)政者要保持恬淡、樸實、謙遜的本性,與人民平等相處,坦然相待,視自己為人民中的一員,而不是高高在上,“俯視”蕓蕓眾生;要樹立“以天下為公”的為政前提,不以從政為官、追求高官厚祿為目的,而以奉獻自身、治理天下、為民服務為目的;要以理想的治國之道為為政之道,順從人民的意愿,不肆意妄為,更不超越于制度、規(guī)則之上而推行“人治”。這樣,才不至于破壞政治文明的原生態(tài),造成政治文明的異化,反而能夠克服政治文明的異化,促進政治文明的進步。人民要仿效道家的理想人物,做到“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莊子·天地》),“默然從道,懷忠抱義,而不覺其所以然也”(《嵇康集·聲無哀樂論》)。即是說,人民要敦厚質樸,純真簡單,其仁義忠信之德完全出乎自然本性,或者說,其順性而行自然合乎仁義忠信之德。這樣,道德出自真心、出自本性、出自道德踐行者內在的需要,而不是出于外在的某種目的,特別是,不是出于某種“惡”的目的,就能克服道德文明的異化,讓道德文明健康發(fā)展。與此相應,道德教化必須建立在人的“樸”“真”的本性的基礎上,必須順應人的“樸”“真”的本性,即是說,“人的本性不要丟失,如果這個本性丟失,搞仁義道德的教化那就是虛偽的”(許抗生語)⑧。
道家反對科技文明的異化,尤其是反對科技文明的異化對人性的傷害、對社會和國家的傷害,表達了科技“對人性的影響,如馬克思所擔心的那樣,似乎人類進步是以道德的墮落為代價”⑨。老子所謂“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老子·五十七章》),就是此意。這也給我們以啟示,那就是,在提高科技水平,用最新的科技成果造福人類、造福國家的同時,還要預防、控制科技成果轉化的風險以及有可能所造成的危害性,防止科技被扭曲為危害人類、危害國家的罪魁禍首,防止成為科技的奴隸;對待科技進步,不可以盲目樂觀,不可以夸大其價值,更不可以用自然科學的方法、成果來解決社會問題、政治問題,因為科技不是萬能的,要給科技設置其價值邊界;要在提高科技水平,提高人類的素質尤其是科技素質的同時,警惕科技對人的樸質本性的損害,警惕以人性的墮落換取科技的進步,反過來,還要用科技手段保護好人的淳樸的德性、保護好人的天生的至善,使人一方面在智力領域成為智者,一方面在道德和人性領域“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老子·五十五章》)。簡言之,只有堅守人的“樸”“真”本性,只有成為科技以及科技進步、科技創(chuàng)新的真正主人,才能夠克服科技文明的異化。
由此看來,道家崇尚人的本性的“樸”“真”,以“樸”“真”為人的本性,反對人性的異化以及由人性的異化所造成的政治文明、道德文明、科技文明等的異化,希圖通過返樸歸真來徹底解決文明的異化問題。這些,可以被我們所借鑒、利用,用來克服現(xiàn)代文明的異化問題:守護“樸”“真”本性而拒斥各種誘惑,遵守治國之道而順應民之所愿,道德出自內心、本性而發(fā)乎自然,科技為民謀利而不可以超越人的駕馭。
二、 齊物思維——建構多樣性文化生態(tài)
道家的思維是辯證思維,道家的辯證思維走向極致,就是道家所特有的齊物思維。齊物思維看到了萬物的差異和同一,而不執(zhí)著于萬物的差異,相反,力圖從萬物之“不同”“不一”而證明萬物之“同”和“一”,由萬物之“不齊”而論證萬物之“齊”。齊物思維使“不齊”者“齊”,“在肯定‘不齊的同時強調對‘齊的認識,這個‘齊可以說是‘不齊之齊”⑩。這與儒家固執(zhí)于“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孟子·滕文公上》),旨趣大異。
道家的齊物思維,主要由莊子所建構,成為道家中莊學的重要思想。莊子不僅在其名篇《齊物論》中論述“齊物”,而且其齊物思維也貫穿《莊子》全書。莊子云:“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莊子·德充符》),郭象云:“夫因其所異而異之,則天下莫不異”,“因其所同而同之,則天下莫不皆同”(《莊子注·德充符注》),認為萬物既有其特殊性,又有其普遍性;萬物之間既有不同或者說相異的一面,又有相同或者說同一的一面;萬物的特殊性構成了萬物之間的差異,萬物的普遍性構成了萬物之間相同的一面。如果僅僅抓住萬物的特殊性,那么,所看到的僅僅是萬物之間的區(qū)別、差異與不同,也即“不齊”;如果僅僅抓住萬物的普遍性,那么,所看到的僅僅是萬物之間的相同和同一,也即“齊”。針對人們過于看重萬物之間的差異,常常忽視萬物之間的同一,道家提出“萬物一齊”(《莊子·秋水》)的主張,強調萬物之“齊”。
為何千差萬別的萬物是“齊”,而不是其所呈現(xiàn)的“不齊”?道家給予了哲學論證。我們知道,道是道家的最高范疇,是道家思想中宇宙萬物的本原。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子·四十二章》),莊子曰:“(道)神鬼神帝,生天生地”(《莊子·大宗師》),《淮南子》云:“道者,一立而萬物生矣”(《淮南子·原道訓》),所表述的即是此意。萬物雖然形態(tài)各異,各有其獨特的個性,并通過這些確證自己,但是,從道的高度審視萬物、從本原的視角與維度評判萬物,萬物從其發(fā)生來說都由道所生,從其歸宿來說都在死亡之后回歸于道,從其存在來說也都是“物”,這是萬物相同、一致的地方。正是在此意義上,道家認為萬物是“一”而不是“異”,是“齊”而不是“不齊”。所以,莊子超越于萬物之“異”云:“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莊子·齊物論》),從道的高度“一”萬物、“齊”萬物。
從本原的高度審視萬物,道家認為萬物根源于道;從構成論的角度分析萬物,道家認為萬物雖然表面上千差萬別,但是,就其組成部分來說,都是由“氣”所構成。莊子云:“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通天下一氣耳”(《莊子·知北游》),成玄英云:“夫氣聚為生,氣散為死,聚散雖異,為氣則同”(《南華真經(jīng)注疏·知北游注疏》),既是在論述生死乃氣之聚散所致,氣聚則生,氣散則死,從氣的角度看,生死“一也”,也即“齊生死”;也是在論述萬物皆由氣所構成,從氣的角度看,從萬物的構成的角度看,萬物“一也”,也即“齊萬物”。
從認識之維度看萬物,即便拘限于萬物的差別,則一方面萬物都有正相反對的兩面,另一方面萬物的差別都是相對的。例如,泰山和秋毫皆有“大”和“小”的特性,雖然從泰山和秋毫的比較角度看待泰山和秋毫,無疑泰山“大”而秋毫“小”,可是,從“大”的角度看待秋毫,換言之,從秋毫的“大”的特性看待秋毫,“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莊子·齊物論》),從“小”的角度看待泰山,換言之,從泰山的“小”的特性看泰山,“大山為小”(《莊子·齊物論》)。再如,“殤子”和彭祖皆有“壽”和“夭”的特性,雖然從“殤子”和彭祖的比較的角度看待“殤子”和彭祖,無疑“殤子”“夭”而彭祖“壽”,可是,從“壽”的角度看待“殤子”,換言之,從“殤子”的“壽”的特性看待“殤子”,天下“莫壽于殤子”(《莊子·齊物論》),從“夭”的角度看待彭祖,換言之,從彭祖的“夭”的特性看待彭祖,“彭祖為夭”(《莊子·齊物論》)。所以,莊子云:“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shù)睹矣”(《莊子·秋水》)。如果超越萬物的差別,從道的立場看待萬物,“以道觀之”(《莊子·秋水》),則不僅“物無貴賤”(《莊子·秋水》),萬物沒有貴賤之分別,而且“萬物一齊,孰短孰長”(《莊子·秋水》),萬物沒有“長”“短”等的不同,也即萬物“齊”“同”。
道家從萬物的本原、構成以及認識之維度論證萬物之“齊”,其齊物思維并非要掩蓋、無視萬物的各種差別,其真正的用意在于消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莊子·秋水》)的社會現(xiàn)象,打破貴賤、美丑、大小、高低等等之間的壁壘,從破除物的差別、破除人的等級入手,追求萬物的天然平等以及人與人之間的自然平等;“要求人的世界觀的轉變,放棄任何自我中心的態(tài)度,平等地看待萬有的自然性與自足性”B11。這種齊物思維對于當下建構多樣性文化生態(tài)有其現(xiàn)實意義。
文化生態(tài),從文化人類學的視角看,主要涉及文化與其生存環(huán)境的關系,意在揭示“各民族、各地區(qū)的文化形態(tài)與自然環(huán)境的關聯(lián)B12。道家齊物思維提示我們,在建構多樣性文化生態(tài)之時,要平等地對待文化與其生長的環(huán)境,既要重視文化,又要重視文化所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既要發(fā)展文化,又要發(fā)展文化所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不能只盯著文化的發(fā)展而忽視其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更不能為了文化的短期效應而破壞文化所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要建構多樣性文化就必須先保護好現(xiàn)有的環(huán)境,然后根據(jù)文化發(fā)展的需要改造制約文化發(fā)展的環(huán)境,創(chuàng)造文化發(fā)展所需要的新的環(huán)境。當然,也不能過于看重環(huán)境對于文化發(fā)展的影響,不能將其影響絕對化,陷入環(huán)境決定論的圈套,認為有什么樣的環(huán)境就一定有什么樣的文化,從而在建構多樣性文化生態(tài)時過于依賴環(huán)境,甚至將重點放在環(huán)境的建設上。平等地對待文化與其生長環(huán)境,我們還要注意文化與環(huán)境的平等互動,考慮到它們的相互影響、相互促進,在文化與其生長環(huán)境的相互影響、相互促進中建構二者的動態(tài)的和諧互助關系。
由于文化的多樣性,由于不同的文化有其不同的生長環(huán)境,因此,不僅由多種文化所組成的“大文化”與其生存環(huán)境建立起普遍意義上的文化生態(tài)、大的文化生態(tài),而且,每一種文化與其生存環(huán)境還建立起獨特的文化生態(tài)、小的文化生態(tài)。所以,建構多樣性文化生態(tài)不僅要處理好文化與其生存環(huán)境的關系,還要處理好不同的文化生態(tài)之間的關系。道家的齊物思維提示我們,在建構多樣性文化生態(tài)之時,要平等地對待不同的文化生態(tài),重視所有的文化生態(tài),特別是弱小的文化生態(tài)、新生的文化生態(tài),協(xié)調好各個文化生態(tài)之間的關系,把握好大的文化生態(tài)與小的文化生態(tài)也即文化生態(tài)中整體與部分的關系,使各個文化生態(tài)和睦相處、共同發(fā)展,使各個文化生態(tài)在和睦相處、共同發(fā)展過程中促進大的文化生態(tài)的建設。相反,如果不能平等地對待不同的文化生態(tài),我們就不可能建構多樣化的文化生態(tài),就不可能建設好包括所有小的文化生態(tài)在內的大的文化生態(tài)。
文化生態(tài),從文化哲學的視角看,主要涉及文化與文化之間的關系。在此視角下,文化生態(tài)“是一個文化形態(tài)多元,文化價值多維,各種文化在相互關聯(lián)、作用、影響中形成的動態(tài)有機系統(tǒng)”B13。道家齊物思維提示我們,在建構多樣性文化生態(tài)之時,要平等地對待各種文化,包括平等地對待主流文化和非主流文化、本土文化和外來文化,尊重各種文化的差異,看到各種文化的優(yōu)勢,包容個別文化的缺點,多方位地發(fā)展各種文化,做到“百花齊放”,使各種文化均衡發(fā)展、健康成長,共同構成一個欣欣向榮、充滿生機的文化生態(tài)系統(tǒng),而不是過于突出主流文化、本土文化,或者以一種文化打壓另一種文化,更不可以犧牲一種文化來發(fā)展另一種文化。要知道,在文化生態(tài)系統(tǒng)內部,各種文化之間存在著復雜的聯(lián)系,彼此交互影響、相互依存,成為對方的文化“土壤”、文化“營養(yǎng)”,如果不能平等地對待各種文化而只重視、發(fā)展其中的一種文化,人為地造成其他文化萎縮、凋零,那么,我們所重視、發(fā)展的那一種文化也將因其他文化的萎縮、凋零而失去豐厚的“土壤”與“營養(yǎng)”,最終受到傷害。
總之,道家倡導齊物思維,反對固守“不齊”,通過“齊物”表達其萬物(包括人)平等的理念。這對于我們建構多樣性的文化生態(tài)有其現(xiàn)實意義:平等地對待文化與環(huán)境,平等地對待不同文化,平等地對待不同的文化生態(tài),從而使文化與環(huán)境、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文化生態(tài)等都得以良性互動,共同發(fā)展。
【 注 釋 】
①李明珠:《論道家之“樸”》,《安徽教育學院學報》2007年第1期。
②莊子所謂“天”有時指“道”。例如,莊子云:“道與之貌,天與之形”(《莊子·德充符》),其中的“天”即指“道”。
③老子云:“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老子·三十八章》)。
④老子云:“大道廢,有仁義”,“六親不和,有孝慈”(《老子·十八章》)。
⑤《莊子·天地》載:“子貢南游于楚,反于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后重前輕,挈水若抽,數(shù)如泆湯,其名為槔。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
⑥那薇:《道家的返樸歸真和海德格爾的本真存在》,《中國哲學史》2003年第2期。
⑦《淮南子·氾論訓》云:“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楊子之所立也”。
⑧姜今:《克服現(xiàn)代文明異化能否借鑒道家思想?——訪北京大學哲學系許抗生教授》,《中華讀書報》2002-06-19。
⑨謝清果:《道家對科技異化的思考及救治》,《自然辯證法研究》2007年第6期。
⑩羅鳳華:《不齊之齊與無物之物——論〈莊子〉齊物思想的三個層次》,《齊魯學刊》2012年第2期。
B11陳少明:《〈齊物論〉及其影響》,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出版,第216—217頁。
B12徐建:《國內外文化生態(tài)理論研究綜述》,《山東省青年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0年第5期。
B13欒曉梅:《文化產(chǎn)業(yè)政策與文化生態(tài)國內外研究述評》,《湖北社會科學》2013年第7期。
(編校:章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