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
小時候,姑奶經常說:“你這一生中會去很多地方,但是終究會回到最初的原點,那就是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
“是啊,你的故鄉(xiāng),蘇州啊?!?/p>
兒時還不懂什么是“故鄉(xiāng)情”,對于這座千年老城的記憶,便是在外面玩累了回去休息的地方。每次和姑奶姑爹游玩回家,在車上睡得昏昏沉沉,一感到車子停下來,便猛地睜開雙眼,興奮地直奔家門:“到蘇州咯!到家咯!到家咯!”
童年印象中的蘇州給了我不可泯滅的歸屬感。
那是家一樣的存在。
小時候姑奶很寵我,總是帶我去平江路買冰糖葫蘆和小糖人。同齡的孩子睜大眼睛羨慕地看著我,盯著姑奶從口袋里掏出幾枚硬幣遞給賣糖人的老爺爺,一臉慈愛地把糖人塞到我手里,每每幸福地舔著,都會聽到耳邊小孩子們和父母撒嬌的聲音,大人們便拉著小孩:“別吃這些臟東西,那小孩以后肯定不健康!”我望著姑奶,姑奶摸摸我的頭:“好吃嗎?”“好吃!”“喜歡就好!”
沿著平江路的小河走,直走到一個石拱橋,走下橋邊的石梯,一船夫看過來,笑著問:“坐船嗎?”我期待地望著姑奶,她便拉著我上了那小木船。船夫吩咐著“小心”,我們點開船,在橋石上一磕,退后幾尺,即又上前出了橋。于是架起兩支櫓,兩人一支,一里一換,夾著潺潺的船頭激水的聲音,橋頭的人們都望過來:“姑奶,他們都看著我們!”“因為我孫女可愛呀!”姑奶說著便摸摸我的后背,發(fā)現(xiàn)濕漉漉的全是汗,便從包里掏出毛巾,塞進我的衣服里,背上瞬間覺得舒服多了。
上了岸,姑奶拉著我的小手一路走回家里,家里有個大院子,種著一棵大香樟樹,據(jù)說是搬過來的時候姑奶嫌院子不夠大,花錢又買了一塊地,順帶著那棵香樟樹也劃進了我們的院子。
從小便覺得,這棵香樟跟我們家真有緣分,于是它便成了我童年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姑奶喜歡在那香樟樹下拿個小板凳做針線活兒,這時候我便跑過去坐在她腿上,雙手一下子環(huán)抱住姑奶的脖子:“姑奶姑奶,給我講故事。”
于是姑奶便給我講啊講,講以前的故事,講很久以前的故事,講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從盤古開天辟地,到女媧造出了男孩女孩;從后羿射下九個太陽,到精衛(wèi)用小石子要把海填平。姑奶還講《圣經》里的故事,講亞當和夏娃的愛情與悲劇,講耶穌神一般的出世與悲慘的結局……古今中外,無一不講。聽著聽著,我便躺在姑奶懷里睡著了,隱約還聽得到姑奶唱著歌謠:“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
姑奶是虔誠的信佛之人,每年帶我去重元寺。兒時不懂事,看到那金光閃閃的大佛問:“這是耶穌嗎?”姑奶哈哈笑了起來:“不是啦,這是佛祖。我們是信佛教的呀,耶穌是基督教的神。”我有些尷尬,沉默著不說話,感覺自己侵犯了神圣的佛祖,姑奶便拍拍我的頭:“走,我們去燒個香,佛祖就原諒你啦!”“真的?”我一下子又快活起來,跟姑奶買了香,點燃,站在寺廟中央的一片空地上。
“姑奶,他們在干什么呢?”
“在拜呢!我們也來!”
我學著姑奶的樣子,朝北方彎彎腰,朝南方彎彎腰,再朝西方、東方彎彎腰,姑奶輕聲說:“許個愿望,可以實現(xiàn)哦……”
我默默閉上雙眼。
我想,永遠跟姑奶在一起。
我想,我的一家人都平平安安。
我想,一直一直待在這里,我的故鄉(xiāng),蘇州。
長大了才明白,我把太多太多的感情寄托在這姑蘇城,它承載了我太多太多童年回憶,我與姑奶的記憶散在姑蘇城的每一個角落。
兒時不明白什么是“姑蘇情”,看著書里寫的吳儂軟語、垂堤楊柳、絲綢蘇繡、茶肆評彈,大概現(xiàn)在也摸不透文人們所寄托于她的“情”,畢竟她兩千五百年來承載了太多的春花秋月,孕育了太多的文采風流。
在我眼里,姑蘇城沒有那么多的歷史情韻,也讀不懂文人們所寫的蘇州文化內涵,更多的是童年的一個糖人、一片江水、一聲搖擼、一棵香樟、一座寺廟,還有一個親人的陪伴以及她許許多多的故事與童謠。
(指導老師:任靜姝)
一篇文·一段感悟:
很多人問過我,“姑奶”是誰。
我說,我也不清楚啊。外公的妹妹?爺爺?shù)慕憬悖?/p>
我對于“親戚關系”十分模糊,我只知道,姑奶是我兒時最好的伙伴。
其實我寫這篇文章更多的是想記下姑奶與我的故事,記下一個親人對一個孩子無私的陪伴。
小時候,幾乎所有小孩子都在上唱歌跳舞之類的興趣班的時候,姑奶就帶著我玩遍姑蘇城的每個角落。兒時游玩的經歷早已模糊得記不起,但那些與蘇州息息相關、在蘇州孕育了幾百年、幾千年的地方文化,卻都還深刻地記著。
寫作的時候我想起許多細節(jié),比如平江路的石拱橋、搖船的櫓和潺潺的流水、出汗時背后墊著的毛巾……這些東西許多人都不易想到,但一讀到便會引起共鳴,感受到蘇州濃厚的歷史、情韻和親人無限的溫柔與愛意。
如文中所說,我沒有直接去寫很多姑蘇的文化、歷史,而是把這份“姑蘇情”滿滿地寄托在了那一個糖人、一片江水、一聲搖擼、一棵香樟、一座寺廟,還有一個親人的陪伴以及她許許多多的故事與童謠中。
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