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鈷暢
摘 要:《悲兮魔獸》(Behemoth)是趙亮拍攝的一部紀錄片,歷時三年拍攝制作,影片用4K拍攝,全片無對白,完全是用影像來敘訴,開創(chuàng)性跳脫出“客觀性”的束縛,將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意識嵌入到作品影像表達中。正因為這種藝術(shù)上探索性,這部作品入圍了2015年威尼斯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最后時刻因不可抗的外力因素與“金獅獎”失之交臂,但也是史上首次入圍三大電影節(jié)主競賽的華語紀錄片。
關(guān)鍵詞:塵肺病 錄像藝術(shù) 視聽語言
《悲兮魔獸》是部關(guān)于勞動和工礦產(chǎn)業(yè)鏈的一個現(xiàn)代性反思的游記式的影片。本片借用但丁《神曲》的夢境方法和三界框架,進入內(nèi)蒙古龐大的重工業(yè)產(chǎn)業(yè)鏈。影像始于“土壤”,在無數(shù)工人讓人敬畏的身體的驅(qū)動下,經(jīng)過紅色的“地獄”(煤礦、鐵礦、鋼廠),灰色的“煉獄”(疾病、醫(yī)院),最后到達藍色的“天堂”(鄂爾多斯的鬼城),對仍在發(fā)生的自然和人文雙重災(zāi)難進行審視和反思。
片子講的主要是,在內(nèi)蒙古地區(qū)嚴重的污染、霧霾、煤炭等資源的開發(fā),以及對草地、草原的蠶食,造成了嚴重的環(huán)境破壞;在人文方面,很多在煤礦廠這種污染型企業(yè)工作的農(nóng)民工,由于長期缺乏正確的保護措施,所以有大量的農(nóng)民工患上了塵肺病,片子基本上涉及了這些題材。
到說內(nèi)蒙古的污染,或者說中國整體的污染,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你即便知道,當你看到那種奇觀的時候,你還是會非常非常的震驚,比如說有一幕是,有個草原的工業(yè)園區(qū)的公園里,有一個牡羊女的雕像,底下有幾只假羊,背景就是一堆煙囪,就在放白煙,在景深的地方,飄出的煙正好和牧羊女前探的姿勢完全重合,角度也完全一樣的,然后你可以看到背景全是煙囪了,荒漠化非常嚴重,基本上真實的羊和草都沒有了,所以你會發(fā)現(xiàn)你能看到的羊就是你面前的幾只假羊,所以說這一幕的諷刺性特別大,它沒有給你任何的解釋說它是個工業(yè)區(qū),草地都沒有了,真羊都沒有了,當這個畫面呈現(xiàn)上去的時候,這個信息量就有了,所以它沒有“這個地方真嚴重呀、當?shù)毓賳T草菅人命”這些廢話,完完全全就是一組鏡頭的呈現(xiàn)。
然后另外一組鏡頭也是特別的震撼,遠處景深全部都是土,就已經(jīng)堆積成的土山,然后一輛輛運土的翻斗車還在往這個山上倒土,然后前景是一片草原,這個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草原和這個土山的交界線還在那個土山的底下,然后下個鏡頭,這個交界線大概已經(jīng)退到了鏡頭中間的位置,然后等再一組鏡頭就是展現(xiàn)這草原上有一家蒙古人,這家蒙古族人有個蒙古包,然后這個草原和荒漠的交界線就已經(jīng)退到了蒙古包邊上了,然后呢這家人有一個小孩,這個小孩光著身子,就在唯一的僅有的一塊草原上玩土,然后小孩面對鏡頭,背對荒漠化的這個世界,所以那一幕的震撼性非常強,其實你可以把他解讀成:我們把什么樣的世界留給了這個孩子!就這三組鏡頭擺在你面前的時候,一切就盡在不言中了。
所以《悲兮魔獸》是個什么樣的片子呢,你讓我形容,它確實是關(guān)于塵肺病,也確實是關(guān)于污染,但是它沒有具體的指向,只是把這些東西陳列出來,用了一個概念,是什么概念呢,就是但丁的《神曲》,《神曲》分了三部分,煉獄、地獄和天堂,他把這三部分積攢的素材奇觀,用《神曲》的三界框架編織起來。
影片用煉獄、地獄和天堂分成了三段,三段的主色調(diào)都不一樣,“地獄”(煤礦、鐵礦、鋼廠)用的紅色,“煉獄”(疾病、醫(yī)院)用的灰色,最后到達藍色的“天堂”(鬼城鄂爾多斯),鄂爾多斯,在蒙語里面,就是“天堂”的意思,但是鄂爾多斯那個地方?jīng)]有人住,所以“天堂”部分最后展示的呢就是非??盏囊蛔?,在鄂爾多斯能見到兩種人是最多的,一種是清潔工,還有一種是追債的,所以趙亮在“天堂”部分放了個清潔工的鏡頭在一個巨大的城市當中,路上基本上看不見人,但是這個城市是非常干凈的,看起來是非常美的,但是卻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所以也是用了一個鏡頭去過度,就是因為我們知道片子第二部分“煉獄”講的就是一些煤礦廠鐵礦廠,煤礦廠提供能源給鐵礦廠煉出鋼來,片子其實有了這樣一個引導(dǎo)就是說:付出了這么多農(nóng)民工的生命和身體為代價,他們患了這么嚴重的塵肺病,所制造出來的東西(鋼材),究竟干什么去了?制造出來的鋼材呀能源呀,究竟為了誰去輸送了?鏡頭跟著一輛向鄂爾多斯運送鋼材的卡車,把片子引入了第三部分“天堂”,原來付出了這么多代價制造出的,是一座又一座的鬼城,片子其實有這樣一個隱藏的指向性在,但并沒有明說,所以我覺得這個的震撼性是非常非常強的。
片子里面也有一些裝置藝術(shù)的設(shè)置,比如有意的讓其中一個塵肺病患者,去擺拍,讓他背一面鏡子,走遍了片子里的各個地方,蒙古包、煤礦廠、鐵礦廠呀,包括走到了最后的鄂爾多斯,因為在但丁的《神曲》里是有個向?qū)г诘?,這個人就相當于這個向?qū)В运⒉皇俏覀儌鹘y(tǒng)意義上的紀實性的紀錄片,它實際上是結(jié)合了一些裝置藝術(shù)和錄像藝術(shù),說白了就是一些當代藝術(shù)的手段,然后通過這樣一種手段,以及但丁的《神曲》,加入的一些旁白,讓后把這些污染形成的奇觀給串聯(lián)起來,所以《悲兮魔獸》基本上是這樣的一部電影。
因趙亮在《悲兮魔獸》里使用了擺拍、裝置藝術(shù)和錄像藝術(shù)的手法,很多人質(zhì)疑其不是紀錄片。趙亮在威尼斯的采訪里說過“我更注重的是在紀錄片本體上的一種突破,因為我更把它當成一個影像視覺藝術(shù)來看待?!侗饽ЙF》里用不真實的擺拍,躺地上的裸男,破碎的畫面,背負鏡子的人,它們呈現(xiàn)了一個真實到虛假、虛假到恐怖的世界,山河破碎,霾煙滾滾。在手法上,我覺得這部電影沒有任何問題。雖然在片中加入了大量藝術(shù)電影的主觀語言,超脫了紀錄片的客觀性。但它又是一部真正的紀錄片,忠實的紀錄著我們時代發(fā)生的一切。炸山,挖礦,怪異而恐怖的有色粉塵,那些震撼的場面,堪比國家地理的大手筆拍攝。只不過,在同樣的畫面背后,一個是自然的,46億年的演化。一個是人為改變的,敢叫大地換新顏。它讓我想起了文德斯拍攝的《地球之鹽》,薩爾加多拍攝到巴西的金礦萬人坑。很多人不喜歡紀錄片去擺拍,總覺得作者別有用心。但整部《悲兮魔獸》,絕大多數(shù)場景,其實遠在作者的掌控以外。那些接連不斷的載重卡車,將大地斧劈刀削的人類行為,挖到地下幾十層的黑暗坑道。別說擺拍了,機器都要佩服人類的瘋狂。也可以注意到,在《悲兮魔獸》里,很多被拍的人,房間宿舍,鋼廠工人,拖拉機上的,他們的眼神都有注意到了攝像機的存在。趙亮也并不避諱,就站那觀察著,還有那些仿佛會干擾到真實的瞬間,也保留了下來。至于那些搬家,扛電視機,抱著綠植,牧民拿著套馬桿,羊群和小羊,它們根本不需要承載太多意義。趙亮放它們進來,意圖當然很明顯,也太過好懂。在那些靠得太近的鏡頭里,《悲兮魔獸》不斷反復(fù)表現(xiàn)著附著在人體身上的黑色污垢。眼角,鬢角,嘴唇。頸部,肩膀,大腿,還有肺里頭。如果你只是覺得,它們被拍得很丑又很真實,毫無美感可言。那么,再去聯(lián)想下那個躺草地上的裸男(實際上他正是本片錄音師),電影是不是又多出來了別樣的解釋……
總之,草原在慢慢消失。墳?zāi)购偷裣?,注視著林立的煙囪。最后,電影通往了“天堂”:鄂爾多斯。那里有著空曠干凈的馬路,卻荒無人煙。環(huán)衛(wèi)工成為了最幸福的一群人。這里沒有了礦上了的駭人爆炸,沒有了煎熬的噪音,就連“安全生產(chǎn),人人有責”之類的標語,也不見了蹤影。但我總還是記得,工人宿舍的墻上,還刻了一個“忍”字。忍疲憊,忍疼痛,也忍受著“巨獸”的蹂躪。
參考文獻
[1].宋杰.《紀錄片: 觀念與語言》 云南大學出版社,2008.
[2].[美]比爾·尼克爾斯.《紀錄片導(dǎo)論(第二版)》中國電影出版社,2016.
[3].[意大利]但丁.《神曲》 上海文藝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