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峰

秦腔傳統(tǒng)戲《貂蟬》也叫《連環(huán)計》是易俗社的傳統(tǒng)劇之一，這出戲是馮杰三先生根據(jù)范紫東先生的《紫金冠》濃縮改編而成。易俗社王芷華、陳妙華、張保衛(wèi)等老師都擅演此戲。

這出戲取材于元代雜劇無名氏《錦云堂暗定連環(huán)計》、明代傳奇王濟《連環(huán)計》及《三國演義》第八回。這出戲講的是東漢末年董卓專權，義子呂布為虎作倀，驕奢跋扈，仗其驍勇，擅殺大臣，是朝野公憤。司徒王允欲除之，苦無良策。府中歌妓貂蟬，見王允日夜憂心忡忡，深為感動，自愿獻身除賊。王允知呂布和董卓都是好色之徒，鼠目寸光的平庸之輩，與貂蟬定下連環(huán)美人計，將貂蟬先許呂布、后獻董卓，致使董、呂父子反目成仇，自相殘殺。

特別是《小宴》一折是這出戲的核心，更是膾炙人口，是觀眾非常熟悉，非常喜歡看的一折，各個劇種都在演繹，這一場要充分運用唱，念，做，技來表現(xiàn)連環(huán)計的實施和效果。也是連環(huán)計得以實施的第一環(huán)節(jié)和開始，為計謀的達成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

我的這出戲正是王芷華老師和張保衛(wèi)老師傳授于我的，本戲和折子戲我都在演。當王允將連環(huán)計安排妥當后在家坐定，早知呂布肯定要來王府謝贈冠之恩，這時家院來報：“呂將軍到！”王允急忙出迎！在秦腔曲牌“空場”的音樂聲中呂布頭戴金冠身穿蟒袍上場，這個上場要氣勢赫赫，奪人耳目，緊接“人頭會”的余威，同時又顯示出呂布在虎牢關戰(zhàn)勝劉關張，又得王允贈送的紫金冠的擎功自傲，不可一世，得意洋洋的碎步圓場上場，跑至九龍口雙手掏翎再回身“順風旗勢子”圓場跑至臺中與王允相見，大聲叫道：“司徒！”與王允對笑“??！??！啊！”由慢到快，表現(xiàn)出呂布對王允說：“（潛臺詞）莫想到你對我竟如此的敬重，你我真乃知己也”！隨著笑的加速，等王允笑畢呂布再發(fā)出大笑，雙手在面前抖翎抬起左腳，顯示呂布的狂傲與嬌態(tài)，同時也是身段非常的瀟灑漂亮。王允將呂布請進時二人“推磨”進門，呂布右手迅速“叼袖”左手“端帶”走上兩三步變圓場右手前后甩動，過來后右手“外搭袖”相互請入坐，這一段動作要走的非常的瀟灑協(xié)調(diào)，走出呂布的不屑一顧，輕狂自傲的心里。王允請呂布入席，相互謙讓兩次，第三次呂布一聲“請”在“五錘”的鑼鼓中雙手“叼袖”背手轉(zhuǎn)身，頭上的翎子在鑼鼓節(jié)奏中左右抖動兩三下表現(xiàn)出他的自滿、自信十足，心想當然是我要上坐不過和你客氣一下而已。當呂布得知此金冠乃貂蟬所做之時，急不可耐地提出請小姐出堂當面拜謝，把球踢給王允。“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要表現(xiàn)出呂布的陰壞，又是逼，又是急不可耐。王允說：“這……”呂布又假惺惺的說道：“小將冒昧！”實際，心里動作是“你讓不讓見，不讓見我真的生氣了，不然就立馬起身走了！”家院說：“請小姐出堂?！滨跸s在幕內(nèi)搭聲道“來來來了！”這時呂布又有反映，耳朵立馬被那甜美的聲音吸引過去了，眼睛斜視下場門，用耳朵跟著聽，不由自主的喜上眉梢，趕快把自己衣冠認真的整理一番。貂蟬唱“秋波一轉(zhuǎn)向內(nèi)看”與呂布眼睛一對視，這時呂布被貂蟬的美貌驚呆了，大吸一口涼氣，目瞪口呆提著氣注視著貂蟬進門，貂蟬一溜風的從席前走過，呂布隨著貂蟬的移動身姿，隨之由左側(cè)移右移動自己的身姿，迅速由上而下打量貂蟬，當絕色的面龐進入眼簾時，呂布一驚一激靈，對于我自己來說就是一提神，身體稍抬即落，癡呆狀地死死盯著貂蟬。貂蟬唱完“深施一禮站一旁”時，呂布情不自禁的由內(nèi)而外地發(fā)出一聲贊美、驚嘆的肺腑之音“呀”（深沉而忌輕淺，不能太短）這是以一種夸張渲染的方式來表現(xiàn)呂布的驚訝，從而體現(xiàn)貂蟬沉魚落雁之絕色。然后起原板唱“舉目不住凝神望”從看到貂蟬一直到這段唱完，這一系列的身體動作、內(nèi)心動作、心里勁和臉上的神氣都不能懈斷，要有一種飽滿充實感。見到貂蟬的過程要完成“三提神”，這樣才能表現(xiàn)出貂蟬的絕色、呂布的好色，為以后劇情的推進和美人計的達成，積累必然性，奠定基礎。這兩句唱是快原板唱法，尤其是第二句唱“容貌絕代一紅妝”是盡情宣唱，緩緩行腔，到“紅妝”的妝字一下子奔發(fā)出來，用這種緊打慢唱的方式來體現(xiàn)呂布感到驚艷震動的心理活動。唱“容貌絕代”是其眼睛始終打量著貂蟬，唱“一紅”輕聲細語地唱出，用夸張的揉音隨著揉音右手捋帽穗子眼睛再次的提神，當“妝”字重音出口，右手伸出大拇指隨著這個腔的重音一起伸出，腔，手，眼，頭協(xié)一配合。這個時候呂布徹底被貂蟬美色所吸引，而失魂落魄的夸張表演才連貫自然而有基礎，觀眾不會覺得過，反而被深深的吸引住了。這一處理是營造一個富有張力的氣氛，使觀眾注意力集中并注意到這是戲的重要部分，這個也是我抓住關鍵表演的重要手段，往往到這里是很會出彩的。當王允給貂蟬介紹：“兒呀，這就是你平日敬慕的呂將軍”時，呂布本來端詳著貂蟬，突然聽到此話時，內(nèi)心一喜，轉(zhuǎn)向王允以表情來傳達潛臺詞：“哦，小姐平日還老念叨我，崇拜我呀？”然后喜悅地點頭轉(zhuǎn)向貂蟬，表示失敬！失敬了！急切地做一個扶起貂蟬的姿勢。王允讓貂蟬給呂布把盞，貂蟬雙手作害臊狀。呂布佯謙說道：“不敢，不敢！”積極，殷切地拿起酒杯，眼睛死死的盯著貂蟬的臉，貂蟬斟完酒害羞的轉(zhuǎn)過臉，呂布隨著貂蟬轉(zhuǎn)臉的節(jié)奏，端著酒杯伸向貂蟬癡呆地說：“大人請酒”，王允大聲回到：“將軍請酒”，這時呂布才反應過來王允在他的左邊，很尷尬地轉(zhuǎn)身與王允匆匆碰杯，用水袖遮住自己的臉喝下酒。以上的這段表演把呂布被美色陶醉的情態(tài)，丑態(tài)和吃豆腐占便宜的好色之徒形象生動地刻畫了出來。

當王允說：“將軍前在虎牢關，大戰(zhàn)十八路諸侯”這段時，呂布迫不及待的用左手擋住了王允的話語，聲音放寬，調(diào)門提高，節(jié)奏放快，緊接著念：“司徒，提起虎牢關，大戰(zhàn)那十八路諸侯，人人寒心，個個喪膽，說是司徒，小姐請聽！”“個個喪膽”這幾個字在原來的調(diào)門上在提高，表現(xiàn)呂布迫不及待，得意和狂傲，急切的要在貂蟬面前顯擺自己?！靶〗恪币晕⑤p緩一些，表現(xiàn)出親近獻媚、調(diào)情挑逗的語氣?！罢埪牎眱勺致曇粲杉毜酱郑扇醯綇?，放長音，表現(xiàn)不可一世、狂傲至極的狀態(tài)。然后，雙手掏翎子起尖板，這段唱原來是在王允一人面前唱得，為了能夠更準確地表現(xiàn)呂布的思想態(tài)勢和性格特征，把這段唱改到了在王允和貂蟬兩人當面唱，這樣一來對戲劇性的增強、人物性格的描摹和演員表演的發(fā)揮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呂布在貂蟬面前唱，他的夸功自傲，賣弄炫耀才能盡情暴露。這段唱是李可易先生為呂布設計的一段重點唱段，花音尖板轉(zhuǎn)花音攔頭?！盎⒗侮P前一場戰(zhàn)——為只為漢室錦江山?！边@段唱非常的符合呂布的身份形象，很能體現(xiàn)出呂布此時的心態(tài)，不是文人才子的口吐蓮花，而是一個武夫粗人為了夸耀而遣詞造句，再搜腸刮肚的刻意表現(xiàn)也脫離不了有“文才”的莽夫粗人的層次。在表演上是不光表現(xiàn)呂布的性格和心情，更重要的是推展情節(jié)，呂布要上套，連環(huán)計要漸漸發(fā)生效果了。這段表演就像溫度計一樣，念白表情、身段動作、鑼鼓過門要統(tǒng)一地往上升，過門、鑼鼓都不能放空，是表演和人物內(nèi)心活動的外化連貫一致，這就是戲的節(jié)奏，這個關鍵節(jié)奏一定要抓好，才有很好的感染力！

當王允借朝房有事要離開時，呂布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急切的將王允送走。左看右看，看王允已經(jīng)走遠，右水袖輕輕地甩出，眼神也隨之向王允走去的方向瞟去，心想：“你早都應該走了！”得意的再絞了絞水袖，慢慢地向門前走去，這時，貂蟬就要實施連環(huán)計的第二步計劃了，欲擒故縱，她便裝作嬌怯、含蓄、羞答之態(tài)站在門前，呂布轉(zhuǎn)過身后也正好碰見貂蟬，深吸一口涼氣（這時音樂起），眼睛癡呆的盯著貂蟬，貂蟬含羞的轉(zhuǎn)過頭去，呂布輕聲地說：“小姐，請！”二人相互試探的在這段溫馨、富有情調(diào)的音樂里，隨著音樂節(jié)奏后退三步，飽賞貂蟬的美色，貂蟬再逗引呂布上前三步，這組動作一定要表現(xiàn)出呂布風流倜儻的情調(diào)。當呂布說：“小姐既知遲歸終吉，豈不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貂蟬回到：“只是未遇英雄！”這時呂布便吃一大驚：“什么？英雄？”（潛臺詞說：你不是口口聲聲夸贊我是英雄嗎？怎么又說未遇英雄？）便說到：“小姐，你看俺呂布，這赤兔馬踏平天下（雙手外翻水袖），這畫桿戟（下水袖拾起，左右手掏翎子轉(zhuǎn)身扎順風旗姿勢，緩左手翎子再抬左腿碎步圓場從臺右到臺左，放翎子），震動乾坤，（雙翻水袖轉(zhuǎn)身跨右腿、踢左腿，雙水袖再云花出去扎弓箭勢）可算得個英雄嗎？（得意、傲慢地表情）”貂蟬：“就因為將軍是個英雄，奴才為將軍做了這頂金冠”。呂布聽到此言哈哈大笑，徹底的被貂蟬的美色和智慧給弄得神魂顛倒，心猿意馬，按捺不住一個好色之徒的輕狂。便上前摟抱貂蟬，貂蟬見呂布得意忘形地要對其動手動腳，就故意躲閃一下，此時貂蟬再次采取欲擒故縱的手段，轉(zhuǎn)身倒場用水袖輕盈的打了呂布一下，將其引誘到了上場門停住。這時，呂布嗜色的心里已達到了頂點，在這里我就較集中的運用翎子技巧來表達呂布的心理活動。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由慢到快，雙翎左繞一圈，又繞一圈，在單挑一只，叫“丹鳳朝陽”，再前后甩兩下，叫“鳳點頭”，隨后大甩速度加快使翎子各自繞成小圈，再左右“抖翎”；收起翎子再去追貂蟬，貂蟬假裝出門被呂布給攔住，貂蟬又故意躲避，又將呂布引至下場口，還是隨著音樂節(jié)奏由慢到快用“雙龍絞柱和風攪雪”這組翎子技巧來表現(xiàn)呂布阻擋著貂蟬，及要急切地在貂蟬面前表現(xiàn)自己。后來，呂布確認貂蟬不是真的要走，就貪婪地欣賞貂蟬的美姿，這時翎子相互交替的站立，由大抖、變輕抖、再到顫抖使左右翎子各自保持豎立不動（金雞獨立），把這個好色之徒的心理極力的展現(xiàn)出來了。這里翎子耍得各種花樣，都要重復數(shù)次，耍得要干凈利落、層次分明、節(jié)奏鮮明，把呂布丑惡的心理利用美的藝術手段清楚的表現(xiàn)給觀眾。

接下來要急切地向貂蟬表白自己的愛慕之情，接唱“咱二人是天緣何用避忌，愿與你結(jié)鴛盟共效于飛”，當唱到“愿與你結(jié)鴛”時，突然停住，怕有人來，就急忙提蟒快步向門外看去，見無人，又“小云步”一邊看有無人來一邊移向，眼神里透出賊心不死，貂禪也慢慢的靠近呂布，這時一把抓住貂蟬的手臂再唱“結(jié)鴛盟共效于飛”，在唱的同時右手掏翎子，在貂蟬的臉頰用翎稍輕掃一下，然后，再放在自己的鼻子上聞聞，同時唱出“飛”字，這樣更顯示呂布的輕狂、也表達了呂布戲貂蟬的喜悅和滿足的心情，又顯得美。

當王允二次上場后主要表現(xiàn)呂布既得紫金冠又得佳妻的狂喜心情，當于王允約定佳期之后，干脆利落說了聲“告辭了！”內(nèi)翻右水袖，左手提蟒，包左腿，碎步下場，當?shù)较聢隹跁r，王允叫：“賢婿”！呂布抖動了兩下翎子，雙手掏翎子，急轉(zhuǎn)身快步到王允跟前叫“岳翁”相互對笑，在呂布一聲狂笑聲中，打擊樂起“馬腿”呂布雙袖外翻，抬左腿，轉(zhuǎn)身再內(nèi)翻雙袖，在打擊樂“倒脫靴”中，三個“小攢子步”再接一個“大攢子”再外翻雙袖拱手，包右腿“金雞獨立”站定數(shù)秒，轉(zhuǎn)右身，右手內(nèi)纏袖，左手提蟒，頭大涮翎子，右手甩袖，蹬左腿，碎步圓場得意洋洋的下場。這一套下場要做的瀟灑飄逸而厚實，漂亮而扎實，節(jié)奏要明快，層次要清楚，以妥切的表達呂布輕狂、傲慢、目空一切，盛氣凌人及得到佳妻的狂喜心情。

這折戲里翎子功運用較多，但一切的技巧運用只是一種人物外化的表現(xiàn)手段，最主要還是要準確的掌握人物氣質(zhì)、人物性格特點及內(nèi)心變化。準確的運用戲曲程式和行當來塑造人物個性，是程式個性化，正所謂：“一套程式千萬性格”，這樣才能塑造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

回歸本體，回歸傳統(tǒng)，與時俱進，移步不換形。我現(xiàn)在力求這樣的去表現(xiàn)，還望在今后的舞臺實踐中再不斷的豐富，不斷的提高，也望廣大的觀眾和同行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