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建
為文講究“起、承、轉(zhuǎn)、合”,由于過去長時間把它與八股文連接在一起,“五四”以來,一向為人所詬病,把它當作“公式化”的根源之一。然而,此種見解稍欠公正。事實上,“起、承、轉(zhuǎn)、合”就其本來的、最基本的意義而言,原是對歷史文章寫作在結(jié)構(gòu)的一種總結(jié)和抽象化。平心而論,不管你為文有多么靈活跳脫,你終難整個脫出這由起承轉(zhuǎn)合四者織成的網(wǎng)。只不過,起、承、轉(zhuǎn)、合四者之間的結(jié)合形態(tài)不應是一種或幾種僵化不變的模式而已。
試對四者稍加剖析:
“起”。無論如何,一篇文章,總得有個開頭,開門見山也好,仙人指路也好,借他物抬頭也好,總之由無到有總得有個“起”吧。對于起句,或說破題兒,古人甚為重視,較為人熟知的有:“凡起句當如爆竹,驟響易徹‘(謝榛《四溟詩話》);開卷之初,當以奇句奪目,使人一見而驚,不敢棄走。”(李漁《閑情偶記》)兩種說法意思相近,都是說,開頭力求警醒、響亮,以吸引讀者。這種提法,雖不能作為唯一可行定律,但也不失為一種不錯的開頭。文章既然非有開頭不可,“起”句能引人注目,總該不壞。
“承”。文章起首,力求警醒豁目,一般不宜過分冗長而以簡明、精粹為上,既然起句不能太長、太厚重,為稍有頓挫,遂有“承”一說。承者,受也。意在將開頭所言,稍作承受,使文氣于驟起后有所舒緩,文意有所舒解、開張,而便于隨后將所敘之事,所議之理等漸次鋪張開來。
“轉(zhuǎn)”。所敘之事、所議之論、所寫之人,如一味鋪張寫來,了無遮映,當難免直、淺、露之弊,而情愫也難奏委婉曲盡之效。“文似看山不喜平”,放行文至一定階段,又宜有“新”,山窮水盡,峰回路轉(zhuǎn),當使趣味陡增。譬如中國園林,常常是曲徑通幽。文中之“轉(zhuǎn)”,于于記人,可增其立體感。比如流水之中,有石橫阻,必激起浪花;文氣受阻,必郁而蓄“勢”而更顯其“盛”。氣盛則必增為文震蕩之力。為文正是借“轉(zhuǎn)”,而生出另一番境界來的。
“轉(zhuǎn)”亦有道。有順轉(zhuǎn)、逆轉(zhuǎn),且二者之中都有轉(zhuǎn)進、轉(zhuǎn)退和繞轉(zhuǎn)之殊??傊?,行為有“轉(zhuǎn)”方能去掉平板、淤窒之病。當然,“轉(zhuǎn)”要恰到好處,“轉(zhuǎn)”得要自然、合度,既要使行文平添跌宕,有要求渾融自如。“轉(zhuǎn)”在行文中,還有一特點,即轉(zhuǎn)去還要轉(zhuǎn)回?!稗D(zhuǎn)”去,可使思路放開馳騁,但為文還需要收束,所以已蕩開文思,還需適時轉(zhuǎn)回,以不失本旨。
“合”。當為文之尾,歷來文論家說的“結(jié)穴”也好,“點題”也好,“卒章”顯志也好,近人所謂哲理的“升華”也罷,總之,也都得有最后收束之處?!昂稀睍r切須注意的是:固宜中峰斷流,而不宜歷盡才合,致使結(jié)尾成為強弩之末,而是應在前面愈“轉(zhuǎn)”愈高,愈“轉(zhuǎn)”愈深的基礎(chǔ)上,選其適之處,即達到高峰之前,漸次收擾。文尾點睛之筆,會頓使全文振起,文采璨然之余,又留有余情無盡。
《故都的秋》起首一句,當謂“起”,開門見山,劈首破題:“北國的秋,卻特別來的清,來的靜,來的悲涼?!蔽谋炯词蔷o扣“清”、“靜”、“悲涼”落筆,以情圉景,以景顯情,信手現(xiàn)實性來,情景渾然一體。開頭一句,“起”得極簡潔有力。隨之將北土的理由道出,“不過是飽嘗一嘗這‘秋,這故都的秋味。此處已有承意,并有啟下之功。
繼而一轉(zhuǎn)(逆轉(zhuǎn)),寫江南之秋,色淡,味不濃,因此總看不飽,嘗不透,賞玩不到十足。隨即又轉(zhuǎn)(順轉(zhuǎn)),具體寫故都之秋的自然景物。采用并列結(jié)構(gòu),寫了清晨的馴鴿、喇叭似的牽?;?、漏下的日光以及北國的槐樹的落蕊、秋蟬的殘聲、秋雨、雨后話涼、棗樹。隨即再轉(zhuǎn),從立于角度,進一步贊頌秋,贊頌北國的秋。從驚喜北國的“清”、“靜”、“悲涼”的自然景象到咀嚼中國文人與秋的滋味,流露出了深遠的憂思與孤獨,完成了以贊美故都的秋到眷戀孤獨的主題。
轉(zhuǎn)回即收束思維。“江南之秋,當然也有他特異的地方的,譬如廿四橋的明月,錢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涼霧,荔枝灣的殘葉等等,可是色彩不濃,回味不永?!奔错憫怂欠N半開半醉的狀態(tài)的江南之秋,同時,又展開了與北國之秋的強烈對比,再次強調(diào)難過之秋的強烈對比,突出了北國之秋色濃,味醇。
最后一段,即“合”?!扒锾?,這北國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話。我愿意把生命三分之二折去,換取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笆帐鴱氐?,既呼應了前文,又表達出了北國之秋讓人念念不忘的感情。這樣做到了首尾照顧,渾融,園合,成為一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