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莉亞·亞歷山德拉
連環(huán)殺手的大腦與常人有何不同?在決定實施犯罪前,他們的大腦會經歷怎樣的過程?是否真的存在所謂生物犯罪傾向?如果存在的話,人們能自覺意識到嗎?研究者稱,通過掃描大腦成像的確可以判斷哪些人有犯罪傾向。那么,罪犯的大腦與普通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大腦會犯罪
19世紀上半葉,偽科學顱相學在歐洲受到瘋狂追捧??茖W家、解剖學家弗蘭森·約瑟夫·高爾聲稱可以根據人類顱骨形狀判定人的一些心理特征。高爾認為大腦的每一部分(他認為大腦分為27部分)各自負責著不同的心理傾向和性格特點,并提出“大腦越發(fā)達,顱骨越凸出”的觀點:例如,高爾認為耳朵上方顱骨凸出的人有破壞傾向。此外,高爾還對各個領域杰出人士的顱骨進行了研究,通過簡單觸摸顱骨,就推斷他們是杰出作家、少年天才還是著名罪犯。
高爾的顱相學理論一出現(xiàn),立即引起了廣泛關注,直至19世紀中葉才有人對此提出質疑。但高爾的理論是人類歷史上用科學來回答“大腦構造是否會對個人心理特征產生影響”的首次嘗試。
19世紀70年代,“犯罪科學之父”意大利人切薩雷通過研究在監(jiān)犯人,斷定可以通過身體構造辨別出罪犯:他們的手臂格外長,且臉型特別。他說:“罪犯的耳朵通常都很大。有些小偷常常鼻孔朝天?!?/p>
后來切薩雷的發(fā)現(xiàn)也遭到反駁,但關于謀殺犯是否與常人大腦不同的研究持續(xù)了近一個世紀。上世紀80年代,大腦功能掃描的發(fā)明革新了我們對大腦內部運作的認識。
19世紀90年代,法國開膛手約瑟夫殘忍殺害十幾人后被判處死刑,后來其大腦被分割成片進行研究,但這一研究并未得到突破性進展。
與此同時,犯罪學作為一門復雜且系統(tǒng)的科學誕生了:除社會因素外,犯罪學還應考慮到罪犯的基因、個人心理特征和行為特征等。引發(fā)罪犯犯罪的除了心理動機外,還有其他精神方面的重要因素。例如,許多連環(huán)殺手缺乏感知他人痛苦的能力、同情心喪失、與人格格不入。
科學家推測,大腦前額機能失調的人,實施暴力犯罪的幾率大于50%。
精神障礙犯罪學專門研究犯罪傾向與大腦之間的相互關系。上世紀80年代初,科學家首次嘗試直接對罪犯的大腦構造進行剖析,其中英國科學家阿德里安·雷恩就是該項研究的先驅之一。雷恩曾在體制內機構擔任過幾年監(jiān)獄心理學家,后移居美國,在那里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到研究事業(yè)中。借助電腦斷層攝影術,雷恩捕獲了謀殺犯大腦半球的圖像,并與未犯罪者的大腦成像進行比對。隨后,來自英國皇家醫(yī)學院的詹姆斯·布萊爾和來自塔斯卡盧薩阿拉巴馬大學的安德烈·格倫也進行了類似的研究。
研究表明,大腦某些部分在構造和活躍度上的確存在一定差別。研究人員觀察到,罪犯的大腦前額葉皮層發(fā)育不全,大腦前額葉皮層負責控制社會行為、情緒和自我控制。
在過去多年的研究之中,研究人員掃描了許多謀殺犯的大腦,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大腦都有相似的差異。正常人和殺人犯的大腦掃描圖對比顯示,殺人犯大腦中控制情緒沖動的前額葉皮質層區(qū)域不活躍,而產生情緒的杏仁核區(qū)域卻相當活躍。
研究顯示,出現(xiàn)這種情況可能是因為他們在童年受到了虐待,如果大腦受到創(chuàng)傷,小孩子就可能成長為殺人犯。
但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會因為童年不幸走上犯罪道路。研究人員在對一個荷蘭家庭進行研究時,發(fā)現(xiàn)他們有家族暴力史,一家人都缺乏同一種基因。這種基因能制造一種可以控制情緒的酶。沒有這種基因的人,就會有暴力傾向。約30%的人都沒有這種基因,但是這種基因是否被激活,還在于童年生活過得怎樣。
加利福利亞大學的一位精神病學教授曾接受基因檢測,結果發(fā)現(xiàn)自己有相當多的與暴力精神變態(tài)行為相關的基因。他說:“那些殺人犯和精神變態(tài)者的危險基因比我的少很多,我?guī)缀鯎碛兴麄兯腥说奈kU基因?!?/p>
他解釋說,他快樂的童年幫他抑制了他潛在的暴力基因?!叭绻粋€人有著相當危險的基因,而他的童年生活又很扭曲畸形,那他一生中犯罪的幾率就會高得多;而如果一個人的高風險基因沒有被激活,那他其實也沒什么危險。那不過是基因而已,那些變體對人的行為其實沒有多大影響,但在某種環(huán)境條件下,情況就截然不同了?!苯淌谟兄┝?,但他卻不是暴力的人。由此可見,殺人犯似乎確實是暴力基因和不幸童年共同所致——所以,殺人犯的形成既有先天因素,也有后天因素。
“生惡中心”
據研究人員觀察,罪犯的某些大腦區(qū)域活躍度很低,許多罪犯心跳緩慢,就是傳說中的“冰凍的心”,他們不易興奮,對恐懼的感受能力弱,負責控制喜悅、愉快、恐懼、驚訝等情緒同時具有安定作用的血清素水平低。
2013年,德國神經學家格哈德·羅思稱在人類大腦中發(fā)現(xiàn)了“生惡中心”。他的發(fā)現(xiàn)能夠解釋為什么有些人會犯罪。羅思將易產生“惡”的大腦額葉劃分成區(qū)域,并和同事進行了一項實驗:他們向施暴的罪犯播放一些行為殘忍的短片,同時觀察他們大腦中發(fā)生的變化。
實驗表明,在觀看短片時,罪犯大腦中負責感受悲傷痛苦的區(qū)域處于“緘默”狀態(tài)。此外,研究人員未觀察到這些實驗對象有何情緒波動,相反,他們的“中央額葉”(羅思自命名)出現(xiàn)了一個明顯的陰影,羅思稱之為“黑暗質量”。
羅思的這一發(fā)現(xiàn)引發(fā)了科學界的爭議,很多人認為羅思的理論難以令人信服,并強調根本不存在什么“中央額葉”。然而,羅思的結論中有一條毋庸置疑:一些守法公民在患上腦腫瘤或腦部受損后會表現(xiàn)出反社會行為。
研究表明,大腦額葉中的這團陰影會在人們發(fā)生暴力犯罪行為時自動出現(xiàn),因此一些罪犯天生更容易進行暴力犯罪。觀察暴力犯罪分子的腦部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大腦靠近前額的部位幾乎都有些缺陷。也曾有案例證實,罪犯施暴是由于那個特定區(qū)域受傷或有腫瘤,而通過手術治愈后,他們的行為便可恢復正常。
通過觀察年輕人的大腦成像,研究人員推測出前額處大腦機能潛在失調的人,66%的可能性實施暴力犯罪。但不能一概而論,也并非所有的暴力罪犯都是天生的,有很多人是受不良環(huán)境的影響而誤入歧途。
腦損傷確實可能使品行端正的守法公民變成社會危險分子。例如,40歲的米迦勒曾是一名十分稱職的教師,有妻子和一個繼女。米迦勒一直是人們眼中的老好人,樂觀陽光,但突然有一天,他開始粗魯?shù)貙Υ拮?,并過分關注女兒的隱私,幾次被領導發(fā)現(xiàn)在學校觀看色情片,很快,有人開始指控他猥褻學生。米迦勒被強行送去治療,但他竟然在醫(yī)院調戲女性。米迦勒經常抱怨頭痛,經檢查,醫(yī)生在他的大腦里發(fā)現(xiàn)一個雞蛋大小的腫瘤。成功切除腫瘤后,他又恢復了原來的生活,醫(yī)生也解釋稱米迦勒的反常行為是腦腫瘤造成的。
20世紀60年代,在美國德克薩斯州,一名叫查爾斯的男子射殺數(shù)人后自殺,醫(yī)生發(fā)現(xiàn),他的大腦中有一個核桃大小的腫瘤,壓迫了大腦的下丘腦。
但一些研究者認為,這種反常現(xiàn)象也可能是遺傳造成的,這種潛在的遺傳基因可能隔一代甚至幾代人再表現(xiàn)出來。同時,也不排除社會因素的影響:除了遺傳具有犯罪傾向的基因外,罪犯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及其生活方式也是最終釀成犯罪的決定性因素。
“讀心”法庭
神經科學在法律和道德層面提出:如果罪犯的行為是由大腦構造引起的,那么罪犯自己該怎么做來阻止罪行發(fā)生?精神病醫(yī)師對該病的診斷,僅局限于確診大腦一些區(qū)域活躍度低,并不能提供更加充分、能在法庭上舉證的診斷。研究人員希望研究出一種方法,能使罪犯大腦中負責移情和社會互動的“休眠”部分積極運轉起來,從而降低罪犯的重復犯罪率:通過大腦掃描得出結論——個體的犯罪傾向會重復發(fā)生,但這不是直接導致犯罪行為的唯一因素。
科學家目前還沒找到能在法庭上證明罪犯有罪的可靠方法,但神經科學已經提出了質疑整個司法體系的問題:法官、陪審團和檢察官有多公正?法庭是否應該依賴證人的證詞,又是否應該相信測謊儀?
法律的復雜性要求,法庭在審判時不僅要考慮罪行導致的結果,還要弄清行為人的意圖以及犯罪行為是故意的還是偶然的。例如,1963年,李·哈維·奧斯瓦爾德預謀刺殺約翰·肯尼迪總統(tǒng),在總統(tǒng)車隊經過的建筑里藏好步槍,一直蹲守,最后射殺了肯尼迪總統(tǒng)。但1964年在澳大利亞,法庭認為成功搶劫了商店的羅伯特·瑞安殺害了收銀員只是偶然事件,因為他在離開商店時絆了一跤,不小心扣了扳機,開槍打死了那個雇員。
1843年,英國首相羅伯特·皮爾開始嘗試將神經科學引入法庭。人們逐漸意識到大腦構造可能和認知狀態(tài)有關,大腦掃描成像也開始出現(xiàn)在法庭上,它們被作為證據來解釋罪犯為什么會以某種方式犯罪。然而,這些大腦成像真的可以成為證據嗎?
大多數(shù)神經科學家堅信,目前還不能,畢竟大腦成像僅是對指定某一區(qū)域的掃描,如果將幾個人的腦成像圖進行對比,多少會發(fā)現(xiàn)一些相似之處。律師和研究人員都懷疑,這樣的圖像是否真的能有力地舉證,沒有科學經驗的法官和陪審團是否了解這種方法的局限性以及如何根據圖像得出客觀結論。令許多神經科學家擔憂的是,研究人員在法庭上展示大腦圖像,并以此幫助被告人量刑,會不會讓這種方法太具權威性。不久前,又有調查研究發(fā)現(xiàn),成年人在聽取了任何關于心理現(xiàn)象的描述后,就算沒看到任何相應的文本,也會認為這些信息是可靠的!如果接著展示一個大腦圖像的話,即便證詞辯解得很糟糕也會讓人覺得更可信。這一調查結果令研究人員十分驚訝。
精神狀態(tài)對于定罪很重要。未來,隨著人們對精神學研究的不斷深入,它將對我們了解自己以及如何在法律范疇應用精神學產生巨大影響。讀心,事實上就是對心理狀態(tài)的定義,也是一個敏感的話題,因為臭名昭著的測謊儀一直以來被認為是“讀心神器”,但其測試結果往往并不令人滿意,測謊結果很少被法庭采信,現(xiàn)今只有新墨西哥州允許公開采信測謊結果。
與此同時,也出現(xiàn)了其他一些“讀心”方法:2001年美國愛荷華州的法庭采納了所謂“腦指紋”提供的信息,2007年和2008年印度法庭使用了腦電振蕩測試。印度法庭一度允許使用這種方法核查兩名謀殺案嫌疑犯,在測謊儀取得積極結果之后,在第二次審判中,核查結果被用作證據,并以此為謀殺定罪。還有一種基于磁共振成像的新方法,但目前尚未被用于法庭上。
許多評論家說,這些方法得出的數(shù)據還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可靠,況且,任何一種測試都不能保證永遠不出差錯。但弗吉尼亞大學法學教授弗雷德里克·紹爾并不認為這種技術廣泛使用的時機尚未成熟。在他看來,訴訟目的和科學目標是完全不同的,而且證人受到個人利益的驅使,并不總是可靠的,甚至可能常常是不可信的。
[譯自俄羅斯《半瓶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