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安德森
在寒冷的西伯利亞,俄羅斯科學家正試圖以再造冰河期生物群落的方式,來延緩氣候變暖的災難性腳步。
解決氣候變化問題
乍聽上去,尼基塔·齊莫夫給他那輛車子取的外號怪怪的,它配備了裝甲車輪胎,重心很低,看上去更像是一輛小型坦克而非小猛犸象。直到它撞到一棵樹上時,這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才變得清晰起來。
事發(fā)時我們正行駛在東西伯利亞北極圈內(nèi)的一片邊遠森林中。時值夏日,冰雪正全速消融,灌木叢綻放出盎然綠意,空中飛舞著大團大團的蚊子。車子駛過一連串深水坑,濺起陣陣水花。突然,它毫無征兆地偏離了行駛路線,鉆進樹林里,撞向一棵6、7米高、樹齡不大的落葉松上。車輪空轉(zhuǎn)了片刻,然后載著我們繼續(xù)向前。擋泥板下傳來一聲清脆的“咔嚓”聲,那棵落葉松已被攔腰撞斷。
為了阻止樹木在草原上“死灰復燃”,俄羅斯科學家尼基塔·齊莫夫需要復活成百上千頭猛犸象。
我從未見過尼基塔如此高興。即便坐在車上,他看上去依然很高大,肩膀?qū)捄?,棕色的頭發(fā)剪成了板寸。他冰藍色的眸子盯著倒下的落葉松,咧嘴笑了起來。我心想,要是在遠古時代,尼基塔可能是某個游獵采集部落的首領,帶著手下在北極的荒野中闖蕩。他踩下油門,朝另一棵落葉松撞去,也將其撞斷。就這樣,我們乘坐的車子咆哮著沖撞了20碼,隨著車子飛速駛過,“咔嚓”聲不絕于耳,被撞樹木接連倒下。等車子停下時,我們身后已經(jīng)成為一片平地,地上斷木橫陳。
“一般情況下,我也喜歡樹,”尼基塔說,“但在這里,它們理論上是我們的障礙?!?/p>
在我們身后,透過新開辟的林中空地,我們的目的地在夏日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那就是更新世公園,坐落在幾座被蔥蘢樹木籠罩的小山之外。這是一個約有130平方公里的自然保護區(qū),野牛、麝牛和野馬在開闊的草原上漫步,也許在不遠的將來,還會有實驗室培育的猛犸象加入其中。雖然公園的名字讓人聯(lián)想到侏羅紀公園,但保護區(qū)的負責人尼基塔特意解釋說,它并不是為了吸引游客而建,甚至也不是一個物種保護項目。相反,它是一個改造地球的激進工程。
“如果有猛犸象,這里當然會令人著迷,”他對我說,“但我做這一切并不是為了它們,也不是為了其它任何動物。我不是那種一心想讓這個世界覆蓋更多綠色的瘋狂科學家,我想要解決的,是更大的氣候變化問題。我做這些是為了人類。我有3個女兒,我做這些是為了她們?!?/p>
更新世是始于260萬年前終結(jié)于1.2萬年前的地質(zhì)紀元。盡管通常被稱作“冰河期”,不過更新世無疑也可稱作“草原時代”。即使在最冷的時候,當厚厚的藍色冰川逼近地中海時,這顆星球上依然有大片區(qū)域被草地覆蓋。在白令陸橋——橫跨西伯利亞、阿拉斯加和加拿大育空大部分地區(qū)的北極帶,這片廣闊草原孕育出新的生物群落,被稱為“猛犸草原”,相當于非洲大草原的寒帶版。但當冰河期結(jié)束后,很多草地神秘地消失了,與之一起消失的,還有與原始人類共同生活在地球上的大多數(shù)大型動物。
尼基塔正試圖使草原在白令陸橋上重現(xiàn)。他要通過讓滅絕動物從地質(zhì)層的陰間回歸現(xiàn)實,喚醒猛犸象草原生態(tài)系統(tǒng)。這個公園始建于1996年,早已突破原始的范圍,逐漸蠶食了周圍的苔原和小片森林。如果尼基塔的計劃成功,更新世公園將會橫跨西伯利亞的北極地區(qū),并延伸至北美洲,使北極永凍層的解凍速度變慢。而一旦永凍層的變暖速度過快,將釋放一些對于氣候變暖最危險不過的“加速劑”,從而給人類和數(shù)以百萬計的其它物種帶來滅頂之災。
草地比森林更能延緩氣溫上升
尼基塔樂觀地表示,有100頭猛犸象,他就能在更新世公園計劃上取得顯著進展。
或許,除了向大氣中播撒反射陽光的銀色微粒以給地球降溫的計劃外,從規(guī)模和激進程度而言,幾乎沒有別的項目能夠與尼基塔的相比。也只有在西伯利亞這樣廣袤無垠的地方,如此規(guī)模的實驗才可能取得成功,而且需要人類長達數(shù)世紀的接力合作。這個工程目前已經(jīng)開啟。首先萌發(fā)更新世公園這一想法的,是尼基塔的父親謝爾蓋。
按照謝爾蓋自己的說法,他在尼基塔小的時候一心撲在工作上。后來尼基塔考上了西伯利亞最大城市新西伯利亞一所頗具名望的科學院,在這里,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興趣所在,并決定畢業(yè)后留校任教。然而在他讀大一時,謝爾蓋來到新西伯利亞,要求兒子和他一起回家。當時尼基塔已經(jīng)與未來的妻子開始約會,如果接受謝爾蓋的建議,意味著要求她與自己一起在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生活、養(yǎng)育后代。而且尼基塔“很難為了他人的想法奉獻一生”。
但謝爾蓋很善于說服別人。在北極研究領域,他會用數(shù)年時間來形成一套驚世駭俗的觀點,待成熟后再將其公開,接受業(yè)內(nèi)的點評。
謝爾蓋曾提出過宏大構想,但沒有一個像更新世公園這樣令他激情滿懷,他曾說,這是“人類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項目”。有幾位科學家表示,乍聽上去,謝爾蓋的這個構想很瘋狂,“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沉淀和思考,這個構想開始變得合理起來,然后你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駁它的理由?!甭樗_諸塞州伍茲豪爾研究中心副主任馬克斯·霍姆斯說。
北極的每一個冬季都像是一個小型的冰河期:9月底,天空變暗,北極的冰蓋面積擴張,覆蓋整個北冰洋。10月,西伯利亞北部的沿海地區(qū)開始結(jié)冰,繼而內(nèi)陸地區(qū)上凍,地面積雪之下和地下永凍層之間的土壤被凍住。次年春天來臨時,積雪融化,但地下的凍土依舊,有的地方甚至厚達1英里。這個西伯利亞永凍層橫亙于歐亞大陸中部。在阿拉斯加和育空地區(qū)也存在類似的永凍層,并且現(xiàn)在都已開始解凍。
如果氣溫上升過快,這條橫跨多個大洲的永凍層開始融化,每年釋放出的溫室氣體將相當于美國所有SUV轎車、客機、集裝箱運輸船、工廠以及燃煤發(fā)電站溫室氣體排放量的總和,給全球氣候造成災難性后果。反過來,這又會加劇溫室氣體的排放。如此惡性循環(huán)下去,沿海城市將成為一片汪洋,海洋酸化程度加劇,從作為海洋食物鏈底端的浮游生物開始,大規(guī)模的海洋生物滅絕將拉開帷幕。陸地上,超級干旱會導致無數(shù)地方變?yōu)樯衬呱鷶?shù)以百萬計的環(huán)境難民,并可能扣動全球大戰(zhàn)的扳機。
“更新世公園旨在延緩永凍層的融化?!蹦峄f。這座公園坐落在西伯利亞苔原和針葉林之間的過渡地帶。過去數(shù)十年間,齊莫夫父子和他們養(yǎng)的動物已經(jīng)清除掉了這個地區(qū)的深色樹木和灌木,為草地的回歸創(chuàng)造了空間。研究顯示,這些草地能比它們?nèi)〈纳趾凸嗄痉瓷涓嚓柟?,有助于減少北極地區(qū)吸收的熱量。在冬季,短草和被動物踩踏的雪能夠讓這個季節(jié)的嚴寒更深入地殼,冷卻下面的凍土,將這個世上最危險的二氧化碳“礦藏”之一牢牢鎖住。
為了在更大層面上測試這種草原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冷凍效果,尼基塔需要引進更新世的大型食草動物。如同傳說中填充諾亞方舟那般,他已經(jīng)開始從遙遠的地方成對地引進這些動物。但是,為了讓他的冰河期草原發(fā)展為跨越大洲的生物群落,他還需要數(shù)以百萬計的動物。他需要野馬、麝牛、馴鹿、野牛和控制食草動物數(shù)量的食肉動物。而且,為了阻止樹木在草原上“死灰復燃”,他還需要復活成百上千頭猛犸象。
10年內(nèi)培育出第一頭猛犸象?
猛犸象滅絕的時間并不遙遠。在西伯利亞,人們至今仍會偶爾發(fā)現(xiàn)皮毛與肉保存完好的冰凍猛犸象尸體。一些科學家們由此覺得,這些尸體中可能依然含有未受損壞、可用于克隆的細胞。盡管在電影《侏羅紀公園》中有類似情節(jié),但在現(xiàn)實中,死去動物的DNA會很快衰敗。即便快速冷凍能讓一兩個細胞免于遭受微生物的侵蝕,此后數(shù)千年宇宙射線的照射,也會將它的基因密碼變成一堆無法解讀的碎片。
即使翻遍整個地球,你也找不到一個細胞核保存完整的猛犸象細胞。但你也許并不需要一個完整的猛犸象細胞。猛犸象只是大象家族中適應極地氣候的成員。監(jiān)控攝像頭曾經(jīng)拍到動物園里的亞洲象用長鼻滾雪球。因此,如同動物們在數(shù)十萬年間自然進化那樣,修改現(xiàn)代大象的基因組,在實驗室里就能培育出猛犸象。
遺傳學家喬治·切奇和他帶領的哈佛實驗室團隊正在這樣做。2014年年初,通過使用基因剪輯技術crispr,這個團隊開始修改亞洲象基因的雙螺旋結(jié)構,向其插入猛犸象的特征??茖W家們試圖賦予亞洲象抵抗寒冷的血紅素和遍布全身的保暖脂肪,并打算縮小它們那扇個不停的大耳朵,以減少熱量流失。此外還想使這種動物渾身上下覆蓋著厚厚的毛。截至2014年10月,切奇和他的團隊已經(jīng)成功剪輯了亞洲象的15個基因。2016年年底,他告訴我,他正在修改其他30個基因,并說最終可能只需改變50個基因就能搞定這項工作。不過世界一流的滅絕物種DNA專家貝思·夏皮羅表示:“雖然切奇的方法是正確的……但現(xiàn)在就斷言只需修改50個基因就能成功還為時尚早。”
即使要修改幾百個基因,切奇并不需要制造一頭完美的猛犸象。如果他能夠重塑亞洲象,使它們能熬過西伯利亞的寒冷天氣,剩下的事情大可以交給自然選擇來完成。比如,猛犸象的毛長約30厘米,但只要能達到切奇的目標,毛短一點也不要緊。
“基因剪輯還算是容易的。”在我動身去更新世公園前,切奇對我說。將編輯好的細胞組裝成能夠發(fā)育的胚胎才是真正的挑戰(zhàn),部分原因是無法采用代孕的方法。亞洲象是瀕危物種,沒有科學家愿意擅自改變它們的繁殖過程,然而其它動物的子宮又不適合。如此一來,胚胎必須在人工環(huán)境下發(fā)育。在初期,這個人造子宮很可能是由子宮細胞構成的小囊,然后是一個壁櫥大小的保育箱,胚胎可在其中發(fā)育成200磅重的象寶寶。
沒有人曾經(jīng)在人工環(huán)境下培育出哺乳動物。哺乳動物母子間的聯(lián)系,以及恰到好處的激素釋放時機,依然是目前的生物技術所不能掌握的。但科學家在老鼠的人工繁殖方面已經(jīng)取得進展,目前老鼠胚胎能夠在試管中健康發(fā)育至其20天孕期的一半。切奇告訴我,5年內(nèi),他就能在實驗室內(nèi)培育出老鼠。盡管大象的孕期在哺乳動物中是最長的,長達22個月,但切奇表示,他希望從培育老鼠到培育猛犸象“只需邁小小一步”。
切奇考慮人工培育猛犸象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自2013年在華盛頓的“滅絕動物重生計劃”會議上遇到謝爾蓋·齊莫夫后,他就加快了工作進度。謝爾蓋向切奇解釋了自己的計劃——在白令陸橋的永凍層上“鋪”一層冰河期草原來延緩其解凍。當他說猛犸象將在這一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發(fā)揮關鍵作用時,切奇覺得自己必須幫他。他說希望在10年內(nèi)向更新世公園交付第一頭猛犸象。
更新世公園里“草浪”翻滾
去年夏天,我耗時72個小時,穿越15個時區(qū)來到更新世公園。旅途最后一程的起點是俄羅斯遠東地區(qū)的雅庫茨克,接下來乘坐小型的雙螺旋槳飛機往東北方向飛行了4個小時,降落在切爾斯基。這是一座衰落的金礦城市,位于科雷馬河岸邊。
在這里,尼基塔管理著東北科考站。這座極地研究的前哨站位于切爾斯基附近,支持科雷馬河沿岸的一系列科研項目,包括更新世公園。這座科考站和公園的資金來自歐盟和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
抵達科考站的次日,我和尼基塔順著兩把不怎么結(jié)實的梯子,下到更新世公園的一個冰洞里。從洞口的凍土層到洞底深約24米,我們小心翼翼地往下爬,靴子每踩到下一根橫檔,都能看到一層更為古老的凍土。在北極,即便是夏天,地下的溫度也在冰點以下,洞壁上結(jié)著白色的冰晶,讓我覺得自己徜徉在一個晶體洞穴里。
洞壁上并非都是白霜,也有明亮的冰,意味著那里的泥土已有1萬、兩萬,甚至3萬年之久。這些年代久遠的土壤里,含有許多馬、野牛和猛犸象等大型動物的微小骨頭碎片。這些動物都需要進食大量食物來御寒,以熬過北極的冰河期。尼基塔蹲下來,用指甲在一塊被凍住的地方刮了刮?!翱?,這是什么?”我湊上前來,把頭燈的光聚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上。在這兩指之間,是一個絲線狀的植物性物質(zhì),它是那么微小、蒼白,仿佛不經(jīng)意間呼一口氣,都有可能將它化為粉末。這是3萬年前一株草的根。
數(shù)千萬年以來,草地在全球范圍內(nèi)向森林發(fā)動了一場爭地大戰(zhàn)。根據(jù)一些科學家的說法,通過讓自己變得易于進食,草贏得了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不同于別的植物,很多草不會進化出毒素、棘刺或其他阻止食草動物啃食的手段。讓自己變得可食的草和啃食它們的動物一起,又推動其所在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營養(yǎng)物質(zhì)流通起來。
在地球上一些最豐富多彩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中,草是最基本的要素。自6600萬年前恐龍因小行星撞擊地球滅絕后,草讓那些小型的穴居哺乳動物存活下來,進而衍生出大型哺乳動物。在地球上最為干旱的一些地方,草也曾拯救過動物。如在驕陽似火的東非塞倫蓋蒂草原,至今仍有超過100萬頭角馬漫步其間。
“隨便問一個孩子‘動物們生活在哪里,他們都會回答你‘森林里,”尼基塔告訴我,“談到大自然時,人們就是這么想的,他們覺得鳥兒是在森林中歌唱。其實他們應該想到的是草原?!?/p>
我和尼基塔爬出冰洞,前往公園的草原。我們必須穿過一條泥濘的排水渠。為了排空附近的一個湖泊,尼基塔挖掘了這條水渠,好讓公園里的草籽隨風飄到新露出的土壤上。如今,一叢叢的草已經(jīng)鉆出泥土。尼基塔粗暴的園林工作主要依靠一臺3米多高的履帶式灌木切割運輸車,他稱之為“猛犸象寶寶”。
看到更新世公園的第一眼,我好奇這是否就是最先吸引原始人類走出森林的草原風景。北極的冷風吹過曠野,野草像波浪一樣翻滾。遠方地平線處,隱約可見成群的灰白色大型食草動物,走近之后才發(fā)現(xiàn)是馬,就像更新世遍布歐亞大陸和美洲的野馬。馬蹄重重地落在地上,將積雪壓緊,雪下的草露了出來,讓其它食草動物可以撐過這個冬天。
和美洲野馬一樣,更新世公園的馬群也來自曾經(jīng)被馴化的馬,但現(xiàn)在它們身上已經(jīng)看不到一絲馴化的痕跡。它們大模大樣地朝我們走來,完全不像圈養(yǎng)馬匹那樣膽怯。尼基塔不是個輕易退縮的人,但當這些馬逼近時,他立刻停下腳步,弄了一把草,試探性地遞上前去,馬兒們則以響鼻回應。它們好奇地盯著我們,目光中流露出神秘莫測的動物認知。
我們繼續(xù)西行,走向一頭正在獨自吃草的野牛。和成群的野牛相比,這個孤單的身影多少失卻了單純作為荒野象征的魅力。但即便是一頭饑餓的“樣品”,它仍是不容忽視的生態(tài)力量。一頭野牛一年就可以吃光幾英畝的草。在溫暖的季節(jié),野牛將無處釋放的力量用于摧毀樹木。它們用肩膀撞向結(jié)實的樹干,磨掉樹皮,讓它們“赤身裸體”地接受風雨的摧殘。這頭落單的野牛已經(jīng)撞斷了公園里的幾棵小樹,吃掉了樹葉,只留下光禿禿的枝干。聽到我們靠近的聲音,它抬起頂著彎角、強而有力的頭,尾巴不再甩來甩去,對我們虎視眈眈,似乎在考慮是否要發(fā)起攻擊。
我們悄然轉(zhuǎn)過身,朝一片地勢較高的草地走去,在那邊見到一頭麝牛。這種食草動物里里外外似乎都是為了適應更新世而生。麝牛胃里寄生的微生物群落具有很強的腐蝕性,能夠消化苔原帶灌木。厚厚的毛讓它們能扛得住北極冬天零下70攝氏度的刺骨寒風,并在滿天極光下悠然自得地啃食青草。
尊重自然和干預自然并不矛盾
在更新世公園里裝滿大型食草動物是一項艱難的工作,因為它們已經(jīng)所剩無幾。大約7萬年前,當現(xiàn)代人類走出非洲時,和我們一起生活在這顆星球上、體重超過1噸的陸生哺乳動物有30多種,如今卻只剩下大象、河馬、犀牛和長頸鹿。數(shù)百萬年間和人類比鄰而居,這些非洲大型動物足以進化出和自然界最危險的捕食者分享棲息地的本能,這也許是它們幸存下來的原因所在。
在自然界中,任何事情都不是孤立發(fā)生的。一個地區(qū)失去大型動物后就不復從前。尼基塔和我步行來到更新世公園的邊界,在草原和森林接壤的地方,一排新生的樹木破土而出。這樣的小樹很多個時代前便扎根于北半球的土壤中,但到了近世,其中很多被猛犸象踩為兩段,或用強有力的長牙折斷。
300萬年前,大象離開非洲,進入歐亞大陸南部。當它們經(jīng)由白令陸橋進入美洲時,身上已經(jīng)長出長長的毛。其中一些用長鼻子作為通氣管,趟過諸多島嶼間的淺淺水道。在阿拉斯加南部的荒漠地區(qū),它們還用長鼻子尋找水源,其靈敏度可能比獵犬的還要高。
猛犸象家族為適應新的棲息地演變出新的形態(tài)。在北邊寒冷地帶它們長出長毛,在缺少食物的加利福尼亞群島上它們的體型大幅縮水。由于食量驚人、善于挖掘,以及喜歡撞斷樹木的獨特愛好,猛犸象向來都是一個關鍵物種。它們的這種行為,現(xiàn)今正在南非的克魯格國家公園上演,該公園是地球上唯一一個大象密集生活的地方,隨著大象數(shù)量的恢復,公園的林地在萎縮。和它們的祖先在數(shù)百萬年前做的那樣,大象改變了讓人類得以進化的非洲草原的面貌。
無論人類祖先首次看到猛犸象時有過什么樣的震撼,最終不敵更迫切的現(xiàn)實需要。畢竟,一頭在天然冷庫中保存的猛犸象尸體,可以讓一個部落數(shù)周不餓肚子。不出5萬年,人類就殺光了遍布歐亞大陸和北美洲的猛犸象。到冰河期末期,大多數(shù)猛犸象已經(jīng)消失,極少數(shù)在諸如圣保羅島等北冰洋偏遠島嶼上殘存到有史時期——在這個位于白令海中央的孤島上,直到公元前3600年還有猛犸象存在,而最后一群幸存的猛犸象在更新世公園北面的弗蘭格爾島上逐漸消亡。它們的基因組顯示,大約在公元前2000年,島上所剩無幾的猛犸象已經(jīng)開始近親繁殖。沒有人知道最后一頭猛犸象是怎樣死的,但我們能確定的是,大約在同一時期,人類登上了弗蘭格爾島。
猛犸象的滅絕可能是我們的生態(tài)原罪。當人類在7萬年前走出非洲時,大象家族的棲息地從非洲南端一直延伸到距離北極600英里的地方。如今,大象的生活區(qū)域被壓縮到最后少數(shù)幾個藏身之地,比如亞洲南部的密林。即使在人和大象共同的老家非洲,面對裝備了直升機、GPS和夜視鏡的偷獵者,它們的數(shù)量也在急劇萎縮。如果你是一個專攻生態(tài)關系的人類學家,便會很自然地得出結(jié)論:作為一個物種,人類的最大特征之一就是無法與大象和平共處。
但天性并非一成不變,至少人類的可以改變。也許我們必須學會和大象共存,甚至能夠成為這種神奇動物的朋友。其實我們已經(jīng)將大象視為智慧、高尚的象征。如果幸運,我們很快就能將它們的棲息范圍擴展到北極地區(qū)。
“給我100頭猛犸象,幾年后再回來,”尼基塔站在公園的邊界處,盯著遠處快速生長的森林,“你將認不出這個地方。”
有人對齊莫夫父子的猛犸象克隆或地球改造工程有著倫理上的擔憂。二人對此毫不在意。在他們看來,尊重自然和試著大規(guī)模干預自然并不矛盾。正如謝爾蓋所說,有人想要通過往大氣層或海洋中傾倒化學品來阻止氣候變暖,“我想做的只不過是將動物帶回北極而已”。
[譯自美國《大西洋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