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華誠

金馬獎頒獎舞臺那么耀眼，我默默坐在光圈之外，所有的熱鬧都離我很遠(yuǎn)。然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坝锌腿它c你了！”領(lǐng)班沖出來，“你躲在這兒干什么？”我的手很酸。今晚我已經(jīng)捏了八雙腳，手痛得好像不是我的了。金馬獎，梁朝偉，我起身時又看了一眼電視，我曾經(jīng)很喜歡他。我是足浴城的馬三。

最近，我們之間只有一只翅膀那么遠(yuǎn)。然后你起飛。然后我起飛。天空那么大，你飛得那么遠(yuǎn)。下一次，當(dāng)我們只有一只翅膀那么近的時候，可能是明天，更可能是永不會再有。我是機長馬二，如果我是一架飛機，我想我可能不會愛上另一架飛機。歡迎乘坐本次航班，我們將在五分鐘后起飛。

地鐵門正關(guān)上。我還在電梯上。當(dāng)我走出電梯，列車已經(jīng)啟動。一張臉貼著列車玻璃，她緊緊地盯住我看，像一顆螺絲擰在我臉上。我站在黃線外一動不動。忽然地鐵的風(fēng)把我吹起來，我跟隨列車疾馳而去。我能追上她嗎，我不知道……我是馬一，我生前在地鐵工地施工，我認(rèn)出她是我女朋友，但我已無法開口。

手機響的時候我在鳥巢。我在搭五層樓高的臺子。再過不久這里要舉行滑雪比賽。臺子要造出陡峭坡度，還要鋪上人工積雪。我站在臺子的頂端，在場館里小得像一?；摇Ｎ移鹕頃r手機響了，我掏手機時腳下一滑。我想我不是滑雪運動員而且滑雪臺子還沒搭好。保險繩拉住了我，我的手機滑雪一樣滑出幾個美妙的弧度，然后降落到遙遠(yuǎn)的地面。應(yīng)該碎了吧？其實我想對打電話來的人，可能是老婆，想對她說，我很好，我在鳥巢。我是腳手架工人劉小九。

肚子很餓。穿過胡同口的時候我買了一個烤餅吃，一如既往地不喜歡，只為填肚子。走到下一個胡同口，看見喜歡的包子了，然而我已吃不下。此時有人匆匆趕來買包子，自言自語：“烤餅沒了，只能來買包子吃！”我轉(zhuǎn)頭望著他，噎著了。我叫劉小八，別問我是干什么的，世間事大抵如此。

他遵守交通規(guī)則，過馬路走斑馬線，乘電扶梯都靠右把左側(cè)讓出來，人多的地方從來自覺排隊，有時在公交車上給老人和孕婦讓座，從不隨地吐痰不亂扔垃圾，他提倡環(huán)保，下館子吃飯不多點菜不浪費糧食，出門盡量少開車，但他昨天死了，死于高樓上掉下的玻璃，他是工程師劉小七，他生得平凡，死得渺小。

對賣黑米糕的男人來說，路人只有兩種：買糕的，不買糕的。對賣烤薯的老頭來說，路人也只分兩種：買薯的，不買薯的。對賣關(guān)東煮的婦人來說，路人只分兩種……對我來說，路人也只分兩種：能做男友的，不能做男友的。暮色漸濃，路人匆匆，我哪天可以脫光？我叫劉千六，我在地鐵上。我討厭這個節(jié)日！

陽光下，他仰頭，看藍(lán)藍(lán)天，白白云。他瞇眼?！拔液孟腼w?！边^一會兒，他又說，“我好想跑。跑著，去天涯海角?！彼吷希媚锖苊?，她點頭說，“嗯，我和你一起??！”“好啊，現(xiàn)在就出發(fā)啊！”于是，他們高興地?fù)粽?。“其實，我只想站?！薄班?！”他坐著，在輪椅上?！拔液湍阋黄鸢?！”她說。

又很晚才下班！她饑腸轆轆，在地鐵里想念母親做的醬油拌飯。一塊白的豬油，在熱乎乎的白米飯上漸漸融化，紅色醬油滲過飯粒與飯粒的縫隙，散發(fā)出誘人的色澤。地鐵到站，她邁出門，如潮人流中她竟不知朝何處走。忽然落下淚來?！叭缬心泻⒔裢砼阄页燥?，我會嫁他！”她恨恨想，決定回去做碗醬油拌飯?？赡苣阋舱J(rèn)識她，她叫千五。北海人。

早高峰的地鐵上有一胖哥試圖搭訕一長發(fā)美眉。她確實好看。胖哥紅著臉遞上便箋紙筆，一言不發(fā)，戳人家手臂。一想而知結(jié)果只能是人家扭頭視而不見。媽的，我看見這一幕為何要臉紅！他吃虧在太年輕。要換我，定會這樣問，哎姑娘你好，不好意思請問，到龍翔橋站是在哪一站下車？我是劉千四。

他的刀快。我的劍更快。劍是一根枯枝。刀抵達(dá)我的咽喉，我劍同時出手，速度是他三倍。他說，你昨為何得罪客戶？我說，提無理要求的客戶都不是客戶！他說，我要扣你月獎金！我說，你敢！此時，他倒在我枯枝之下。地鐵從鳳起路站開到龍翔站，而我等下還要面對他的臭臉。我是廣告公司業(yè)務(wù)員劉千三。

下班經(jīng)過巷子口，賣蔥包檜的大姐總是把鍋子敲得乓乓響?！笆[包檜！蔥包檜！”她說。有個大叔湊過來，笑，“你吃了嗎？”“沒！”“不餓？”“前胸貼后背嘞！”大叔在巷子里收停車費的，黃制服。他掏出錢：“買兩個！”買了，遞一個給她，“請你的，墊墊肚子。”她接了，“死鬼！”她罵道。

地鐵上的人臉色暴露心事。趕早班的人神色愁郁眼角粘結(jié)；夜生活結(jié)束這會兒才回家的女郎濃妝未卸，似還未從昨夜歡愉里走出來；去約會的姑娘捧著手機一邊發(fā)微信一邊嘴角帶笑（hi，姑娘你好）；相愛的鄰座十指緊扣，在搖晃的車廂也不放開，像是享受一段偷來的時光；而那個懷揣武器的人，神色自若。

有個人在地鐵里流淚。這漫長的一個小時可以讓她想起自己的人生。她想起自己曾經(jīng)所有的夢終于一去不復(fù)返了。于是她無聲地哭起來。好在地鐵很快就到站了，她從地鐵站走出去，密集而繁熟的日子一下就把她淹沒了，不會有一個人看出她剛剛在地鐵里流過淚。她是趙小姐，同事們叫她小九。

地鐵在大地里飛馳。我不對疲憊不堪的上班族下手，他們滴血還貸累；我不對大包小包的旅人下手，他們沒了錢包寸步難行；我不對專注看書的讀書人下手，讓他們保有對這世界的純真罷；我也不對老人和孩子下手，他們……哦，到站了，再見！我是趙小七，我是一名小偷。

“你好！你很漂亮，能聊聊嗎？”一有空，我就打開微信、陌陌、QQ，用手機搜附近的人，跟每一個頭像看起來很美的姑娘搭訕。盡管從未成功過，但我覺得很好玩。有一天，我把這些全刪了，不再搜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搜到。不為什么，我愛上了一個人。我是移動公司的，我叫趙小六，工號0823。

劉十八膽小，小時怕老虎，上學(xué)怕老師，大了怕老鼠。進(jìn)城工作后，夜夜去KTV唱歌，想睡了才回家睡覺，怕極了孤單。

八月乘飛機去韓國濟(jì)州島，在機上讀完一本小說，在扉頁寫了一行字“給下一位讀者看”，把它留在了機上，順便留了一個電子郵箱。一個月后的今天，我收到一封郵件：“你留下的那本書太難看了！——第16個讀者?！眅ndprint

昨傍晚下班，開車到單位街角，遇三個外地姑娘攔車，問到黃龍體育中心嗎？我說順路。就捎上她們了。說是打江蘇來杭開會，等了一個小時沒打到車。下車時，她們要給錢，我不收。她們問我貴姓。我說姓雷?！芭?，”其中一個顯出驚訝神情，指著我說：“鋒！”我微笑著點點頭。

鹽水毛豆。一種悠遠(yuǎn)的味道。我想吃家鄉(xiāng)的鹽水毛豆了。地鐵上。深夜。淚水落下來。我是劉千千，化妝品柜臺銷售員。

說出來會被人嘲笑的夢想，才有被實現(xiàn)的價值。在微博上說話很虛幻，以為你有三千粉絲，其實只有粉絲三根。就此別過，我去六院休養(yǎng)一段時間，實現(xiàn)一些注定會被人嘲笑的夢想去了?？?，灰機！

讓人忘記酷熱的時刻有：鉆進(jìn)有空調(diào)的房間；躲到令人悲傷的小說里；打開冰箱門的時候；身處隨時會讓人失去生命的戰(zhàn)爭；城管在后面追來；和鬼撞到一起；高考得了狀元；高考落榜；領(lǐng)導(dǎo)問稿子交了嗎；接到中紀(jì)委的電話……有一列地鐵，載著上述所有乘客在地底下穿行，尤如一根巨大的冰棍冒著白汽。

“師傅、大師兄、二師兄，不好了，劉備他們打來了！”“什么？快去找寶玉?！薄皩氂竦浇鹕徏胰チ?！”“那打他手機??！”“關(guān)機了！”“悟空，那你跑一趟，去把寶玉找回來。”“師傅，這種事也叫我去??？”“你不是會如來神掌嗎？這點小事難不倒你?！薄翱?，我不認(rèn)識路啊。”“喏，拿去，兒歌三百首?！?/p>

在水里的時候，我覺得你們?nèi)碎g好復(fù)雜。我是游泳運動員劉汪汪。

好朋友旅行歸來，在機場出口道別，互致祝福。十分鐘后，竟然又在機場大巴處重逢，欣喜萬分。甲告訴乙自分別后發(fā)生的一切：包括出來一路遇見的每一塊地磚和地磚上的每一條裂縫；他說自己一路走來，走得平安幸福。乙對甲表達(dá)了同樣的看法。他們擁抱道別，互致祝福，半小時分別。車開了。祝你幸福！他喊。

吃魚，有兩種吃法。一種，頭先進(jìn)嘴；另一種，尾先進(jìn)嘴。然后整魚大嚼。魚干很香。我多采取魚尾先進(jìn)嘴的方法。古清生兄說，從魚尾吃起魚易逃掉。對的，所以，嘴要合得快。一是魚難以逃掉，二是魚香也難以逃掉。野魚干，整條大嚼，有其香：第一嚼，魚身在三分之二處切斷；第十五嚼，魚肉絲絲細(xì)膩；第三十一嚼，則魚骨魚肉俱碎糜矣，一起咽下。

地鐵上，下班的人還餓著肚子。有人從包里拿出一本書，翻開之后，那些字都有香味。他一顆一顆地拈起書上的字，放進(jìn)嘴巴里吃起來。從武林廣場站到定安路站，他吃掉了兩頁字。再到江陵路站，他又吃掉兩頁字。然后他打著飽嗝下車了。乘客們也聞出來了，他今天吃的是莫言風(fēng)格的字。

風(fēng)卷落葉，一個顧客都沒有。他瑟瑟地坐在路邊，腳邊一副象棋殘局。下午三點那個老人又來，一小時后他毫無懸念地輸?shù)?0元。他是退休孤老，每天下午都來。“別再玩啦，老哥！”我說，“您贏不了的?！薄拔抑?，”他對我笑笑，“有人陪我玩會兒，值了。”孤獨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我是賣報的趙小四。

電梯里，一男一女。突然，女子轉(zhuǎn)身甩了一巴掌在男子臉上，無聲，卻窒息。電梯門開了，女子邁步?jīng)_出去，男子一伸手拉住她，她回身跌進(jìn)他懷中，兩人密集而長久地吻！我視線離開監(jiān)視器，起身去泡一杯茶。我要不要告訴王科長，電梯里那男子是她老公呢？唉。我是監(jiān)控室保安，我叫趙小三。

一劍刺出，白光乍現(xiàn)，百米外一人猝然而倒。她合上書頁，施施然步出地鐵車廂。長發(fā)，背琴，手執(zhí)一卷武俠，她在車廂里有一個無形氣場。她下車，所有人如解穴道，看手機或談笑，恢復(fù)活絡(luò)，我也開始打電話。我叫趙小二，IT技術(shù)男。

一夜之后世界雪白，路上行人不多，他一路走一路笑，對每個經(jīng)過他身邊的人笑。我經(jīng)過他邊上，他也對我笑。“下雪天是很開心，可是，”我心想，我不漂亮，也不叫劉二二，別對我笑得那么二！他大聲說，“我媳婦昨晚給我生了個胖小子，她在安徽老家！”我是上班族劉小一，下雪天快樂！

“新年快樂！兩位愿意拼桌嗎？”于是服務(wù)員領(lǐng)我和女友坐在了她的對面。她一個人吃著新年牛排套餐，自始至終沒有抬頭看我們一眼。女友喂我吃東西被我拒絕了，于是她開始生氣……后來我們分手了。一起拼桌的女孩是第三者？不，我不能這么說，但我相信那天我們傷害了她。我是證券師劉二一。

“又下雪了！”這場雪下了五個小時，她踩著積雪來買水果，我們站在門內(nèi)聊天。她在這小區(qū)住了三年，每三天來買一次水果，每次買兩種，但我們是第一次聊天達(dá)三分鐘。雪真大。她的睫毛很長。眼睛漂亮?！拔液筇彀峒?，”她說，“我要結(jié)婚了。”我祝賀她。第二天我一直在玻璃門內(nèi)坐著，雪還在下，沒見到她從這兒走過。我忘了問她姓什么了。我是水果店的，我叫劉二十。

濕濕的街面，映出兩人的倒影。一把傘下，他們摟著，走得很慢、很慢。如此嘈雜集市，他們走得比別人慢好多，腳步輕得叫人傷感。路人經(jīng)過時，都朝他們默默看。啊，他們就像剛從電影里走出來！經(jīng)過我店門外，聽見她說：“啊，慢點！別把我棉鞋弄濕了！”我是香煙店老板，我叫劉十九。

周圍杯觥交錯，人都在熱烈歡笑與吃喝，獨她在桌前枯坐——忍受肚饑的折磨、等待的煎熬及無數(shù)狐疑的目光。隔壁都翻桌了，她還坐著，兩小時后飯也沒吃落寞離去。同事小莉在背后嘟噥奚落，我卻無限同情：一個女人，還有比這更殘忍的夜晚么？她的背影我都不忍多看一眼。我是餐廳服務(wù)員劉十八。

一抬頭，她在看我，我也看她；我手上拿一本書，第二天她也拿著那本書；第三天我決定和她說話，可她沒出現(xiàn)；第四天，她也沒出現(xiàn)?，F(xiàn)在我天天坐地鐵……請問你們在地鐵一號線見過一個扎馬尾，身高160至165，臉上有粒痣的女孩嗎？謝謝！我是地鐵乘客，我叫劉十七，今年二十一。

平安夜，夜到深處，時不時有青年男女相擁前來開房。“沒了。”又一對過來，聽我這么說，他們很遺憾地離去。能開房的人都是幸福的。想當(dāng)年……唉……我是賓館服務(wù)員劉十六（女）。

他一屁股在樓梯角落坐下，“真的累壞了！”我挨著他坐下，脫下紅衣滿頭大汗。十袋圣誕禮物全被我們分完，無數(shù)驚喜的臉龐。彩燈閃耀，我們一起歡笑，一起蹦跳。而此刻，玻璃外，腳下滿城燈火，何處是我倆的家？我把頭靠在他肩膀，對他說：節(jié)日快樂。今晚，我是圣誕老人，女，我叫劉十五。endprint

她來報銷差旅費。我問她有沒有一毛錢。她上下找了一番，搖頭。她真好看。我說沒關(guān)系，先欠著，等你有了一毛錢再還。過兩天她來找我，說還我錢?，F(xiàn)在我已經(jīng)退休，小孫女說‘這事有一毛錢的關(guān)系，我不懂，我只知道，她爺爺和她奶奶，就是從一毛錢的關(guān)系開始的。我是前出納，我叫劉十四。

她的婚禮，賓朋滿座。她是那么美。“你愿意嫁給他嗎？你想好了？”我問她。她不看我，只看他?！拔以敢?！”她的眼角掛下了淚。所有人都感動，為她的表白；只有我，知道那淚是為何而流。既然無緣相守一生，就讓我默默祝福她，即便是為她主持一場婚禮也好。我是婚禮主持人，我叫劉十三。

打不到車，我在0度風(fēng)里發(fā)抖。一輛車停下，搖下車窗：“美女去市區(qū)嗎？免費！”車上溫暖。下車，我問他姓名，他笑說，我叫紅領(lǐng)巾！車走了，我在那兒傻笑。老公，謝謝你，結(jié)婚七周年快樂！我是文印店打字員，我叫劉十二。

“昨天怎么沒來？”我賣魚，她賣菜。她靦腆地笑：“昨天有點不舒服……”我忍不住，“感冒？這兩天涼了，你穿厚點?！彼缓靡馑?，“沒有啦……都說是末日，我一家三口吃了早飯就沒出門，拉著手?jǐn)D沙發(fā)上看錄像，看到黑天黑地，哈哈……結(jié)果啥事沒有！”嗯，默默喜歡吧，不打擾她。我叫劉十一。

她來了，手中一把剪刀?！扳g了。磨磨。”她說。我接過，看了看，很鋒利。她說，再磨！我就磨，反正沒生意，我磨了半小時，她看了看說，“再磨！”“姑娘，很鋒利了！”我說，這么快的剪刀，姑娘你要干嗎？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剪情絲！”半年過去，剪刀好用否？我是磨剪刀的，我叫劉小十。

過12點了，他來買酒。我說不賣了，打烊了。他沒說話。我說，要不，坐下喝一杯？于是，我們面對面喝了8瓶酒。離開時，他說AA吧，扔下4瓶酒錢走了。今晚，他還來嗎？我是小店賣酒的，我叫劉小九。

她來健身。跑步機上，她跑了6000米，一邊跑一邊流淚。我給她遞一瓶水，她接過，說失戀了。我點點頭。她繼續(xù)跑，又跑了6000米。走的時候，她是笑著走的。我是思友健身房教練，我叫劉小八。

他對她說，我想她了。她說，我也想她。他們見面，流淚，擁抱，接吻。她在天若見此，也應(yīng)該高興吧。我給客人端咖啡，每次特意繞過，希望不會打擾到他們。我是咖啡廳服務(wù)員，我叫劉小荷。

媽的，騙子！她抱著孩子，在地鐵口路邊風(fēng)里求人：“行行好給點錢，兩天沒吃了……”我覺得可憐，我孩子和那孩子一般大，在老家，半年沒見了。我掏出剛結(jié)的工資給她，叫她回家。這時警察路過，她沒命般跑遠(yuǎn)了?；貋頃r我很傷心，沒錢只好走路。一抬頭，天上好大月亮！我是泥水工，劉小七。

他倆新婚不久，出入成雙，濃情蜜意。后來有一天，他們出去旅行，出了車禍，只有她孤獨地回來。那時，她無盡悲戚寫滿臉上。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有了笑容，我突然好開心！我是小區(qū)保安，我叫劉小六。

你行色匆匆，從地鐵里出來時面如菜色，目光呆滯，肚子餓了吧？上班不容易！而我喜歡的那個姑娘，會不會從下一趟地鐵里出來？我只要看她一眼就開心。為了她，不管哪里漏水，我都一定、確定、肯定把它修好，我不愿讓一滴水落到她的發(fā)梢。我是堵漏工，我叫劉小五。

在同一個路口，他總是牽著她的手，兩頭白發(fā)，一步一步細(xì)碎地走。是去買菜？還是去小公園里散步？每每這時，我就遠(yuǎn)遠(yuǎn)地停住，看他們安靜地、細(xì)碎地穿過馬路。我是公交車司機，我叫劉老四。

一張紙上寫滿令人心碎的話語，被她隨手扔在了風(fēng)里。這是一封不曾送出、永不抵達(dá)的情書。而我，將它和滿地落葉一起，輕輕掃進(jìn)畚箕里。我是清潔工劉小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