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
|存在的理由|
如此充沛。都是各自的命,
從深處不斷挖掘,即使變?yōu)榛穑?/p>
和火中的骸骨。整個暮晚在
低垂的眼里穿行,那先我而去的
仍要回到接受教誨的地方。
遵從大自然的意愿,描述更動蕩的自己,
像描述久別重逢的故人。那時,萬物還年輕,
它們擁有遙遠(yuǎn)的、漏洞百出的身子。
風(fēng)中的蠟燭,點燃瞎子眼中的暗夜,
茫然、無序,像掛在那里的傷神的物件。
又是一年,天地間的喉嚨仍蜷縮于
不能言說的空巷里,
他們?nèi)绾味茫簩W(xué)舌的困擾與平衡。
給今天寫漂亮的挽聯(lián)吧,
寫上大路,寫上呱呱墜地的痛苦,
寫上死愛上了生,寒窗愛上了苦讀……
|涌 動|
缺席者的手握住了一陣恍惚,
傾盡一生,只為摸索中剩下的那團漆黑。
春天就要過完了,密集的糧食
堆在還未趕來的舌尖上。
我想坐下來和你談?wù)劊?/p>
昨天深藏的喉嚨、沉默的胸膛,
我想成為被磨亮的卵石,
埋于唇紅齒白的倫理中。
陋巷、船、一口閑置已久的深井,
必須給它們命名、分類。
而我有驕傲的籠子,終日以潮水為伍。
到此為止吧,夜晚的筋骨
已挺進(jìn)多年的空曠中,
正是訣別的好時候。你看,忘我之后,
大海正緩緩收回未亡的風(fēng)暴。
|送葬的隊伍|
長長的,一直排到陰魂不散的地方,
分不清哪一個是孝子,哪一個是賢孫。
死亡是騎著風(fēng)的那匹老馬,可以化腐朽
為力量,也可以端起架子委身于哭泣中。
看看吧,這些逝去的草地、長河,
還沒放下的另一個沉重的自己……
扛幡人走得緩慢、艱難,
他懂得:剛剛走掉的身體是情理中的
一種暗色描述?
想想就要流淚。清一色的白要把沿途的
風(fēng)景都化為灰燼。就到這里吧,
在火的盡頭,那兒,住過瞎子眼中的白晝,
那兒,響起一陣叩門聲。哀樂架著世間的
手臂往前奔,不伸冤,不抗拒,不白頭。
|消 逝|
那正在消逝的是時間,
是萬物低緩的、紙醉金迷般的囈語。
大雨驚醒了什么?它滂沱的愛在顫抖,
一切都在延續(xù),冷風(fēng)吹遍了山林,
一切都在奔走,像無數(shù)支停不下來的箭。
每個清晨都有掉落的星星在哭泣,
它們手里有閃耀的街市,
它們醒來的時刻,
夜晚已成了遙遠(yuǎn)的、道不盡的風(fēng)霜。
那散碎的、雨點般落下來的悲喜,
仿佛生活的眼,里面盛滿命運的柴火,
只需輕輕一擦,便有時間的骨灰紛紛揚揚。
|對 抗|
用愛過的針尖,或者痛處的一片光芒。
雪野上駛過心愛的火車,
一滴墨里,眾多面孔被化開,
求歡的皮囊,被久遠(yuǎn)的回聲反復(fù)消磨。
如此而已。你說你是最好的證據(jù),
你哭過卑賤之身、無愛之身、千頭萬緒之身……
而失語者讓出的道路是刀子,它們集體
敞開身上的寒舍,洪水般,擋也擋不住。
醒來之后,你重新?lián)碛忻つ康娜f物,
燈火安靜下來,門窗將走遠(yuǎn)的人拉回來,
他們需要一張紙,寫滿道德、良心的咒語。
現(xiàn)在,他們坐在白紙黑字的中央,
你看,生活又移走了他們溫情脈脈的眼。
|荒 地|
那是一片荒地,沒有鳥雀,只有草,
草的光陰也是荒的。
是的,要有深深的悔意綴在其間,
山風(fēng)也遠(yuǎn)了,早年的籬笆綠得洶涌。
拋荒人去了哪里?
它曾經(jīng)是良田,種瓜種豆種樸素的世道。
現(xiàn)在,它是絕望的、悲傷的荒地,
身旁只有終老者的腳步聲。
很多年了,等待一頭?;騽谧鞯钠D辛,
小徑的暴雨已變?yōu)閮A倒的慟哭,
春天不來,蝴蝶翅上蒙了薄薄的時光,
草籽在自己的喘息里游蕩。
還有誰在不知疲倦的日子里繼續(xù)著蠻荒
和蠻荒的思想?那深嵌的話語,
在日復(fù)一日的埋沒中,日漸變?yōu)槌琉猓?/p>
在倆倆相望中苦苦找尋漂泊的藥引。
|鐘 聲|
石階、松柏、患了妄想癥的人群……
周圍的景物撫慰它們,一件衣裳,
止痛片,或者敲碎的追悼會。
突然而來的響聲嘔出一張張肅穆的臉,
一定還有什么在受難,猛禽穿過
天邊的柵欄,時光洶涌,
結(jié)束語里燃著一炷香的孤獨。
就是現(xiàn)在,宜生,宜死。
雨水載著明鏡,一場脫胎換骨的控訴,
倒扣于荒野之上。能去哪呢?
余生也這樣:追趕一把鋸齒和它鋸下的可能性?
鐘聲又送來了戰(zhàn)場,我們未亡的手指上
粘滿樸素、莊嚴(yán)的廝殺。
|流 水|
岸上有不開口的巖石,草木如過客,
鳥雀的叫聲是濺落的水珠。endprint
又遇見陌生的愛和幽窗,
橋上落滿了西風(fēng),
西風(fēng)悠長,如一首正在流淚的歌謠。
薄霜把山巒又染了一遍,
再往前,枝上的秋天就要墜下來,
再往前,見沉睡的道路,
路上隆隆遠(yuǎn)去的列車正經(jīng)過昏鴉,
和它渾身的荒野和孤獨。
停不下來了,身后的風(fēng)景仿佛在逃離歲月。
那舊了的天空,野地里布滿蛛網(wǎng)的廟宇,
那擱在欄桿上的鳥雀的欲念,
越來越遠(yuǎn)了。它的嗚咽,
它臉上的長風(fēng)與落日,仿佛一支
低緩的歌,正被如泣如訴地傾吐。
|心頭的猛虎|
徘徊、咆哮,褪下兇猛露出前世的血肉,
窗口合上,曠野就成了奔跑的逝者。
太陽就要下山了,分裂、落地有聲的五月,
新一輪的不規(guī)則的樂觀主義者,
一齊涌上來。屋檐下,坐著安靜的陌生人,
諸事纏身,白骨般陳舊、寡情,
四壁用形而上的力量挖出身體里的隧道。
一層層剝開,用多年的饑餓啃食
破鏡、火山、未知的鋒芒和相對無言的兩張臉。
初夏,一些綠越來越圓滿,
一些鑲滿凡塵俗世的身子從一日三餐中滑過。
沒有結(jié)局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
此時,它低著頭,從低吼中緩緩走過,
天高,地遠(yuǎn),萬物早已振振有詞。
|懺悔者|
表明心跡,朝秩序、難題、散掉的波紋
和一諾千金的時刻叩頭。無以言說的一天
被反復(fù)利用,春天朝它的深眠鞠躬。
一杯濁酒在那兒,被深淵般的手端著,
某年某月,你穿過被遺忘的安魂曲,
去探望一個國度已腐爛的那部分。
朝不明不白的臉吐出船只、大霧和痛苦的
求救者。它們要互相理解,互相指鹿為馬,
它們是盲眼的母親,用跪倒的姿勢生產(chǎn)。
活著,所有的真理都指向你。
必然是這樣,這世界的美與丑都將有個交代,
你含淚握住的浮世,只供模糊的人沉浸、磨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