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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方“中華帝國”概念的起源(1516—1688)

      2017-09-22 07:46:56
      關(guān)鍵詞:帝王帝國王國

      §中國史研究§

      西方“中華帝國”概念的起源(1516—1688)

      陳波

      歐洲建構(gòu)中華帝國(the Chinese Empire)話語經(jīng)歷漫長的歷史過程。元朝以后,因海員在16世紀(jì)初的航海活動中接觸到China,歐洲知識界對中國政體的概念始有更新;巴博薩和傳西欒那因觸及的維度不同,先后以“王國”和“帝國”概念來理解明朝。1585年門多薩基于朝貢制度的多級體系,指出China屬帝國級別;此后經(jīng)利瑪竇、曾德昭、衛(wèi)匡國而至柏應(yīng)理,以帝國-王國等級比對、歐中概念對譯和譜系建構(gòu)等方法漸次建構(gòu)出“中華帝國”,并以清朝接續(xù)之。但歐洲的帝國觀基于軍事暴力,政體等級亦限于兩級,與中國的政治經(jīng)驗相左,故無法解釋中華體系;相反,中國政體模式則包容之。

      中華帝國;王國;歐洲;中國體系;China

      “中華帝國”話語對孟德斯鳩、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斯·韋伯等西方學(xué)者有深刻的影響,*本文是對歐洲-西方人類學(xué)王權(quán)理論和帝國概念的反思;從開題、資料收集和撰寫,歷時三年有余。其間得到韓笑、譚杰、怡寶、Jose Luis Flores、張穎、莊舒婷、馮佳等友人在資料搜集和材料解讀方面的襄助,亦曾得到王晴佳、徐波、劉耀春、劉君、James Renton、Peter Burke、Alan Macfarlane等在歐洲史方面的指教;2013年秋季學(xué)期后,川大人類學(xué)專業(yè)的研究生們陪我一起讀過相關(guān)的部分著作,感謝他們的參與。在漫長的投稿過程中,得到不少匿名評審人的寶貴意見,對拙文最終成型至關(guān)重要,特致謝意;文中尚存的問題,責(zé)在筆者,惟望拋磚引玉,得到方家賜教。參見Baron de Montesquieu Charles de Secondat, De l'esprit des loix, Geneve: Barrillot & Fils, 1748, pp.160-163; 高哲等主編:《馬克思恩格斯要論精選》,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年,第362、365-367頁;Max Weber, The Religion of China, New York: Free Press, 1951, p.4.至今仍然是西方漢學(xué)研究最重要、最根本的分析概念之一;如此重要的概念,學(xué)界卻不清楚中華為何會是帝國,絕大多數(shù)中國學(xué)者甚至不加批判地襲用和發(fā)展它。*1980年代以后,中譯者在翻譯歐洲著作中的kingdom時普遍棄“王國”而采用“帝國”,更擴大帝國話語在華語圈的影響。如何高濟和孫家堃所譯的《中華大帝國史》。汪暉差不多是重新定義他在古文獻(xiàn)中發(fā)現(xiàn)的“帝國”概念,并在主要是19世紀(jì)以后西方的帝國-國家二元論框架中敘述近代中國思想史的進(jìn)程,沒有顧及清代儒學(xué)界是否了解歐洲的帝國話語、是否以中國為帝國的議題,直接以中國即是帝國和當(dāng)時思想界明確這一點為前提展開論述,盡管他承認(rèn)二元論是西方建構(gòu)現(xiàn)代合法性的手段,用于分析中國并不合適。*汪暉:《現(xiàn)代中國思想的興起·理與物》,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第23-46頁。劉禾對東西帝國碰撞的話語政治研究,亦不加置疑地以中國即帝國作為前提。*劉禾:《帝國的話語政治》,楊立華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9年。類似取徑不一而足。

      在歐立德看來,19世紀(jì)初中文出現(xiàn)的“帝國”一詞是對英文“英拜爾”(empire)的翻譯;1895年中日《馬關(guān)條約》始正式將清朝列為“大清帝國”,中國知識階層通過媒體獲知后得到普及;他批評說,民國以降,中國歷史學(xué)家“以此‘帝國’的稱號投射到無限歷史長廊鏡頭中,直至遠(yuǎn)古”,把中國當(dāng)作從始至終綿延從無間斷的帝國,誤導(dǎo)后人。然而中國學(xué)界不過是借用絕大多數(shù)早在17世紀(jì)的歐洲知識界就已經(jīng)成型的觀點而已。歐立德認(rèn)為其時歐洲學(xué)者把清認(rèn)定為帝國,是看到滿洲的軍事暴力和清廷作為“統(tǒng)治不同民族的政體”。他在解讀歐洲文獻(xiàn)時把這兩點系統(tǒng)地嵌入其中。*歐立德:《傳統(tǒng)中國是一個帝國嗎?》,《讀書》2014年第1期。為揭示歐立德以后世觀點歪曲史料造成的史實錯誤,曹新宇和黃興濤對歐洲史料進(jìn)行細(xì)致梳理,認(rèn)為當(dāng)時的“帝國”概念比較寬泛,且早在1563年就有歐洲作者認(rèn)定中華為帝國,并一直延續(xù)下來,其重點一直“在于中國是何種形態(tài)的‘帝國’,壓根就不在于中國應(yīng)不應(yīng)該、或配不配被稱為‘帝國’”。*曹新宇、黃興濤:《歐洲稱中國為“帝國”的早期歷史考察》,《史學(xué)月刊》2015年第5期。該文是目前國內(nèi)學(xué)者所著唯一與本文直接相關(guān)的文獻(xiàn),文中的細(xì)致分析值得參考,下文不一一列出。

      歐立德旨在把當(dāng)代帝國定義嵌入現(xiàn)代早期歐洲學(xué)者的著述中,“借”他們的文本來“證明”他的觀點,即明朝作為China不是帝國,清朝才是帝國,所以清跟China不同;曹新宇和黃興濤力證歐洲作者早已將明朝中國視作帝國并在進(jìn)入清朝后延續(xù),默認(rèn)清朝即中國;盡管針鋒相對,但他們共同的地方則是承認(rèn)歐洲的帝國觀當(dāng)然可以用來套解中國事實。本文的議題恰好是將這一想當(dāng)然的史學(xué)觀念置于疑問之中,從歐洲學(xué)界把帝國話語逐漸加諸中國的漫長過程,來反思這一近五個世紀(jì)的加諸是否妥當(dāng)。為此我們必須重建相關(guān)歷史,找出歐洲作者塑造中華帝國話語的結(jié)構(gòu)性真相,并加以解釋。*Chen Bo, “Conceptions of ‘China’ in Early Modern Europe,” Chinese Studies in History, Vol.48, No.4, 2015, pp.401-422.

      歐洲在認(rèn)知中國方面具有開創(chuàng)性意義的是馬可·波羅行記時代。本文以此為起點,以“王國”(kingdom)概念之運用于理解中國作為參照,梳理歐洲學(xué)界建構(gòu)“中華帝國”話語的早期過程,以期發(fā)現(xiàn)他們在認(rèn)定中華帝國過程中所運用的原則,這些原則是否有內(nèi)在的沖突,并在跨文明比較的視野中分析歐洲概念用于理解中國體系是否存在困難。

      一、歐洲帝國觀與元朝:選擇性理解* David E. Mungello, Curious Land, Hawaii: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1989, p.14.的原則

      從區(qū)域性宰制上升為跨區(qū)域宰制,從宰制一王國到宰制若干王國,追求的是普世在上性。這一觀念起源于古希臘斯多噶派。公元前5世紀(jì)的波希戰(zhàn)爭將古希臘引向追求普世超越性的進(jìn)程;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東征波斯并取得成功,使狹隘的城邦國家從此開始產(chǎn)生世界普世性觀念(oikoumene);他們強調(diào)希臘文明是最好的人類文明,具有普世使命,對外圍的蠻族統(tǒng)治區(qū)實施普世宰制。公元前2世紀(jì)后,希臘人把羅馬帝國視為普世性存在,相信羅馬的征服會走向所有文明民族的統(tǒng)一:帝國即全世界(Orbis Terrarum);*Lorenzo Valla, A Treatyse of the Donation, London, 1534, p.24.波利比奧斯甚至證明帝國是歷史的目標(biāo);*Richard Koebner, Empir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6, p.2.他們想象的普遍性世界隨后也演繹為基督教世界(Orbis Christianus)、基督教帝國(Imperium Christianum)、羅馬世界(Orbis Romanus)或不列顛世界(Orbis Britannicus)等。但帝國最初是指臣服于羅馬人民后來才是臣服于帝王的“省”,且不允許政體有多樣性,只在德意志諸部落侵入羅馬帝國等因素的影響下才開始將省轉(zhuǎn)變?yōu)檎w,承認(rèn)帝王的至上地位,從而生發(fā)出帝國高于王國的觀念;最終在西羅馬帝國滅亡后,由東羅馬帝國確立帝王即全世界的卓越者和諸王之王這一等級性觀念。正是這一可與羅馬帝國經(jīng)驗相分離的形式概念使得其他國王可以聲稱帝王,*Robert Folz, The Concept of Empire in Western Europe from the Fifth to the Fourteenth Century, London: Edward Arnold, 1969, pp.4-7, 42.如英格蘭在1588年擊敗海上霸主西班牙,國勢蒸蒸日上,帝號之說復(fù)興,才出現(xiàn)1611年司筆(John Speed)的《大不列顛帝國志》。*John Speed, The Theatre of the Empire of Great Britaine, London, 1611.

      如霍偉(Stephen Howe)所說,帝國的定義性特征是軍事暴力;*Stephen Howe, Empir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p.13.而當(dāng)代史學(xué)家冒頓(James Muldoon)總結(jié)出歐洲歷史上的八種帝國觀,都視帝王為世俗有時甚至包括非世俗的最高權(quán)威:須統(tǒng)治王國或省才可以稱為帝國。*James Muldoon, Empire and Order, New York: St.Martin's Press, 1999, p.95.歐洲現(xiàn)代早期的文獻(xiàn)主要用君主政體的帝國和王國形式來理解中國,*Muldoon, Empire and Order, p.125.其基礎(chǔ)是由馬可·波羅游記和曼德維爾游記奠定的。它們首先運用歐洲概念中帝國-王國二元等級的原則,如“契丹”帝國之下有“蠻子”王國,后者的國王臣服于前者的大汗即帝王(emperor);其次,混用省、王國和帝國概念,如稱“契丹”帝國為世界上最偉大的王國;第三,強調(diào)軍事暴力在建構(gòu)帝國或王國中的決定性作用;最后,認(rèn)為元朝有與歐洲相匹配的概念和事實,概念對譯成為關(guān)鍵。*Marc Polo, Travels of Marco Polo, London: H. Bynneman, 1579, pp.11, 40-41, 47-48, 57, 74-75, 97, 143; John Mandeville, Itinerarium, Westmynster: Wynken de Worde, 1499, pp.lxviii, lxxvi- lxxviii, lxxx, lxxxiiii.但冒頓、傅茲(Robert Folz)和柯博納(Richard Koebner)等人的帝國研究,都沒涉及跨文化的概念比對是識別非西方帝國的關(guān)鍵這一議題。

      后世歐洲學(xué)者一直沿襲等級和中歐概念比對原則,概念混用如影隨形,但極大地忽視軍事暴力原則。

      二、大明作為China——帝國話語的出現(xiàn):*Pietro Martire Anghiera, The History of Travayle in the West and East Indies, London: Richard Jugge, 1577, p.246.實際上,歐洲人一直沒有“中國”觀念,他們只知道China等,這基本上不涉及“中”,整個話語也不是從“中國”出發(fā)的,跟中文的“中國”及其內(nèi)蘊的一整套宇宙觀是兩回事。張國剛、吳莉葦指出歐洲人認(rèn)識中國的基本立場其實從未脫離歐洲本位(《啟蒙時代歐洲的中國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422、426頁)。1516—1577

      馬可·波羅游記中的“契丹-蠻子”分類是蒙元大陸視角的產(chǎn)物,而“China”則是15世紀(jì)末歐洲諸邦開啟的海外擴張的結(jié)果。葡萄牙文作者巴博薩(Duarte Barbosa,1480-1521)于1516年完成講述其海旅經(jīng)歷的手稿,首次提到“中華王國”及其國王。*Duarte Barbosa, Livro em que dá rela??o de que viu e ouviu no Oriente, Lisboa: Divis?o de Publica??es e Biblioteca, Agência Geral das Colónias, 1946, p.217.他在參加麥哲倫的首次環(huán)球航行中曾與皮嘎菲特(Antoni Pigafetta)等同行近兩年,或已將China的知識傳給他們。

      1536年皮嘎菲特著述問世,并沒有以China為帝國;但同年傳西欒那(Maximilianus Transiluanus)在《西班牙環(huán)球航行記》中說:中國的國王在其帝國(imperio)之下有70名國王臣服;其中緬(Moin)國王手下有22個王國。該書首次提出China為帝國之說。*Maximilianus Transiluanus, Il viaggio fatto da gli spagniuoli atorno al mondo, Roma, 1536, pp.105-106.但其主要內(nèi)容與皮嘎菲特所著大同小異,尤其后者還談到70個國王中每一個下面都有10-15個國王依附。*Anghiera, The History of Travayle in the West and East Indies, pp.445-446.這顯然是朝貢體系的痕跡。卜正明(Timothy Brook)曾提出,以中國為帝國,起因于歐洲人覺得羅馬帝國是唯一能與中國相若的歷史單位。*Timothy Brook, The Confusions of Pleasure, Oakland: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9, p.265.其時中國朝貢體系之龐大,古羅馬帝國庶幾近之,但并非同一。

      但中國究竟適用哪個概念則是一個歷史進(jìn)程:直到利瑪竇著作出版時(1615),都以“王國”概念占主導(dǎo),“帝國”為輔。王國論者有巴雷托(Melchior N. Barreto,1558)、伯來拉(Galeotto Perera,1565)和克路士(Gaspar da Cruz,1569)。*Francisco Guerra, G. Gandolfi, J. C. Mac Coy, Michele Tramezzino, Nuoui auisi dell'Indie di Portogallo, riceuuti dalli reuerendi padri della compagnia di Giesu, Venetia: per Michele Tramezzino, 1559, pp.44-45; Anghiera, The History of Travayle in the West and East Indies, pp.237-238; Gaspar da Cruz, Tractado em que se contam muito por extenso as cousas da China, com suas particularidades, e assi do reyno de Ormuz, Euora: em casa de Andre de Burgos, 1569, Capitulo segundo.1563年薄如斯(Jo?o de Barros)把China與暹羅等并列為帝國,但卻說其首腦是國王。*Jo?o de Barros, Terceira decada da Asia de Ioam de Barros, Lisboa, 1563, pp.36-37.

      傳西欒那等人是因龐大而多樣、復(fù)層涵蓋的朝貢體系而把China當(dāng)作帝國,開啟了一個緩慢而不可逆的、將其識別為帝國的漫長進(jìn)程,也是歐洲學(xué)者逐漸全面比較中國和歐洲的過程。根據(jù)馬可·波羅游記的看法,若契丹為帝國,一經(jīng)拉達(dá)(Martin de Rada)在1575年提出契丹即為China并經(jīng)利瑪竇的考證,*張鎧:《16世紀(jì)歐洲人的中國觀——門多薩及其〈中華大帝國史〉》,黃時鑒主編:《東西交流論譚》第1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年。China為帝國當(dāng)屬名正言順。

      三、門多薩、利瑪竇和曾德昭建構(gòu)中華帝國話語:1585—1642

      最先奠定“中華帝國”話語學(xué)術(shù)理路的是門多薩(Juan González de Mendoza,1545-1618)。他首先嘗試在“中華王國”的基礎(chǔ)上確定“中華帝國”之初始;其次,在華語概念中尋找“中華王國”話語的依據(jù);第三,建構(gòu)國王譜系。

      他在《中華大王國最著風(fēng)物禮俗史記》中廣泛使用“王國”來理解大明。他說中華王國有15個省,每個省都比全歐洲最大的國家要大,按照其幅員,確實可以叫做王國。他甚至說中國“堪與全世界已知的最佳和最大的國家相匹敵”。*門多薩:《中華大帝國史》,何高濟譯,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20、23-24頁。言下之意,連歐洲的神圣羅馬帝國也跟中國不相上下。他發(fā)現(xiàn)交趾支那分成三個省,各有國王,前兩個國王臣服于第三個國王,稱他為帝王,但他卻臣服于中國的國王,繳納貢稅(tribute)并派遣質(zhì)子(párias)。在這多重關(guān)系頂層的中國,其政體到底該怎么定性?當(dāng)談到古代中國時,他在三個地方很明確地說第一個國王黃帝將中華王國造就為帝國。*Juan González de Mendoza, The History of the Great and Mightie Kingdome of China, London: I. Wolfe, 1588, pp.10-11, 41, 50, 322, 345, 382, 480.既然第一個國王黃帝時中國已經(jīng)是帝國,由此往下,歷朝歷代都應(yīng)是帝國。他的困境在于:中國最早的王國時代,也是最早的帝國時代;就黃帝來說,可能他成了帝王,但仍然可以叫國王,跟歐洲的德意志神圣羅馬帝國的帝王處境相似。此外,帝國是國王造就的,無需他人加冕,類似英格蘭和西班牙國王之稱帝號。*Folz, The Concept of Empire in Western Europe from the Fifth to the Fourteenth Century, pp.41, 55.

      門多薩根據(jù)拉達(dá)1575年左右所寫的材料,簡要地敘述黃帝之后歷朝的國王,直至韃靼入主,九傳其位,為大明的創(chuàng)始者所驅(qū)逐,復(fù)經(jīng)十二王而至門多薩時代。*博克舍編注:《十六世紀(jì)中國南部行紀(jì)》,何高濟譯,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198-199頁;門多薩:《中華大帝國史》,第71-74頁。這個歷代國王名單是對“中華王國”話語的建構(gòu),也是這一話語的最高峰。

      利瑪竇(Matteo Ricci,1552-1610)將中國概念與歐洲概念對應(yīng),厘定概念的等級關(guān)系,更多地使用帝國話語,也使得概念混用的情形多起來。他把“中國”解釋為“中間的王國”。他也承認(rèn)15個省,每個都可以稱為王國。*Matteo Ricci, Le lettere dalla Cina, 1580-1610, Macerata: F. Giorgetti, 1913, pp.38, 5.這再次引出對居于諸省之上的朝廷的定性。利瑪竇在札記中有一個耀眼的貢獻(xiàn)是把華文的“皇帝”跟意大利文的imperatore(帝王)等同起來;他還把中國稱為帝國,并與歐洲的帝國比對。他說中國人稱他們的王(Re)為天子,而日常生活中對天子的稱呼是皇帝,差不多就是指imperatore和最高的君主。*Matteo Ricci, I commentari della Cina, Macerata: F. Giorgetti, 1911, pp.5, 33-34, 37.通過“天子”利瑪竇把“皇帝”跟“國王”(Re)等同。

      利瑪竇將天子/皇帝稱呼推到政體成立之初,*Ricci, I commentari della Cina, p.33; Matteo Ricci, De Christiana expeditione apud Sinas, Lugdun: H. Cardon, 1616, p.43.明確中國的普世君主(signore universale)在公元前2636年就已存在。門多薩的數(shù)據(jù)是公元前2611年,*Ricci, I commentari della Cina, pp.32, 4; 門多薩:《中華大帝國史》,第70-71頁。大致相同。但他們都把中國納入到歐洲計時系統(tǒng)之中,而這造成重大的知識后果:在歐洲計時系統(tǒng)中,歐洲史相當(dāng)清晰,但中國史則是需要填充的虛空。*D. E. Mungello, The Great Encounter of China and the West, 1500-1800, Lanham: Rowman & Littlefield Pub Inc., 2013, pp.103-104.填補這虛空便成為塑造“帝國”話語的重任。

      利瑪竇更多地使用帝國概念理解中國。除他的意大利文札記外,在17世紀(jì)初由金尼閣(Nicolas Trigault)譯成拉丁文并潤色出版的札記中,也非常多地使用了帝國話語。*比如拉丁文譯本Ricci, De Christiana expeditione apud Sinas, pp.6, 48, 685.法譯本Matthieu Riccius, Nicolas Trigault, Histoire de l'expedition chrestienne au royaume de la Chine, Lyon: H. Cardon, 1616, pp.5, 160.但金譯本中王國-帝國話語并立的情況增多。比如利瑪竇意大利文本第二章標(biāo)題是“中國的名字、幅員和位置”,開章第一句是“這個最遠(yuǎn)東王國以不同的名字為我們歐羅巴人所知”;而譯本在標(biāo)題中加入“王國”字樣,開章則用“這個最遠(yuǎn)東帝國”。*Ricci, I commentari della Cina, p.3; Ricci, De Christiana expeditione apud Sinas, pp.3-4.

      門多薩和利瑪竇都因中國居于諸王國之上,而認(rèn)定其具有帝國屬性,跟是不是統(tǒng)治多民族沒有關(guān)系。但兩人都立意將中國塑造為同質(zhì)政體:有確定的邊界;內(nèi)部同質(zhì),只講漢語;有相同的風(fēng)俗、律法、政府;越來越不允許政體內(nèi)部出現(xiàn)族性多元的情況,如果出現(xiàn),就把他們跟Chinese劃清界限。這就不難理解他們相對一致地忽視朝貢體系。

      曾德昭(Alvaro Semedo,1585-1658)寫《中華帝國志》*有關(guān)該著的原文和譯本情況,參見計翔翔:《十七世紀(jì)中期漢學(xué)著作研究:以曾德昭〈大中國志〉和安文思〈中國新志〉為中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76-82頁。(1642)時大明尚存。他推進(jìn)帝國話語的工作有兩個方面:首先,書中廣泛使用“帝國”一詞,如“中華帝國”“在這個帝國里”“他的帝國”等,“帝國”出現(xiàn)34次之多,其中只有一次是用來指歐洲的帝國,這表明他是在同一個意義上使用這個詞。但他依舊把“王國”和“帝國”話語并列,如說閣老是“帝國內(nèi)國王之下最大的官員”。該書第一章以“中華王國”為題,他說:“這個君主國分為十五個省,每個都是遼闊的王國,古老且有自己的國王。”正文中“王國”出現(xiàn)189次,其中有25次是用來指吐蕃、日本、韃靼和朝鮮等。這種并列或混用現(xiàn)象隨著使用“帝國”概念的次數(shù)增多而增多。如他在認(rèn)定China的第一個帝王為堯帝時,說堯帝把“帝國”傳給舜,舜傳禹,禹的德行是在“王國”內(nèi)治理水患。盡管第一帝的說法跟門多薩不同,但宗旨都是從歷史的開端去確定政體的屬性,而且假定一旦開端確定之后,后世便不會更改。其次,他與利瑪竇一樣,曾把華文的“皇帝”理解為歐洲意義上的帝王;不過他在翻譯唐代《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時,把“帝”和“皇帝”幾乎都譯為Rey(國王),只有一次例外,跟“大帝”一樣,譯為Emperador。他又解釋說:君(Kium)是指外國的國王;王(Vam)是指國王之子,而君王指國王,但主要的還是稱皇帝,也就是Emperador(帝王);*以上參見Alvaro Semedo, Imperio de la China, Madrid, 1642, pp.14, 247, 16, 21-22, 99, 135, 146, 109, 69, 5, 27, 28, 121, 127, 130, 143, 148, 202, 204, 207, 248, 264, 332-333, 352, 354, 144, 205-213.他在解釋等級概念,但概念等同關(guān)系卻無時不在。通過君王這個中介,皇帝也等同于國王??梢娫抡言谔子脷W洲政體概念時,不但解決不了混用的情況,反而以此改造華語概念體系。

      四、清朝作為“中華帝國”之始:1654—1686

      衛(wèi)匡國(Martino Martini)寫《韃靼戰(zhàn)紀(jì)》時(1651)已是大清。該著已經(jīng)把“帝國”比較徹底而廣泛地用于理解中國,開篇即說韃靼人四千年來都跟“中華帝國”為敵。*Martino Martini, De bello tartarico historia, Amstelodami, 1655, pp.19, 20, 51, 56, 61, 144, 36, 50, 51, 206, 23.1658年,衛(wèi)氏出版《中國初期史記》,對建構(gòu)“中華帝國”話語作出實質(zhì)性的貢獻(xiàn)。首先,衛(wèi)匡國一開篇就將天子理解為帝王。他說從黃帝開始,中國諸代國王才開始通稱“皇帝”,好比“我們從第一個愷撒開始(歷代國王)才稱愷撒”。*Martino Martini, Sinicae historiae decas prima, Monachii: Typis L. Strubii, impensis J. Wagneri, 1658, pp.11, 18.這就把中國和歐洲置于同一政體層面:中國恰好比歐洲的羅馬帝國,愷撒即皇帝。這暗含著國王等同于皇帝、天子和愷撒,所以他又跟傳西欒那之后以國王等同于皇帝的傳統(tǒng)藕斷絲連。

      其次,衛(wèi)氏將“王國”話語有機地納入到帝王歷史序列之中:在帝王治下有許多王國,以與歐洲的兩級政體對應(yīng)。如周帝王下面有楚、齊、魯、秦諸王國等,*Martini, Sinicae historiae decas prima, pp.117, 126, 139, 147.其君主只能稱國王。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王國亦皆處于帝王之下。柏應(yīng)理(Philippe Couplet)繼承這一思路,說晉帝國時期有齊、燕諸王國等。這一路徑的困難在于一旦確定唯一的帝家正統(tǒng)后,其他并立的諸國諸朝都必須降格為王國,不服從帝國者即為叛亂者,如說東晉安帝時期(397-419)有七個叛亂的王國。*Philppi Couplet, Tabula chronologica Monarchiae Sinicae, Paris,1686, pp.44, 46.除了中國史學(xué)正統(tǒng)觀,魏晉南北朝時期大概最像歐洲中世紀(jì)的帝國-王國格局,對他不無影響。

      接著,衛(wèi)氏把伏羲定為第一個帝王;其出生日即帝國誕生時,為公元前2952年。這個年代比此前任何一家的說法都大大提前。但其關(guān)鍵仍然是追溯到歷史的開端,而中國依舊是從一開始就是帝國。這是傳西欒那以來識別中國為帝國這一遺產(chǎn)的大躍進(jìn)。伏羲在位115年后,神農(nóng)繼位,神農(nóng)在位140年之后黃帝繼位,時第一甲子第一年,即公元前2697年;黃帝在位100年后經(jīng)少昊、顓頊、帝嚳、堯和舜,在禹帝時進(jìn)入夏家帝國,時公元前2107年;10年后其子啟繼任,以下直到第十七帝桀,時公元前1818年;第二帝朝為商家所有,從湯帝開始,歷28帝至紂帝而終,時公元前1154年;第三帝家為周,從文帝開始?xì)v30帝,至考帝算一期,自公元前425年威烈帝時進(jìn)入戰(zhàn)國年代,復(fù)經(jīng)7帝至姬延帝而終,時公元前254年。秦家(Familia Cina)帝國歷三帝而終,時公元前206年;漢家帝國自高祖劉邦始,歷12帝至哀帝,時第45甲子第58年,即公元元年。*Martini, Sinicae historiae decas prima.

      這個譜系首先是中國史學(xué)正統(tǒng)觀的成果;衛(wèi)匡國之理解它,則有歐洲歷史上的“帝權(quán)轉(zhuǎn)移”理論和基督教與猶太教的線性史觀為基礎(chǔ);它使帝權(quán)在羅馬帝國終結(jié)后可以轉(zhuǎn)移到不同的君主那里而延續(xù)帝譜,也使后世興盛起來的王國如英格蘭和西班牙等可以自行聲稱帝國。*Muldoon, Empire and Order, pp.50-52, 72, 103, 105-106, 120, 123-124, 143.

      這就是衛(wèi)匡國對確立“中華帝國”話語的貢獻(xiàn):對歷代諸帝王逐一加以介紹,以歷史材料填充那些帝王前后相續(xù)的時間空點和斷點,為歐洲知識人想象“中華帝國”夯實基礎(chǔ)。傳西欒那以來,“中華帝國”的歷史鏈條從未清晰,而現(xiàn)在,帝王名單在時間上無缺環(huán),邏輯連貫,完整而全面,填補了想象的空白。

      后人的工作就是繼續(xù)把帝王譜系表填下去。28年后,柏應(yīng)理即撰成《中華君主年表》,從第一甲子元年即公元前2697年開始,下至康熙二十二年即第73甲子第60年,亦即公元1683年,時間跨度總計4380年。表格一開頭就根據(jù)太史公《史記》質(zhì)疑伏羲為中華帝國的創(chuàng)始人,而依從門多薩以黃帝為第一帝,此前的神農(nóng)氏則置而不論。年表第一部分止于孝平帝末,即公元元年。第二部分續(xù)算,經(jīng)孺子嬰(王莽)、淮陽王而接光武帝,以下至獻(xiàn)帝,為漢家帝朝;復(fù)經(jīng)后漢帝朝昭烈王劉備、阿斗兩帝44年,進(jìn)入晉帝朝,以下歷朝相沿直至清。*Couplet, Tabula chronologica Monarchiae Sinicae, pp.iij, 20, 37-43.

      盡管衛(wèi)匡國將《韃靼戰(zhàn)紀(jì)》看作是利瑪竇札記的續(xù)篇,隱含著延續(xù)中華帝國之意,但直到柏應(yīng)理這里,才真正將大清納入到中華帝國的譜系之中:他在年表中收入“二十二帝家、皇帝數(shù)及延續(xù)年代表”,從夏帝家直至第二十二的清帝家,清帝家當(dāng)時僅兩帝,已歷40年。*Couplet, Tabula chronologica Monarchiae Sinicae, p.36.張國剛評述中華帝國年表之意義,側(cè)重點與本文不同(《明清傳教士的當(dāng)代中國史》,《社會科學(xué)戰(zhàn)線》2004年第2期)。

      衛(wèi)、柏二氏為歐洲學(xué)界提供的年表是當(dāng)時最為齊備的,有了它,歐洲讀者對“中華帝國”的想象和建構(gòu)就最終堅實起來,“中華王國”話語逐漸式微,但概念混用依舊。

      在衛(wèi)、柏二氏的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來說,韃靼建立的大清之成為帝國,是因為它承接中華帝王譜系。換言之,不是韃靼使China成為帝國,而是他們把大清放在中華帝國的譜系上,使之接續(xù)中華帝朝史。牛合夫(Nieuhof)認(rèn)為韃靼君主的國王稱號是大明封賜的,入關(guān)前他們只使用這一稱號,入關(guān)以后才用帝號。*Johannes Nieuhof,An Embassy from the East-India Company of the United Provinces, London: Johannes Nieuhof, 1673, pp.264, 269, 293, 324.這跟歐洲的某國王被選為神圣羅馬帝國的帝王有貌似之處。

      關(guān)鍵是為何歐洲人把經(jīng)過韃靼入主這一革命*Jesuits, Relation des missions des pères de la compagnie de Jésus, dans les Indes Orientales, Paris: Chez Iean Henavlt, etc., 1659, p.156; Juan de Palafox y Mendoza, The History of the Conquest of China by the Tartars, London: W. Godbid, 1671, p.1.而后建立的國度依舊稱為China。根本的理由可能在于大清在漢文和滿文中自稱“中國”。*安文思:《中國新史》,何高濟譯,鄭州:大象出版社,2004年,第3頁;Gabriel de Magalh?es, A New History of China, London: Thomas Newborough, 1688, p.4.1676年閔明我(Domingo Fernández Navarrete, 1610-1689)根據(jù)利瑪竇的“帝權(quán)轉(zhuǎn)移”觀,認(rèn)為帝國的名字自伏羲以后即不變,但因統(tǒng)治家族不同而常有其他稱呼,好比德意志帝國這個稱呼永遠(yuǎn)不變,而奧地利家族統(tǒng)治時可以稱奧地利帝國。*Domingo Fernández Navarrete, Tratados historicos, politicos, ethicos, y religiosos de la monarchia de China, Madrid: la Imprenta Real, 1676, pp.2-4.因此,China概念和帝國概念在短短的一百二十余年間已本質(zhì)化、靜止化并逐漸單一族化:這使得它在四千多年間都是帝國,都叫China,沒有任何本質(zhì)變動。

      五、歐洲帝國觀套解中國體系的內(nèi)在困難與跨文明差異

      歐洲知識界確定中國為帝國僅僅是其世界性帝國識別工程的一部分。16世紀(jì)歐洲作者們在世界其他地方認(rèn)定的帝國大多同時也稱王國或省,如埃塞俄比亞、日本、挪威;莫斯科既是帝國也是??;韃靼是偉大的帝國,其君主稱大汗,意即“國王”。*關(guān)于埃塞俄比亞,參見Michele Tramezzino, Nuovi avisi dell'Indie di Portogallo, Venice, 1562, Vol.3, pp.118-119, 33; Escalante, A Discourse of the Nauigation,London: Thomas Dawson, 1579, pp.7-8; André de Thevet, La Cosmographie Universelle, Paris: Chez P. L'Huilier, 1575, Vol.1, pp.57-58; John Eliot, Ortho-epia Gallica Eliots Fruits for the French, London: Iohn Wolfe, 1593, p.22. 關(guān)于日本、挪威、莫斯科公國、韃靼等其他國度,見Anghiera, The History of Travayle in the West and East Indies, pp.255, 257, 284, 265, 274, 269, 288, 303, 289, 308.1708年的《四海征旅新集》和1721年的《征旅新集》分別稱摩洛哥、波斯為王國和帝國。*John Stevens, A New Collection of Voyages and Travels, London: J. Knapton, etc., 1708, pp.813, 897, 902, 914; Anonym, A New Collection of Voyages and Travels, London: printed for J. Smith in Exeter Exchange in the Strand, 1721,Vol.2, pp.2, 8.這些混用說明世界各地的政體只能符合歐洲“王國”或“帝國”之一的特征,但是不能有自己的政體概念。

      歐洲的海外殖民體系使其兩級政體發(fā)生變動,出現(xiàn)三級體系:16世紀(jì)末,受到門多薩中國著述影響的雷利(Walter Raleigh)提到西班牙王國使南美洲的秘魯?shù)蹏挤?Walter Raleigh, The Discouerie of the Large, Rich and Bevvtiful Empire of Guiana, London: Robert Robinson, 1596, pp.4, 109.17世紀(jì)時又有作者確定美洲的阿茲特克和印加為帝國,認(rèn)定它們是以暴力統(tǒng)治其他民族;西班牙由此就可以正義地征服兩個帝國以“保護(hù)”臣服于它們的民族。*Muldoon, Empire and Order, p.126.這便是三級政治體系的開端;這或許可以與交趾支那的帝王臣服于中國的國王這一三級政治體系相比對,但二者有本質(zhì)的不同。殖民體系均依賴于帝國-王國等級框架,三級格局的出現(xiàn)并沒有使之出現(xiàn)結(jié)構(gòu)性變化,結(jié)果仍然是概念混用的,如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lián)合王國的維多利亞女王居于其在印度的代表之上,后者又居于印度各部地方首領(lǐng)之上,1876年女王升格為印度女皇。*霍布斯鮑姆等編:《傳統(tǒng)的發(fā)明》,顧杭、楊冠群譯,北京:譯林出版社,第239-240、243-244頁。

      這讓我們看到,以歐洲政體概念套解天下觀和朝貢體系的內(nèi)在困難,首先便是歐洲缺乏中國的政治經(jīng)驗,以有限的歐洲政治概念來理解內(nèi)容比其豐富、龐大的中國政治體系時,削足適履、概念混用便不可避免。曾德昭以后如衛(wèi)匡國在《韃靼戰(zhàn)紀(jì)》中說該著止于1651年,因為這一年他奉上司之命,“從中華王國前往歐羅巴”。這跟他的中華帝國話語相悖。他在書中更是頻繁地把“中華王國”與韃靼、奴兒干和吐蕃王國等*Martini, De bello tartaricohistoria, p.156; Martini, Bellum Tartaricum, London: John Crook,1655, pp.7, 10, 51, 30; 20, 28, 203.置于同一層級。其《中國初期史記》中,“王國”和“帝國”并立的趨勢有增無減。*Martini, Sinicae historiae decas prima, pp.11, 13, 26, 32, 40.帕萊福(J. de P. y Mendoza, 1600-1659)、魯日滿(F.de Rougemont, 1624-1676)、閔明我、柏應(yīng)理、安文思(Gabriel de Magalhāes, 1609-1677)等都不例外地、不同程度地混用兩個話語。*Mendoza,The History of the Conquest of China by the Tartars, pp.37, 59; Rougemont, Historia Tartaro-Sinica nova, Lovanii, 1673, pp.135-136; Navarrete, Tratados historicos, politicos, ethicos, y religiosos de la monarchia de China, pp.1-2; Couplet, Tabula chronologica Monarchiae Sinicae, pp.69, 72; Magalh?es, A New History of China, pp.73, 181, 185;計翔翔:《十七世紀(jì)中期漢學(xué)著作研究:以曾德昭〈大中國志〉和安文思〈中國新志〉為中心》。

      第二個困難是以追求超越性為目標(biāo)的政體等級原則與軍事暴力原則相沖突,而后者復(fù)與中國經(jīng)驗相左。軍事暴力跟政體緊密相連,是歐洲政治學(xué)的核心。“帝國”的拉丁詞根指“命令”;而“王國”的拉丁詞根指統(tǒng)治、治理。它們都處在一個歷史性等級結(jié)構(gòu)的兩端:一邊是命令者、統(tǒng)治者,另一邊是被命令者、被統(tǒng)治者。它們都意味著上級依賴暴力、權(quán)力和威勢使下級在一定地理范圍內(nèi)服從和臣服。因此,二者沒有根本的區(qū)別,在一定意義上,兩個詞的所指可以互換。*Thomas Elyot, The Dictionary of Syr Thomas Eliot Knyght, Londini: Thom Bertheleti, 1538, p.I ante M, R ante E; John Veron, A Dictionary in Latine and English, London: Henry Middelton, 1575, p.IM; Edward Phillips, The New World of Words, or, Universal English Dictionary, London: J. Phillips, 1706, p.EM, KI.統(tǒng)治、宰制、權(quán)力、暴力是歐洲歷史上想象世界的根本特征。其原生的所有權(quán)和領(lǐng)屬關(guān)系宇宙觀在基督教之后被依附上基督教徒-異教徒的二元因素。

      古希臘帝王體制從一開始便跟軍事暴力密不可分,軍隊擁立“在特定時間和特定地方贏得重要勝利的成功將軍”為帝王,由此及于擁護(hù)帝國。*Folz, The Concept of Empire in Western Europe from the Fifth to the Fourteenth Century, pp.5-6; Muldoon, Empire and Order, p.18.帝王“這個詞的意思不過是軍隊的將軍,只對軍隊有著絕對的權(quán)威和統(tǒng)領(lǐng);盡管此后它成為臣服于帝國的諸省及羅馬之主權(quán)君主的稱號”。*Anonym, The History of the German Empire from Charlemagne, London: Lawton Gilliver, 1731, Vol.1, p.4; Vol.2, p.147.中世紀(jì)時,歐洲王國的軍事暴力成績跟稱帝直接相關(guān),如公元653年,不列顛的盎格魯-撒克遜國王奧斯瓦爾德(Oswald)帶領(lǐng)諸國王取得戰(zhàn)爭勝利,就獲得所有不列顛的帝王這一稱號。*Muldoon, Empire and Order, p.14.西班牙的一部編年史對拉米羅三世(Ramiro III, 967-984)的稱呼為“偉大的帝王”(magnusbasileus),讓人想起最后的西哥特諸國王和拜占庭諸帝王。盡管這僅在內(nèi)部使用,但其正義性在于西班牙的基督教國王對于伊斯蘭的軍事勝利。*Muldoon, Empire and Order, p.14; Folz, The Concept of Empire in Western Europe from the Fifth to the Fourteenth Century, pp.41, 48, 55.

      因此,歐洲帝國宣稱的普世性實際上是有限普世性。查理曼(742-814)以后,神圣羅馬帝國帝王代出,然而其東邊的拜占庭帝國不承認(rèn)其帝號者所在多有;其西則有西班牙王國和英格蘭王國,皆獨樹一幟,亦曾統(tǒng)帥多國,或為樹立內(nèi)部權(quán)威,或為抗拒神圣羅馬帝國之號召,自予帝號。諸處帝王皆知他方帝王之存在,因帝號與軍事征服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軍事暴力不及之地,即為帝國的邊疆。神圣羅馬帝國跟歐洲的諸多王國都無關(guān)系,正說明帝國的普世治理就是有限普世性。從其起源開始,歐洲帝國就僅是比王國高一級的政體而已。

      不能否定歐洲的帝國以“普遍性的‘文明’建構(gòu)自己的世界圖景和合法性”,而中國歷代王朝也不缺乏武力征服的歷史記錄,*汪暉:《現(xiàn)代中國思想的興起·帝國與國家》,第26頁。但這兩個事實都不否定“中國”的普世性不以軍事暴力為定義性特征,而歐洲反是。歷史上中國的天下觀和朝貢體系以文化而非暴力、以王道而非霸道為主導(dǎo)。相對于西方帝國的暴力,葉法定(Vadime Elisseeff)一言道破中國普世文明的核心價值在于“文”。*Vadime Elisseeff, “The Middle Empire, a Distant Empire, an Empire without Neighbors,” Diogenes, Vol.42, Summer, 1963, p.62.傳西欒那以后歐洲學(xué)者漸次識別出中華帝國,卻發(fā)現(xiàn)它跟歐洲帝國觀愈發(fā)疏遠(yuǎn)。博特羅(Giovanni Botero)在1606年說,以戰(zhàn)爭獲取版圖,非中國法律所許;君主只能防御,故而永享太平。除了和平,還有什么值得期待或渴望的呢?*Giovanni Botero, A Treatise, London: T. P., 1606, p.78.利瑪竇也發(fā)現(xiàn)盡管軍隊每天都在操演,但全國都在深享太平,民殷國富,知足而不對鄰邦咄咄相向,“這顯然跟我們民族非常不同”;在長達(dá)四千多年的歷史中,從未有中國征服鄰國的記載,“也沒聽說過他們擴張國界”。*Ricci, I commentari della Cina, p.44; 利瑪竇:《利瑪竇中國札記》,何高濟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57、59-60頁。博克舍甚至說中國人具有天生的和平性格,跟好戰(zhàn)的日本人相對。*博克舍編注:《十六世紀(jì)中國南部行紀(jì)》,第50頁。近來曼可(Mark Mancall)亦指出,東亞以朝貢為特征的國際體系中,皇帝即是政治力量的源泉,而這一點跟軍事力量相對不重要有關(guān)。換句話說,“文”或王道更為重要,在歷史上中國總體偏于尚文,盡管有少數(shù)時期尚武精神占據(jù)主導(dǎo)。*Mark Mancall, China at the Center, New York: The Free Press, 1984, pp.38, 191, 313-336.這是歐洲作者在識別中華帝國過程中忽視暴力原則的原因。

      汪暉梳理出中國歷史上的兩種帝國觀,其一是指以德治為特征的五帝之治。如隋代王通《中說·問易篇》載:

      文中子曰:“強國戰(zhàn)兵,霸國戰(zhàn)智,王國戰(zhàn)義,帝國戰(zhàn)德,皇國戰(zhàn)無為。……天子而戰(zhàn)兵,則王霸之道不抗矣,……又焉取帝名乎?……故帝制沒而名實散矣。”*張沛:《中說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46頁。

      中國歷史上的帝國概念是以德為特征,區(qū)別于強國、霸國、王國、皇國及其價值取向的政治關(guān)系,是對推行武力的政治體的否定,明顯區(qū)別于歐洲的帝國觀念。*汪暉:《現(xiàn)代中國思想的興起·帝國與國家》,第23-26頁。按照中國標(biāo)準(zhǔn),歐洲帝國不過是最低等級的強國而已,盡管它們有霸國和王國的可能,但絕非帝國和皇國。這一思路也可破除汪暉試圖在歐洲-西方框架中找到中國的出路這一取徑的困境。

      第三,中國皇帝和歐洲帝王存在本質(zhì)上的差異。1904年,嚴(yán)復(fù)譯《社會通詮》時說:“西國之王者,其事專于作君而已;而中國帝王,作君而外,兼以作師,……下至守宰,皆以其身兼天、地、君、親、師之眾責(zé)?!?嚴(yán)復(fù):《社會通詮》,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1年,第133-134頁。歐洲體系內(nèi)有天主教教皇,而君主沒有君以外的職責(zé),帝王也主要是帶兵打仗的將軍;將其等同于皇帝這一做法,若放在中國文明之中,即是將一個武將跟遠(yuǎn)在其上的皇帝比附。

      基于這種差異,兩種政治體系在運轉(zhuǎn)方面有本質(zhì)不同。神圣羅馬帝國的帝王在需要經(jīng)費支持時,只能跟帝國內(nèi)的王公貴族們商量甚至討價還價。比如1592年魯多夫二世(Rudolf II, 1552-1612)因?qū)ν炼涞蹏膽?zhàn)爭等花費頗巨,在拉提司本(Ratisbon)召開會議,與選侯、王公和各國商量,要求他們的援助,各國答應(yīng)給他一些補助,但對兵員補充、供給和進(jìn)軍等提出條件。*Anonym, The History of the German Empire from Charlemagne, Vol.1, p.384; Vol.2, pp.138-139, 148-149.中國體系內(nèi)天子/皇帝即是一切,朝貢者之于天子/皇帝不可能如此;在極端的情況下如安史之亂中,朝廷才會跟受冊封并助唐平叛的回鶻談條件。因此,歐洲的帝國體系跟中國的天下體系在運作方面是相反的。

      因上述差異,兩造在繼嗣原則和方法上便有不同。神圣羅馬帝國的帝王是選舉官從眾多候選人中選舉產(chǎn)生的。這個傳統(tǒng)早在古羅馬帝國時期就存在。自1356年起,神圣羅馬帝國的七名選侯若意見不一,就會出現(xiàn)多個帝王并存的現(xiàn)象,如14世紀(jì)末15世紀(jì)初,一度出現(xiàn)三帝王共存的局面。帝王候選人不一定非得是德意志血統(tǒng),如1519年獲選的查爾斯五世。*Anonym, The History of the German Empire from Charlemagne, Vol.1, pp.4, 376; Vol.2, p.36. Comenius認(rèn)為自他以后帝國君主名曰選舉,實則世襲。參見Johann Amos Comenius, A General Table of Europe, London: Benjamin Billingsley, 1670, p.47.同期,中國歷史上的皇帝繼位采取父系繼嗣而非選舉,不會出現(xiàn)其他血統(tǒng)出生的人稱皇的情況?;实鄣难y(tǒng)若更改,即意味著天翻地覆,改朝換代。

      第四,兩造對世界的想象差異懸殊。歐洲以帝國和王國想象世界,而中國則是以天下五服之制。秦以前,天下由朝廷直轄部分、各諸侯國及遠(yuǎn)人組成;秦以后,除分裂時期,朝廷直轄部分基本上為沒有獨立法律、司法和行政權(quán)的州或省構(gòu)成,此外便是朝貢諸國和遠(yuǎn)人,無所不包。因此,帝國-王國/省二元等級無法理解包容性的朝貢體系。*這個體系當(dāng)然不是靜止的。相關(guān)的表述參見王銘銘:《西方作為他者》,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7年;陳寅?。骸短拼问肥稣摳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杜爾德(Jean-Baptiste du Halde,1674-1743)曾驚訝地意識到這種包容性。*Jean-Baptiste Du Halde, Description géographique, historique, chronologique, politiqueet physique de l'Empire de la Chine et de la Tartarie Chinoise, Paris: P. G. Lemercier, 1735, Vol.1, p.80.德庇時(John Francis Davis,1795-1890)則認(rèn)識到“中國人把所有曾經(jīng)派使節(jié)的國度都看做貢稅國”,分為定期和不定期朝貢兩類。*John Francis Davis, The Chinese, New York: Harper & Bros, 1836, pp.150-158.濱下武志區(qū)分朝貢體系為六圈。*濱下武志:《近代中國的國際契機:朝貢貿(mào)易體系與近代亞洲經(jīng)濟圈》,朱蔭貴、歐陽菲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36-37頁。但其時歐洲學(xué)者一直不理解這天下五服或九服、多層向心、諸層各異、由近及遠(yuǎn)逐層拓展、親疏有致的非霸道體系。

      由此,他們把中國的省等同于歐洲的province或王國,認(rèn)定居于省之上的總體為帝國,割裂其對天下的想象,便是根本的認(rèn)識論誤解。此外,現(xiàn)代早期的歐洲,各省近乎獨立于帝王或國王,如法蘭西,各省歸附王國時,極大地保留了原來的行政機構(gòu);17世紀(jì)君主專制時,國王設(shè)立的總督亦稱為“省里的國王”;法國大革命爆發(fā)后,法國的行政和司法還遠(yuǎn)未實現(xiàn)統(tǒng)一。*讓·馬蒂耶:《法國史》,鄭德弟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年,第84頁。這跟中國體系中朝廷的直轄部分截然不同,歐洲傳教士們據(jù)此用歐洲的帝國概念來理解中國就不成立。換句話說,歐洲的王國或省并非中國諸省,歐洲的帝國亦非天下。

      六、結(jié) 語

      歐洲作者從時-空兩個角度建構(gòu)中華帝國話語,逐漸以豐富的歷史材料填充缺失的邏輯鏈條。經(jīng)過杜爾德*Du Halde, Description géographique, historique, chronologique, politiqueet physique de l'Empire de la Chine et de la Tartarie Chinoise, Vol.1, pp.270, 555; Joseph-Anne-Marie de Moyriac de Mailla, Histoire générale de la Chine, Paris, 1777, Vol.1, pp.2-4; 1780, Vol.11, p.610.和德庇時等,中華帝國話語最終成型。1836年,德庇時第一次確定出一個跟其他民族都相同的神話學(xué)時代,從盤古開始?xì)v經(jīng)數(shù)千年。他認(rèn)為,只有當(dāng)秦王成功迫使六國承認(rèn)他的至高無上時,其政府才開始具有帝國的性質(zhì),第一個帝王即“始皇帝”。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登基即為帝國的開端,*Davis, The Chinese, pp.161-164, 166, 190.意涵“中華王國”絕對先于“中華帝國”,從而解決了門多薩等人的困境。1912年清帝遜位后,“中華帝國”最終成為時間上不再流動的對象?!爸腥A晚期帝國”這樣的次生性概念也才會在后世西方學(xué)界大行其道。

      在空間上,他們在諸省之外,逐漸納入福爾摩沙(即臺灣)、滿洲韃靼(三省)、西韃靼或蒙古韃靼、哈密、西番(包括今西藏)和羅羅等作為中華帝國的組成部分。*Du Halde, Description géographique, historique, chronologique, politiqueet physique de l'Empire de la Chine et de la Tartarie Chinoise, Vol.1, pp.79-80; Mailla, Histoire générale de la Chine,1780, Vol.11, pp.189-196; 1785, Vol.13, pp.177-259.此外,歐洲的中華帝國話語依賴于對族性即支那人(Chinese)的認(rèn)定:支那(China)是支那人所居之地,有明確的疆界,是固定不變的;中華帝國話語所指的地域即支那人生活的地域,也由此凝固起來。這是話語的逆反:中華名為帝國,但實質(zhì)上卻趨向同質(zhì)化的王國。這使得帝國和王國話語長期模棱兩可;他們甚至改造中文概念,說明二者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始終存在,根本的原因在于歐洲缺乏可以理解中華體系的政治經(jīng)驗。

      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歐立德所說的歐洲學(xué)者在17世紀(jì)時以是否統(tǒng)治多民族來認(rèn)定中華是否為帝國的證據(jù)。這不是當(dāng)時帝國的定義性特征,而是最近的發(fā)明,如布班克(Jane Burbank)等人提出帝國是“適當(dāng)合并新的民族時保持區(qū)隔和等級的政體”,“帝國觀假定政體內(nèi)的不同民族將會被有差異地治理”,跟治理單一民族、以同質(zhì)化為訴求的民族-國家相對。*Jane Burbank, etc, Empires in World History, Princeton, N. 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0, p.8.汪暉認(rèn)為這是對現(xiàn)代民族-國家體制不滿或反思而重新挖掘歐洲所謂帝國的遺產(chǎn)那一脈,期望超越當(dāng)前在歷史研究領(lǐng)域占主導(dǎo)地位的民族-國家敘事。*汪暉:《現(xiàn)代中國思想的興起·帝國與國家》,第12頁。盡管這一訴求在當(dāng)下具有一定的意義,但對還原各地被認(rèn)定為帝國的學(xué)術(shù)史來說并無益處,且把現(xiàn)代重新設(shè)定的帝國概念加諸于歷史上的帝國認(rèn)定過程,本身即具有現(xiàn)代中心主義和西方中心主義的雙重色彩。人們不但沒有從中國視角出發(fā)進(jìn)行歷史研究,反而繼續(xù)忽視中國的天下觀和朝貢體系等,包括近來所謂的“中國中心觀”路徑都不能有所例外。

      以中國視角來看他處,或可有別樣的新意。正如曼可所說,中國史是由天子/皇帝統(tǒng)一之下的單一中心階段和多中心的多邦體系階段交雜構(gòu)成。*Mancall, China at the Center, pp.6-7.如果按照這個劃分,歐洲的帝國-王國概念體系及歐洲史僅比較接近于后者,絕大多數(shù)時期缺乏一統(tǒng)于某個帝王的單一中心。換句話說,在一統(tǒng)性上,中國史包容歐洲史模式,反之不成立。

      遺憾的是,歐洲的涉華學(xué)術(shù)史反其道而行。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史被歐洲化不言而喻。由上可知,以西方的帝國話語來理解中華體系存在難以克服的認(rèn)識論困難,我們應(yīng)回到中國自身的文明多元性傳統(tǒng),挖掘其天下觀和朝貢體系的成就,以為世界文明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做出貢獻(xiàn)。近來王銘銘、羅志田、趙汀陽等學(xué)者試圖從人類學(xué)、歷史學(xué)和哲學(xué)的維度闡發(fā)中國體系在現(xiàn)時代的意義,值得關(guān)注。*王銘銘:《中間圈》,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08年;Mingming Wang, The West as the Other: A Genealogy of Chinese Occidentalism, 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2014; 羅志田:《夷夏之辨的開放與封閉》,《中國文化》1996年第14期;羅志田:《夷夏之辨與治道之分》,《民族主義與近代中國思想》,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8年;趙汀陽:《天下體系》,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年;Tingyang Zhao, “Rethinking Empire from a Chinese Concept ‘All-under-Heaven’(Tian-xia, 天下),” Social Identities, Vol.12, No.1, January, 2006, pp.29-41; 趙汀陽:《世界觀是美學(xué)觀點》,《文明》2007年第5期;Tingyang Zhao, “A Political World Philosophy in Terms of All-under-heaven (Tian-xia),” Diogenes, Vol.221, 2009, pp.5-18.

      TheOriginoftheDiscourseoftheChineseEmpireofinEurope1516-1688

      Chen Bo

      The discourse of “the Chinese Empire” in Europe is a result of long-term historical construction. After Yuan dynasty, with the maritime navigation in the early16th century, European knowledge about Zhongguo came to the“China” age, upon which the concepts of kingdom and empire were employed by Duarte Barbosa and Maximilianus Transiluanus in1516and1536respectively, according to the different aspects they grasped of the tribute system of the Ming dynasty. In1585, Juan González de Mendoza first laid the foundation of the “the Empire of China” discourse, to be followed by Matteo Ricci, Alvaro Semedo, Martino Martini and Philppi Couplet; the discourse was eventually established first through cross-cultural comparisons between European concepts and facts about China and then through continuous construction of the imperial pedigree. Qing dynasty was included as part of this pedigree of Chinese Empire. However, the contradictions that emerged from the beginning of the discourse were created between the European frame of empire, characterized by its violence and empire-kingdom tier, and the Zhongguo political system. It is analyzed that the latter, especially with its Tian-hsia cosmology and the tribute system, is something more than the European notion of empire could conceptualize.

      Chinese Empire, the Kingdom of China, Europe, The Zhongguo system, China

      K207.8

      :A

      :1006-0766(2017)05-0078-11

      (責(zé)任編輯:史云鵬)

      陳波,四川大學(xué)中國藏學(xué)研究所、人類學(xué)研究所副教授(成都610064)

      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16至19世紀(jì)歐洲塑造的‘中國’形象研究”(17BSS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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