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農(nóng)

中國古小說興起于魏而大盛于晉；晉人志怪小說中最著名的有兩部：干寶的《搜神記》與陶淵明的《搜神后記》。書名中的“神”乃是非理性存在的一個代表，二書中固然有神，而更多的是仙、鬼和精怪。這四類非人分子在中國人頭腦里一向頗為活躍，至今尚遠(yuǎn)未絕跡。

一

干寶（字令升，？～336）是晉代最重要的小說家，而他的主要身份卻是史學(xué)家，著有西晉五十三年的編年史《晉紀(jì)》，“其書簡略，直而能婉，甚為當(dāng)時所稱”。又有經(jīng)、史、子等方面的著作二十余種，均大抵散佚；干寶本來并不信鬼神，后來遇到幾件怪事，一變而為篤信，并花多年時間以史家之筆大寫專記鬼神故事的《搜神記》。當(dāng)時的大名士劉惔開玩笑地稱他為“鬼之董狐”——專門為鬼神立傳的偉大史家。

《搜神記》原有三十卷，早已亡佚，后來通行的是明朝人輯錄的二十卷本。明朝人整理古籍往往比較粗枝大葉，《搜神記》的這份輯錄本也不甚精審，魯迅先生說此書“半真半假”，他曾有重新?？被蜉嬩浿猓F(xiàn)在還可以看到一部分草稿，但后來沒有做下去。今有李劍國先生新輯本（中華書局2007年版），后出轉(zhuǎn)精，比舊輯本高明多多。

干寶撰寫《搜神記》的方針是“撰記古今怪異非常之事，會聚散佚，使自一貫，博訪知古者”，所以其中頗有抄自先前諸書中的材料，又搜集口述資料，形成一部集大成式的故事集。但“群言百家，不可勝覽；耳目所受，不可勝載”，所以他也有所選擇，有所加工，總起來看態(tài)度很認(rèn)真，是當(dāng)作歷史書來寫的，意在“發(fā)明神道之不誣”，并非有意為小說。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中說：

中國本來信鬼神的，而鬼神與人乃是隔離的，于是乎就有巫出來。巫到后來分為兩派：一為方士，一仍為巫。巫多說鬼，方士多談煉金及求仙。秦漢以來，其風(fēng)日盛，到六朝并沒有息，所以志怪之書特多……六朝人視一切東西都可成妖怪，這正就是巫底思想，即所謂“萬有神教”。此種思想，到了現(xiàn)在依然留存，像常見在樹上掛著“有求必應(yīng)”的匾，便足以證明社會上還將樹木當(dāng)神，正如六朝人一樣的迷信。其實這種思想，本來是無論何國，古時候都有的，不過后來漸漸地沒有罷了，但中國還很盛。

干寶的思想正是巫的一套，《搜神記》中大量的故事不免比較簡單而且近乎老一套，比較無味；但鬼神的故事總是人們有意無意地創(chuàng)造出來的，看似荒誕不經(jīng)，其中有些總還是曲曲折折地反映了某種社會生活和人們的思想，某些優(yōu)秀之作如果拋開“神道不誣”的舊觀念而當(dāng)作小說來讀，還是很有興味的。

《搜神記》中好玩的篇章不少，例如關(guān)于孝子董永的故事：

漢董永，千乘人，少偏孤，與父居，肆力田畝，鹿車載（父）自隨。父亡，無以葬，乃自賣為奴，以供喪事。主人知其賢，與錢一萬遺之。永行三年喪畢，欲還主人，供其奴職。道逢一婦人，曰：“愿為子妻?！彼炫c之俱。主人謂永曰：“以錢與君矣?！庇涝唬骸懊删?，父喪收藏。永雖小人，必欲服勤致力，以報厚德?！敝髟唬骸皨D人何能？”永曰：“能織?！敝髟唬骸氨貭栒?，但令君婦為我織縑百匹?！庇谑怯榔逓橹魅思铱棧斩?。女出門，謂永曰：“我，天之織女也。緣君至孝，天帝令我助君償債耳?！闭Z畢，凌空而去，不知所在。

勤勞、善良、孝順、守信，董永表現(xiàn)出全面的高尚品質(zhì)，足以感動神明——這樣的好人自當(dāng)有好報，所以天帝派織女來給他幫忙、賜福，主動嫁給他，幫他還債，從為奴的處境中解脫出來。這樣的故事深刻地符合中國的世道人心。孝敬父母，養(yǎng)老送終，欠債還錢，說話算數(shù)，這些都是傳統(tǒng)道德中的天經(jīng)地義，屬于中國人的核心價值，至今沒有過時。

先前劉向的《孝子傳》中已經(jīng)講過這個故事，后來唐代出現(xiàn)了《董永變文》，話本小說中則有《董永遇仙記》，戲劇舞臺上亦復(fù)搬演不衰，黃梅戲《天仙配》尤為家喻戶曉?！端焉裼洝烦猩蠁⑾?，在董永故事的傳播演化中具有重要的地位。

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表現(xiàn)這一主題的還有丁姑的故事：

淮南全椒縣有丁新婦者，本丹楊丁氏女，年十六，適全椒謝家。其姑嚴(yán)酷，使役有程，不如限者，仍便笞捶。不可堪，九月七日乃自經(jīng)死。遂有靈響聞于民間，發(fā)言于巫祝曰：“念人家婦女作息不倦，使避九月七日，勿用作事?！眳瞧胶?，其女幽魂思鄉(xiāng)欲歸。永平元年九月七日，見形著縹衣，載青蓋，從一婢，至牛渚津求渡。有兩男子共乘船捕魚，仍呼求載。兩男子笑，共調(diào)弄之，言：“聽為我婦。當(dāng)相渡也?！倍炘唬骸爸^汝是佳人，而無所知。汝是人，當(dāng)使汝泥死；是鬼，使汝入水?！北銋s入草中。須臾，有一老翁乘船載葦，嫗從索渡，翁曰：“船上無裝，豈可露渡，恐不中載耳?！眿炑裕骸盁o苦?！蔽桃虺鋈敯朐S，安處著船中，徑渡之，至南岸。臨去，語翁曰：“吾是鬼神，非人也，自能得過。然宜使民間粗相聞知。翁之厚意，出葦相渡，深有慚感，當(dāng)有以相謝者。若翁速還去，必有所見，亦當(dāng)有所得也?！蔽淘唬骸袄⒃餄癫恢粒胃颐芍x！”翁還西岸，見兩男子覆水中。進(jìn)前數(shù)里，有魚千數(shù)跳躍水邊，風(fēng)吹至岸上。翁遂棄葦載魚以歸。于是丁嫗遂還丹楊。江南人皆呼為丁姑。九月七日不用作事，咸以為息日也。今所在祠之。

不堪婆婆（“姑”）虐待自殺身死的丁姑后來成了“鬼神”，她自殺的那一天（九月七日）成為勞動婦女得以休息一天的假日。真心幫她的老翁得到實實在在的利益，而以輕薄言辭調(diào)戲她的兩男子則不得好死。報應(yīng)不爽，愛憎分明，都顯得大有民間傳說的風(fēng)味，而且很有一點女性主義的色彩。

丁姑是不堪虐待自殺身死的，另一位本來非常孝敬老人的小媳婦周青則因為小姑誣告、官僚昏聵、屈打成招而死，這個冤案一直要等到地方官換人以后才得以平反昭雪。東海孝婦周青的故事是——

漢時，東海孝婦養(yǎng)姑甚謹(jǐn)。姑曰：“婦養(yǎng)我勤苦，我已老，何惜余年，久累年少?！彼熳钥O死。其女告官云：“婦殺我母。”官收系之，拷掠毒治。孝婦不堪苦楚，自誣服之。時于公為獄吏，曰：“此婦養(yǎng)姑十余年，以孝聞徹，必不殺也?！碧夭宦牎Ｓ诠珷幉坏美?，抱其獄詞哭于府而去。自后郡中枯旱，三年不雨。后太守至，于公曰：“孝婦不當(dāng)死，前太守枉殺之。咎當(dāng)在此?！碧丶磿r身祭孝婦冢，因表其墓。天立雨，歲大熟。endprint

長老傳云：孝婦名周青。青將死，車載十丈竹竿，以懸五幡，立誓于眾曰：“青若有罪，愿殺，血當(dāng)順下；青若枉死，血當(dāng)逆流?！奔刃行桃?，其血青黃，緣幡竹而上極標(biāo)，又緣幡而下云。

類似的故事，已先載于《淮南子·覽冥訓(xùn)》、《說苑》、《漢書·于定國傳》等文獻(xiàn)，其基本事實大約乃是真人真事，而對事情的解釋則采用了漢代以來最為流行的天人感應(yīng)學(xué)說。但與官方的天人合一說不同的是，這里不取君本位和官本位，而是民本位：即使是一個小媳婦冤枉而死也會引起天譴，非加以平反不可。這故事因為進(jìn)入《搜神記》而獲得巨大的聚變能量，影響于后世者甚遠(yuǎn)。

這個故事里有幾個基本的要素：孝順的媳婦、惡毒的小姑、糊涂的太守、正直的獄吏、因冤獄而出現(xiàn)的天災(zāi)和事平以后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這里牽涉社會生活、倫理司法以至天理人心。中國古代冤獄甚多，人們不敢指望它不出現(xiàn)，只希望一旦出現(xiàn)將來總會有昭雪的一天。寄希望于未來，相信神明的正直無私，老百姓覺得可以依靠的乃是永不可欺的天意和明鏡高懸的青天大老爺。這樣的要素和思路一再見之于此后的小說和戲曲，關(guān)漢卿的名作《竇娥冤》就是其中典型的一例。

二

陶淵明的《搜神后記》（一作《搜神錄》，見釋慧皎《高僧傳·序》）歷來有人疑為偽作，但似乎從來沒有提出過什么過硬的根據(jù)。例如有人因書中提到陶淵明死后之事，就說“其為偽托，固不待辨”；其實古代小說中每有后人附加的條目，指出這一點是完全必要的，但不能因此就斷定全書皆偽。又有人以為陶淵明為人曠達(dá)，不會拳拳于鬼神，所以也不會寫什么志怪小說，魯迅先生即持此說?？墒翘諟Y明的思想和趣味其實相當(dāng)復(fù)雜，從詩中可以看到他對《山海經(jīng)》、《穆天子傳》等奇書頗為愛重，又有“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之句，眼界這樣開闊的老作家未必與志怪小說完全絕緣。在未能正式證偽之前，我們還只宜將《搜神后記》視為陶淵明的著作。他的這部志怪小說早已亡佚，現(xiàn)在能看到乃是明朝人的輯本（今所通行者為汪紹楹先生校注本，中華書局1981年版），有一百二十多條。近賢李劍國先生亦有新的輯本（中華書局2007年版）。

《搜神后記》中屢次提到劉宋時代的故事，似應(yīng)為作者晚年的作品。書中頗有關(guān)于真人的傳說故事，例如卷二有關(guān)于郭璞及其外孫杜不愆神奇的故事四則，郭璞在士人心目中簡直就是一位半仙，連跟他學(xué)過占卜的外孫都有非凡的本領(lǐng)。卷三“流星墮甕”條則講桓玄出生的神話，并說“玄雖篡位不終，而數(shù)年之中，榮貴極矣”。陶淵明是在桓玄手下效過勞的，這一段記載應(yīng)當(dāng)其來有自。

淵明所記的某些故事雖然怪異，卻很合于傳統(tǒng)的道理，如講治病之藥總是一物降一物，須經(jīng)過試驗才能知道。卷三“馬溺消瘕”的故事道——

昔有一人，與奴同時得腹瘕病，治不能愈。奴既死，乃剖腹視之，得一白鱉，赤眼，甚鮮明。乃試以諸毒藥澆灌之，并內(nèi)藥于鱉口，悉無損動。乃系鱉于床腳。忽有一客來看之，乘一白馬。既而馬溺濺鱉，鱉乃惶駭，欲疾走避溺，因系之不得去，乃縮藏頭頸足焉。病者察之，謂其子曰：“吾病或可以救矣?！蹦嗽嚾“遵R溺以灌鱉上，須臾便消成數(shù)升水。病者乃頓服升余白馬溺，病豁然愈。

白馬溺能使鱉化成水大約并不可信，但試以諸藥澆灌之的做法很像進(jìn)行科學(xué)試驗，偶有客人的白馬來打一個岔，卻忽然獲得成功，這也是科研中能有之事。中藥里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大約就是這么積累起來的。又卷六“腹中鬼”故事，說有一種八毒丸是專治腹中鬼的，服下去以后的效果是“腹中雷鳴鼓轉(zhuǎn)，大利數(shù)行，遂差”。可知是通過腹瀉把這種鬼排出體外。在古代瀉法是治療消化道疾病的常用方法之一。

《搜神后記》多有關(guān)于鬼的故事，既有講鬼如何厲害把人搞死的，也有講有人不怕鬼將其制伏的故事，二者并存，見出古人的智慧；自然是后者比較有趣，例如有牧童捉鬼：

有一傖小兒，放牛野中，伴輩數(shù)人，見一鬼依諸叢草間，處處設(shè)網(wǎng)，欲以捕人。設(shè)后網(wǎng)未竟，傖小兒竊取前網(wǎng)，仍以罨捕，即縛得鬼。

真所謂即以其鬼之道，還治其鬼之身。后來劉義慶《幽明錄》中有一則縛鬼的故事，與此幾乎全同，應(yīng)當(dāng)是從這里抄去的。

《搜神后記》中又有給鬼下藥來制伏他的故事：

樂安劉池茍家在夏口，忽有一鬼來住劉家。初因暗，仿佛見形如人，著白布褲。自爾后，數(shù)日一來，不復(fù)隱形，便不去。喜偷食，不以為患，然且難之。初不敢呵罵。吉翼子者，強(qiáng)梁不信鬼，至劉家，謂主人曰：“卿家鬼何在？喚來，今為卿罵之！”即聞屋梁作聲。時大有客，共仰視，便紛紜擲一物下，正著翼子面，乃主人家婦女褻衣，惡猶著焉。眾共大笑為樂。吉大慚，洗面而去。有人語劉：“此鬼偷食，乃食盡，必有形之物，可以毒藥中之。”劉即于他家煮野葛，取二升汁，密賫還家。向夜，舉家作粥糜，食余一甌，因瀉葛汁著中，置于幾上，以盆覆之。人定后，聞鬼從外來，發(fā)盆啖糜，既訖，便擲破甌走去。須臾間，在屋頭吐，嗔怒非常。便棒打窗戶，劉先已防備，與斗。亦不敢入。至四更中，然后遂絕。

住在劉家的鬼確實很環(huán)，不僅偷食，而且掌握人家婦女的內(nèi)衣褲；吉翼子其人強(qiáng)梁，但不善于斗爭，單靠罵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后來有人很聰明地想出妙法來，先將鬼削弱，然后再直接與之較量，終于將它滅掉。像這一類不怕鬼的故事，無論在古在今，都有幫助人們解放思想、鼓舞斗志的作用。

《搜神后記》中又有人、鬼戀愛的故事，最著名的是“李仲文女”的奇遇：

晉時，武都太守李仲文在郡喪女，年十八，權(quán)假葬郡城北。有張世之代為郡。世之男字子長，年二十，侍從在廨中。夜夢一女，年可十七八，顏色不常，自言“前府君女，不幸早亡。會今當(dāng)更生。心相愛樂，故來相就?！比绱宋辶?。忽然晝見，衣服薰香殊絕，遂為夫妻。寢息，衣皆有污，如處女焉。后仲文遣婢視女墓，因過世之婦相問。入廨中，見此女一只履在子長床下。取之啼泣，呼言發(fā)冢。持履歸，以示仲文。仲文驚愕，遣問世之：“君兒何由得亡女履耶？”世之呼問，兒具道本末。李、張并謂可怪。發(fā)棺視之，女體已生肉，姿顏如故，右腳有履，左腳無也。子長夢女曰：“我比得生，今為所發(fā)。自爾之后遂死，肉爛不得生矣！萬恨之心，當(dāng)復(fù)何言！”涕泣而別。endprint

美好的愛情和性生活可使少女死而有復(fù)生的希望，但此事必須秘密進(jìn)行，一旦公開，則功敗垂成。家長總是戀愛悲劇的制造者。這樣的奇聞在其他小說中也有所涉及，都給予后來的作家很大的啟發(fā)，頗有仿作，而最著名的乃是明代大戲劇家湯顯祖的名作《牡丹亭》，他本人在該劇的題詞中曾經(jīng)直接提到先前的故事：“傳杜太守之事者，仿佛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予稍為更而演之。至于杜太守收拷柳生，亦如漢睢陽王收拷談生也?！?李仲文之女的故事已如上引；廣州太守馮孝將兒女事，見《搜神后記》卷四“徐玄方女”條，漢睢陽王收拷談生則見于《太平廣記》卷三一六引曹丕《列異傳》。

這一類故事的由來，大約與漢魏、兩晉以來盜墓之事屢有發(fā)生有關(guān)，墓中女尸或有尚未腐爛者，遂生出許多遐想；生活中的少女在戀愛中無從采取主動姿態(tài)，文人就在女鬼身上讓她們精神煥發(fā)，并強(qiáng)調(diào)愛情自有偉大的力量，足以突破生死的界限，只是不能讓家長知道。

愛情故事在志怪小說中歷來占據(jù)重要地位，除了人鬼戀愛之外，更多的是人仙戀愛以及神女下凡。《搜神后記》中有“袁根、相碩”的故事，寫這兩位獵人在深山中忽入仙境，分別同兩位仙女結(jié)為夫婦，后來又復(fù)回人間。此乃后來非常著名的劉晨、阮肇入天臺故事的先導(dǎo)。

在陶淵明筆下還有一個有趣的新典型——神女化裝下凡，并不與男主人公結(jié)合，只是來提供幫助。這就是白水素女的故事：

晉安侯官人謝端，少喪父母，無有親屬，為鄰人所養(yǎng)。至年十七八，恭謹(jǐn)自守，不履非法。始出居，未有妻，鄰人共愍念之，規(guī)為娶婦，未得。端夜臥早起，躬耕力作，不舍晝夜。后于邑下得一大螺，如三升壺，以為異物，取以歸，貯甕中。畜之十?dāng)?shù)日。端每早至野，還見其戶中有飯飲湯火，如有人為者。端謂鄰人為之惠也。數(shù)日如此，便往謝鄰人，鄰人曰：“吾初不為是，何見謝也？”端又以鄰人不喻其意。然數(shù)爾如此，后更實問，鄰人笑曰：“卿已自取婦，密著室中炊爨，而言吾為之炊耶？”端默然心疑，不知其故。

后以雞鳴出去，平早潛歸，于籬外竊窺其家中，見一少女從甕中出，至灶下燃火。端便入門，徑至灶所視螺，但見殼。乃到灶下問之曰：“新婦從何所來，而相為炊？”女大惶惑，欲還甕中，不能得去，答曰：“我天漢中白水素女也。天帝哀卿少孤，恭慎自守，故使我權(quán)為守舍炊烹。十年之中，使卿居富，得婦，自當(dāng)還去。而卿無故竊相窺掩，吾形已見，不宜復(fù)留，當(dāng)相委去。雖然，爾后自當(dāng)少差，勤于田作，漁采治生。留此殼去，以貯米谷，?？刹环??！倍苏埩?，終不肯。時天忽風(fēng)雨，翕然而去。

端為立神座，時節(jié)祭祀。居常饒足，不致大富耳。于是鄉(xiāng)人以女妻之，后仕至令長云。今道中素女祠是也。

這里不涉及任何性愛的內(nèi)容，女主人公只是一個奉命來做義工的神女?！端焉裼洝防镆灿羞@個故事，但那里的神女是來給小謝做妻子的。自然是義工顯得更高尚，故事也更有味。

《搜神后記》較少抄錄舊書，其中諸作的情節(jié)大抵比過去的志怪小說更復(fù)雜，敘事更細(xì)致。但也有記載異常之事的短小片段，如卷七的《虹化丈夫》、《毛人》、《兩頭人》、卷九《楊生狗》之類。這種長短雜陳的局面是古代筆記小說的常態(tài)，一直到《聊齋志異》都還是如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