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這類行為還是上海話最殺根:殺熟!眼見得曉明已把錢遞上去,我只好松開緊攥著的拳頭。
在美國修空調(diào)被惡狠狠宰了一刀。下手的是自己同胞。
這首先要怪洛杉磯的夏天比我們預(yù)想的要好很多,以為可以一直沒有滾燙的“副熱帶高壓脊”,一直沒有梅雨和臺風,一直只是穩(wěn)定的晴熱,干燥而通透,皮膚不會發(fā)黏,再暴烈的陽光,風卻始終地涼爽,晚間基本不用空調(diào),來自落基山脈的山風,一不小心就把你吹成腹瀉。
我們以為洛杉磯的夏天可以一直這樣迷人。
沒想到那天的洛杉磯也會高溫攝氏40度,而空調(diào)偏偏壞了,別墅的中央空調(diào),室外機的風扇不轉(zhuǎn)了,只是嗡嗡地響,那家伙黑黢黢的像一個大大的柏油桶,給人很多想象空間,朋友曉明說,叫湯姆吧,專修空調(diào)的老移民,河北人,不過……曉明有點猶豫:“聽說他有過‘殺熟的傳聞……咱那么哥們,該不至于吧!”曉明那幾天與我同住,對湯姆老友還是有幾分自信的,雖說“殺熟”是一種很暗黑的品質(zhì),中國人來海外,帶出來的壞品質(zhì)中最壞的一種。
湯姆來了,五短身材,平板寸頭,貌似很憨厚,還在電話里他就說是壓縮機壞了,換一個的話,4000美刀,曉明懷疑是否聽錯了,湯姆說現(xiàn)場看了再說。
空調(diào)的品牌是“LENNOX”,湯姆看了一眼,坐下說:“所有的跡象表明,壓縮機壞了,必須換,如果是外人,最省的,也得2500美刀,但誰叫我們是哥們呢?看我用獨門絕技試試?!闭f著換了一個新的電容,又灌了一些氟利昂(原先并不缺氟利昂,看他放氣時大股氟利昂激射而出),接著拿過工具包,拆開其他部件,瞧著就是磨蹭時間,還說,我先讓它走走磨缸,8小時到12小時不能停,走啊走啊,就拉出來啦!
我們看著傻了眼。壓縮機壞了居然可以修?我以前所知道的,就是如同發(fā)動機一樣,壓縮機一旦壞了,就完了,要么換掉,要么送專業(yè)的廠家“開缸”修理,像這樣“走啊走啊”就能走好了?
我疑惑著,大概是“美國的超新技術(shù)”,連壞掉的壓縮機都能當場修復(fù)?!看得出,那邊站著的曉明也滿腹狐疑,只是不好意思說破,尷尬地站著,倒是湯姆落落大方,對曉明說:聽說你有一支漂亮的M16自動步槍?拿來看看。
“M16”拿來了,咋一看,倒像玩具,但事實上曉明有持槍證,反過來證明,這支黑黢黢的家伙可不是鬧著玩的,絕不輸給周立波的那家伙,一旦扣發(fā),就是一挺班用機槍。
曉明事先說的不錯,湯姆在大陸時干過特警,只見他接過搶就是稀里嘩啦地一陣子,又是拉開槍栓,又是檢查彈匣,最后干脆把槍拆得個五馬分尸,又極其熟練地把槍裝好,我不知道曉明究竟欠了他什么情,可以任由他如此隨意地擺布,這期間那大空調(diào)嗡嗡地轉(zhuǎn)著,等湯姆把槍玩夠了,就一聲吆喝,曉明兄,算你走運,空調(diào)沒事啦!
曉明這回也不再客套,直接問:多少錢?!湯姆閉閉眼,說,不是說了哥們嗎,1800刀吧。
曉明笑了,不是哥們嗎,1500吧!那湯姆極其江湖地笑笑,好!誰叫我們是哥們呢,就1500吧,剩下的300宰老外去!怎么樣,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吧?!
這筆賬應(yīng)該“三家分晉”,房東、曉明、我。我默默地數(shù)出了500刀,攥著,總覺得哪里不對。500刀,就是3500元人民幣吶,1500刀就是1萬元人民幣呀,我不懂空調(diào)行情,但憑直覺在上海修理,只不過換一只電容,充了一回氟利昂,再加上“上門維修”的人工,怎么也不要1萬元吧?!
更何況美國是什么地方?世界工業(yè)技術(shù)最發(fā)達的地區(qū),那電容,那氟利昂,那……任什么工業(yè)設(shè)備零件,只會比中國便宜,或至多和中國一樣吧,怎么會要1萬元呢?
殺!這類行為還是上海話最殺根:殺熟!
眼見得曉明已經(jīng)把錢遞了上去,我只好松開緊攥著的拳頭。
在美國修空調(diào)被惡狠狠宰了一刀。下手的是自己同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