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錢陳翔

沉浮一生 寄情于藝—記革命畫家莊索

文/錢陳翔

莊索，1914年生于臺灣高雄市旗后的一個小漁村。莊索的父親莊澄清是一位頗具民族氣節(jié)的私塾先生，當日本殖民者開始干預教課內(nèi)容、干預生活時，便帶著莊索舉家回到了祖籍地泉州。少年的莊索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繪畫天分，當?shù)剜l(xiāng)民曾請他在當?shù)氐男R王公宮里畫壁畫。他畫下了龍虎雙壁，龍壁的對聯(lián)是“霞映云從歸晚洞，露沾雨潤上天衢”，虎壁的對聯(lián)是“下山嘯聲萬人色變，露爪跳躍百獸驚駭”。①

莊索 山雨欲來 116.5cm×91cm 布面油畫 1981 年

具有留日經(jīng)歷的王逸云于1918年創(chuàng)辦的廈門繪畫學院與黃燧弼1923年所辦廈門美術學校合并而成廈門美術專門學校，以加強其美術教育陣容，并由黃燧弼任校長，后因教育部的制度于1930年改稱“廈門美術專科學?！?。廈門美專在當時是南方尤其是閩南地區(qū)美術教育界的中心，林學大、周碧初、謝投八、郭應麟等一批頗有名望的畫家都在廈門美專任教。莊索就在1928年夏天，帶著對藝術的熱愛，進入廈門美專藝術專修科開始了其正式的系統(tǒng)性的繪畫學習。他在學校主要師從周碧初、謝投八、郭應麟等教授，受到這一批大多留日歸國的老師的影響，畫風偏向于寫實主義。他后來回憶道：“歷屆廈門美專的教授，都持折衷的寫實主義，平衡了古典的穩(wěn)重畫風和現(xiàn)代的自由技巧，尤其是郭應麟、謝投八二位，更是‘擇善固執(zhí)’地默默耕耘，不求聞達?！?/p>

廈門美專這一時期的學習不僅僅是磨煉了莊索的畫技，更使他的思想日漸成熟。1931 年“九?一八”事變、“一?二八”事變，身為同盟會志士的校長黃燧弼率領學生舉行抗日集會。在黃校長愛國精神的感染下，莊索從小埋藏在心的“愛國之種”開始萌芽。面對外來侵略，民族危難，莊索積極參加了廈門美專組織的抗日救亡運動，與同學們一起創(chuàng)辦畫刊，編寫劇本，宣傳抗日。

在廈門美專，莊索夜以繼日地學習著繪畫技巧，畫技日益精湛，用3年時間就修完了4年的課程，并于1932年初提前畢業(yè)。畢業(yè)后，莊索便在閩西、閩南地區(qū)任教，包括福建漳州、泉州、南安石碼等地的農(nóng)校、小學以及晉江公學。教學上，他延續(xù)了廈門美專所學，畫風寫實，重視寫生，并提倡木刻。他后來談到自己的藝術主張：“30 年代部分中國畫人，憧憬于希臘以來人文主義的偉大傳統(tǒng)，出洋苦學中，對自己多難的國土與人民及歷史文化，背負著使命感而追求永恒；認真地探索深度，蓄銳功力；真摯嚴肅之情，自然流露于畫面上，震撼觀者心靈?！逼溟L子臺灣民俗學者莊伯和也說過：“大體父親的想法與五四運動后反封建保守思想，主張藝術與社會現(xiàn)實

鹽城新四軍紀念館展出莊索設計的“N4A”臂章

記載莊索在新四軍事跡的史料

莊索 抗日之家 80.5cm×116.5cm 布面油畫 1971年

莊索 傷兵 80cm×116.5cm 布面油畫 1982年相結合，為人生而藝術的觀念是相符的。同時更主張美術大眾化。重要的是他身體力行?！雹谒慷密婇y割據(jù)、盜匪橫行、民不聊生的境況，心中充滿悲天憫人的人道情懷。1937年七七事變后，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莊索決心發(fā)揮其美術特長，以此報國，立即參加到抗戰(zhàn)隊伍的行列中。1939 年1月，他參與成立“晉江抗戰(zhàn)后援會”，組織工作人員下鄉(xiāng)向普通民眾宣傳抗日，廢寢忘食、夜以繼日的工作使他編繪出了《抗建畫刊》《抗敵畫報》《一月漫畫》等抗日宣傳的刊物，創(chuàng)作了大型宣傳畫《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從此，他開始以畫為槍在戰(zhàn)火中穿梭。

1940年對于莊索來說是很巧合而關鍵的一年。這一年新四軍與八路軍在蘇北會師，抗日局面有了一個新的轉折。新四軍進駐鹽城后，在劉少奇、陳毅的領導下，大力開展文化教育工作。魯迅藝術學院華中分院就是在這時建立，并由劉少奇親自任院長。美術系教授許幸之受陳毅的委托，兩次到上海，邀請文化人士到軍中開展文化教育工作。而這時，莊索恰巧在上海與眾多畫家交流學習。于是渡江而上，成為了魯迅藝術學院的一員，任職美術系教授，并起用莊五洲這個名字。他帶領學生寫生，還給學生畫速寫像。同時，新四軍中的革命熱情，大大激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1941年三四月他就創(chuàng)作了《踏著烈士的血跡前進》《戰(zhàn)地之春》等多幅大型彩色宣傳畫，以此鼓勵和贊美戰(zhàn)士們英勇抗敵、堅持不懈。魯藝美術系主任莫樸后來回憶莊索時寫道：“他對待教學、工作的認真負責態(tài)度，還有生活上的艱苦樸素作風，讓我留下了終身難忘的印象。……在我眼里，他是一位堅定的愛國主義者，也是一位對美術執(zhí)著追求的藝術家。他受到師生們的尊敬。”③

莊索肖像

在魯藝，莊索最重要的事跡應當是為新四軍設計新臂章一事。在皖南事變以前，新四軍就有自己的臂章，外方內(nèi)圓，藍白兩色，上有“新四軍”字樣。皖南事變后，蔣介石下令取消了新四軍番號。中共中央軍委于1941年1月20日發(fā)布命令重建新四軍。為適應抗日形式發(fā)展的需要，新四軍急需一個新的、統(tǒng)一的標志。莊索、許幸之、莫樸等魯迅藝術學院華中分院美術系老師接受了這一任務。莊索在學校時專攻西洋繪畫，對美術設計頗有造詣。他以原有臂章為藍本，通過搜集有關資料，廣泛征求大家的意見，以此為根據(jù)來思考臂章的新設計。莊索思考過后認為，新四軍的部隊雖然有了變化，但抗戰(zhàn)的任務沒有變，新四軍仍然是抗日的新四軍，所以繼續(xù)采用了老臂章外方內(nèi)圓、藍白兩色的風格，藍色代表藍天，白色象征光明，寓意中華民族前途光明，抗戰(zhàn)必將獲得勝利。把老臂章“新四軍”三個中文字換成了英文字母。新四軍的英文全稱是“New 4 Army”,他取了兩個單詞的第一個字母“N”“A”，在中間加上了一個漢字“四”，成為“N四A”。樣稿出來后，拿給首長審閱，陳毅看了之后，很滿意，稱贊用英文代替中文具有神秘性，可以起到隱蔽保護作用。不過同時提出了一點意見，就是將“四”改為“4”。于是修改過后，“N4A”這一新的臂章就誕生了。其實，他還設計了另一種臂章，就是在“N4A”字樣上方左右兩邊各加一顆五角星，中間標明“1941”，以此來紀念皖南事變的死難烈士。當然最后廣泛使用的是“N4A”，成為新四軍的新標志。這個臂章從1941年一直使用到1947年初新四軍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序列才停止使用。

莊索因為生于日本占領下的臺灣，通曉日語，了解日本的風土人情。于是在1941年7月日軍對于鹽阜區(qū)“掃蕩”后，魯迅藝術學院華中分院停辦，并且改建為兩個藝術團，分排到不同地區(qū)做宣傳工作。莊索因為美術和日語特長，被調(diào)到新四軍政治部敵工部，開始做敵偽軍工作，主要負責對日反戰(zhàn)宣傳，分化瓦解敵人。他發(fā)揮所長，整日繪制對日軍的宣傳品，他創(chuàng)作的一幅在盛開的櫻花背景下，一位穿著和服的背著小孩的日本婦女，眺望著大海，期盼參戰(zhàn)的丈夫早日歸來，她的背后是一片盛開的櫻花。畫面中一片美好祥和透著濃濃的思念感傷，引起了日軍反戰(zhàn)的情緒。1943年，日軍第二次“掃蕩”蘇北，莊索在執(zhí)行反戰(zhàn)宣傳任務時不幸被俘，關押在徐州“特別工人訓練所”。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他才趁亂逃脫，乘火車去往上海。后時局不穩(wěn)，內(nèi)戰(zhàn)即起，深感美術事業(yè)發(fā)展無望，于是1946年莊索從上海取水道回到了闊別了18年之久的寶島臺灣。

回到臺灣后，莊索與畢業(yè)于東京女子洋裁學校的陳壽賢女士結婚。之后他便在臺北市立女中、私立靜修女中、開高南職等一些中學擔任美術教師。然而，1947年“ 2?28 事件”后，臺灣政治局勢急轉直下。莊索因其敏感身份，為避免牽連，匆匆離開臺北，返回出生地高雄。不久，臺灣宣布實施戒嚴統(tǒng)治，許多人遭受迫害甚至被捕遇害。莊索徹底封鎖了過去的經(jīng)歷，中斷了美術創(chuàng)作及教學生涯，選擇進入高雄市漁會任職，在水產(chǎn)陳列館工作，后又擔任漁會統(tǒng)計股股長，以他的美術專才，默默地為漁民們描繪各種捕魚作業(yè)的說明圖及研究用的魚類貝類圖鑒、世界漁區(qū)地圖等，撰寫專業(yè)的漁業(yè)論文，其間也曾為臺灣農(nóng)復會、“中央研究院”、臺灣大學、成功大學、水產(chǎn)試驗所做些工作，開始了其長達33年的沉寂期，再不提藝術創(chuàng)作。直到1979年莊索65歲退休，他才重拾畫筆，并以“索翁”的筆名在臺灣《藝術家》雜志等刊物上發(fā)表《廈門美專追憶》等回憶性的文章。從1979年至1988年不幸中風偏癱，七年的時間，莊索創(chuàng)作了許多關于他在抗日時期經(jīng)歷的畫作，像《打鬼子的故事》《逃難》《雪中喂馬》《戰(zhàn)地之春》等。同時他也創(chuàng)作臺灣南部的漁村、老水牛、高山族的婦女、漁民等題材畫作。他是在用畫訴說著民族的苦難和抗爭，訴說著生活美好的來之不易,告誡后代更要珍惜。1997年11月18日，他帶著對往昔生活的懷念，離開了塵世。

少時從臺灣到廈門的成長經(jīng)歷，抗日戰(zhàn)火中以畫為槍轟轟烈烈的青年時代，臺灣沉寂多年的后半人生，以及晚年的“重憶少年夢，幾度夕陽紅”，構建起了抗日畫家莊索傳奇的一生。從他的留下的畫作中，我們看到的是他沉浮一生的故事。通過他的故事，我們觸及的是那一輩人于水深火熱的年代里救國救民的心。

注釋：

責編/王可苡

莊索 水牛 52cm×36cm 布面油畫 1985 年

（本文作者為廈門大學藝術學院藝術管理教研室主任、《藝品》雜志主編、鑄山微信公眾平臺創(chuàng)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