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寧 銳
藝術(shù)·生活
滋蘭筆記(二)
文 /寧 銳
建蘭紫花墨寶將開,先作蘭畫數(shù)紙,拍照發(fā)于微信。國圖張志清館長見之,遂轉(zhuǎn)發(fā)畫作并點(diǎn)評曰:
沐齋善養(yǎng)蘭,又自寫蘭,有柔骨而無媚氣。其蘭形拙而實秀,避巧而張樸,別創(chuàng)一格。近日寫蘭,花似燕尾,與隸書類,濃淡間自有意趣。
張館長精于文字翰墨及鑒賞,于吾蘭并畫每過譽(yù)之。然其謂“秀與樸”“巧與拙”者,真行家語。不必如傅山言“寧拙毋巧”,書畫何嘗要個“寧”字作梗其間?萬毋寧也,皆須發(fā)乎心,動乎情,順乎勢,暢乎手,而止于知止處。
然則何謂知止?此自是修為也,漸進(jìn)也,吾亦遠(yuǎn)未及,豈敢道哉?真不可道哉!
夜深涉雨歸來,家中蘭花齊放。晨起,沐于立秋之杲陽,蘭氣也多了幾許清洌之芬。
清代流傳至今的建蘭佳種仁化白,有大瓜子、小瓜子兩種,以其花瓣狀若瓜子而得名,乃與綠茶六安瓜片同義也。此蘭頗有品格,花色一派白綠,花序舒朗,朵朵挺出如錐畫沙,備昂然之神,氣韻不凡。另有素心新種翠微,出粵東梅州,其花色白嫩而帶綠暈,花瓣圓潤無圭角。若以書法比擬,仁化白出鋒,翠微則藏鋒,至于老種玉泉則飛白也。此花蒙蘭友大量相贈,余于今春涵芬樓蘭畫展之際分贈諸師友,是與人樂樂焉。
友人王浩謂余:“在粵北見過此素心蘭,當(dāng)?shù)厝苏f不可摘更不可移。君真妙手,此物身居京城畹廬,悠然自得,蕙質(zhì)樸實,旁若無人似天外之物?!?/p>
素心終是蘭之貴者,直似姑射仙人,“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賞之令人心曠神清?!对姟吩疲骸耙嗉纫娭埂倚膭t降。”一片冰心在素蘭。
儒家言“君子慎獨(dú)”已成老生常談,然而究竟何謂“君子慎獨(dú)”?不是指一個人的時候修心自省,而是強(qiáng)調(diào)無論何時何地都謹(jǐn)言慎行??v千百萬人之中,我心始終如一。這才是慎獨(dú),乃反照內(nèi)心之獨(dú)也,非向外求。
此之謂誠也。誠便是慎獨(dú)之象。平日有與吾言他人之惡者,但姑妄聽之,斷不可信。且察言者之誠。自古離間計由此出而止于慎獨(dú)之心,或謂謠言止于智者也。人生在世,孰能不受毀謗,但以誠敬心視之如常。常形不滅,獨(dú)心不泯,如蘭之幽芳無息,何嘗計較眾人之賞。
瀘州荷仙行將開老,撿取一支插入凈瓶。想起詞家黃昇的《鷓鴣天》:“自揀殘花插凈瓶”“袖手無言味最長”。
午飯后,捧一本書臥于榻上,讀兩行,復(fù)讀兩行,如老牛耕于田壟;合上眼回味,嗅著一室的蘭香。如此這般,不知覺間竟然睡去。
醒來即此刻。竹簾透進(jìn)日色,一簇翠竹斜臨水,和著蘭葉的光影交疊于水面上。一日之間晝寢夜睡,一年之中春困秋眠,感受各自不同,天地之氣相異耳。此所以“花落知多少”迥別于“空山松子落”也。
自滬歸京。夜色中,景德鎮(zhèn)蘭花瓷已悄然入戶。
取蘭花罐一、蘭花杯數(shù)個,幽蘭一盆并置于茶席。沏巖茶水仙,湯色金亮明澈,倒入杯中,映襯杯底蘭影。水仙茶號稱竹窠蘭花底香,不滋蘭者焉知蘭之味也。以蘭花杯蓄水仙茶,對幽蘭花開,蘭馨相應(yīng),亦是一樂。
唯憾時間倉促,所繪無多。面對諸器,仿佛又重現(xiàn)那日時光—母親與連群兄在側(cè),交談歡笑,樓上小祝的鼾聲已如雷鳴,我埋頭繪瓷,揮汗如雨。窗外時陰時晴,云霧似健步的行腳僧,繞著青山忽來忽走。院子里,知名的不知名的草木枝葉橫斜,草木之下,狗發(fā)呆,花亂開。
處暑將盡,故都一層秋雨一層涼。沏正山小種一碗,佐以凋蘭。信手寫小斗方,抹落于茗杯其上,蘭茶一味,水墨同芳。
觀署白石老人之蘭畫,一花數(shù)葉,配以蚱蜢?;榇禾m也,然蚱蜢乃夏秋之物,是乖時悖理矣。又題款作《秋香》,是老人以此為秋蘭圖無疑也。此自非王摩詰雪中芭蕉意,固當(dāng)白石翁一時所作,不假分別爾。既無需苛責(zé),亦無需辯護(hù)。
非與蘭同夢者,孰能顧此。
責(zé)編 /唐 昆
(本文作者為作家、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