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升君
姐夫在姐姐病逝幾個月后里眼睛瞎了。姐姐去世,姐夫受到強烈打擊,那年姐夫53歲。中年喪妻是人生的大不幸,10多天里就靠喝一點白開水維持,原本強壯的姐夫形銷骨立,面色黧黑,神情憔悴,視力越來越模糊。起初,還能朦朦朧朧感到一點兒光亮,再后來就一點也看不見了。
姐姐去世,姐夫瞎了,一個紅紅火火的家庭瞬間傾塌半邊天。姐夫的兒子和女兒屢次請他去城里,他都不肯。一句話,“我一個人行哩,盡量不給兒女們添麻煩?!彼麅鹤又缓酶羧钗宓鼗貋斫o他買菜,送吃的。他怕兒子來來去去影響生意,叮囑兒子兩星期回來一次就行。
姐夫年輕時會做木匠活、泥瓦工,這些都無師自通。15歲時姐夫的父親去世,姐夫小學(xué)三年級便輟學(xué)擔(dān)當(dāng)起養(yǎng)家糊口的責(zé)任。年紀輕輕就當(dāng)了生產(chǎn)隊長,管著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的生活,還把隊里的活計安排得井井有條。莊子上誰家打個柜子、桌桌凳凳的,就請他給請來的木匠師傅打下手,其實就是為了省點工錢。姐夫做的是人情活,不用付工錢,只陪師傅吃飯。包產(chǎn)到戶,姐夫家第一個蓋起了紅磚瓦房。兒子兒媳婦在百公里以外的張掖盤下了一家飯館,女兒女婿在新疆做服裝生意。姐夫家的日子真是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一切都在好起來,可姐姐意外地病逝了。
我來看姐夫是在一個冬天。剛剛在大門上敲了幾下,就聽見姐夫咳嗽了兩聲。這是在給來的人使聲信號。我一說話,他就說:“啊,升君來了?!甭曇粲怖?,一臉燦爛。很意外的是他穿得干干凈凈,尤其白色襯衣領(lǐng)子沒有一絲污漬,領(lǐng)口平平整整。想象中一個看不見了的人應(yīng)該穿一件暗色的衣服,至少可以少洗幾次吧。他再三要讓我先進屋,這是多年的習(xí)慣。我推開門站在一邊,他右手拿一根磨得光亮的紅柳木條探了幾下門口,慢慢伸出左手扶住門邊,用腳擦到了門檻。屋里地板磚擦得锃亮锃亮,沒一絲柴丕兒。
我知道他的習(xí)慣,來了不吃飯就走他會生氣。又怕麻煩他給我做飯,來時作了一點準備。拿出帶來的熟食,還有妻子特意用自家產(chǎn)的玉米面做的煎餅。他沒說肉好吃,只一個勁地稱贊玉米面餅好吃。我知道,這稱贊不僅是因為玉米面的味道,更多的是一個莊稼人對土地、對糧食濃濃的情結(jié)。
姐夫的兒子怕他一個人在家難熬,幾次勸他去老人福利院,他堅決不去。他說:“兒女對我這么好,外孫子、家孫子隔天就給我打電話,我活得自在得很,到了敬老院又要多花錢,那不是給兒子丟人?人家會說兒子不養(yǎng)活我了才去的。再說,還有政府每月的低保補助、殘疾人補助,夠我花銷了。我不能給社會丟人,不能給兒子丟臉?!蔽衣牫隽怂届o的心性,豁亮的心底。
一個瞎了的人活得多么亮堂啊,我們這些五官四肢健全的人也未必活得這么清爽明白。他心里的光明已遠遠超過了我們的眼睛所能看到的范圍。
(摘自《甘肅日報》2017年6月23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