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向軍
那遙遠的打谷場
范向軍
小時候,我們大隊的每個生產隊都有一個很大的打谷場,農閑時就成了孩子們的游樂場,男孩子們打瓦片兒、推鐵環(huán)、打彈珠、抽陀螺、撞拐拐……女孩們跳皮筋、跳繩、踢毽子、抓石子……然而,打谷場帶給我的童年樂趣遠不止這些,有些事已經過去幾十年了,至今記憶猶新。
我們一隊和二隊兩個打谷場連在一起,二隊的四間場房是分界線,一隊的場房蓋在最北頭,很長,大概有十來間吧,兩個場房在農閑時各有用處。
一隊的場房前面用水泥打了一條窄得僅能容下一根半蘆葦長的小場地,場地上面放著一個用來碾葦子的碌碡,場房里有兩個老漢,一個叫李老二,另一個叫李溫堂(我們背后都叫他老溫堂),農閑時負責給生產隊編席子。
李老二精瘦,眼睛很有神,不說話還好些,一說話就滿臉皺紋,一年四季穿一身黑衣服,從沒見過他穿襪子。那時,我們玩累了或玩得沒興趣時都會去看他干活,破葦子(細的一破兩、粗的一破三)、去皮、碾破開的葦子、編席,哪一樣都像表演似的,但最吸引我們的是破葦子、去皮和編席。一大捆葦子在他手里就如變戲法一般,一會兒就完成了分割和去皮過程,特別是看他編席子,剛看見他開頭,玩一會兒回來就變成很大的一片了。經、緯,經、緯,柔軟的席篾子在他的手上歡快地跳躍著,常??吹梦覀冄刍潄y,分不清哪是經哪是緯。用現(xiàn)代流行詞來形容,那簡直是帥呆了、酷斃了。
和李老二相比,老溫堂長著一張黑黝黝的大圓臉,兩眼有些渾濁,常常一低頭就有鼻涕流出來,干活就和一頭慢牛似的。常言說:慢工出細活??衫蠝靥玫穆こ鰜淼膮s不是細活,為此,他常遭李老二的白眼,也讓孩子們看不起。但老溫堂有一個故事常常讓少不更事的我們多次爭論、猜測。聽大人們說,老溫堂年輕時人長得很精神,就是腦子里缺根弦,那時人們大都不愿意當兵,因此每當上面征兵時村里總讓他去,每次去不長時間,部隊就讓他回來了,回來時部隊寫有路條,內容是:沿途派飯,解決困難,并且還給他一頭毛驢做腳力。孩子們關心的是沿途派的什么飯、毛驢哪兒去了?每當爭論不休去問答案時,都會遭到老溫堂的呵斥,于是乎一哄而散邊跑邊喊:“沿途派飯,解決困難……沿途派飯,解決困難?!毖赝九傻氖裁达?、毛驢哪兒去了?這兩個問題至今沒有答案。
二隊的場房里有一臺安裝在一塊長木板上的一風吹(小鋼磨),農忙時擱置在靠墻根兒不礙事的地方,農閑時便推到屋中間給大隊飼養(yǎng)院的牲畜們磨飼料,負責看磨的也是一個老漢,姓崔,他那高高的顴骨讓兩只深深凹陷在眼眶里的小眼睛顯得愈加小了,就如兩個黑洞似的,由于從沒見他笑過,孩子們都比較怕他。那時,大隊時常會從附近的制藥廠拉回一些花生餅(制藥后的副產品),等農閑時粉碎后給牲畜們當飼料?;ㄉ炂綍r放在大隊倉庫里,孩子們是拿不到也吃不上的,只有加工時才能搶個一兩塊解解饞?;ㄉ灲涍^機器的壓榨,表面閃著誘人的光亮且特別的硬,需在嘴里泡很長時間才能用牙齒刮下一點點,但愈是這樣顯得愈加香了?;ㄉ灤笮〔灰?,大的和大人巴掌差不多,小的和小孩巴掌差不多。加工時盛著花生餅的木制大簸籮就擺在靠近門口處,老崔坐在門口邊曬太陽邊看磨,一群孩子圍在門口眼巴巴地看著,當一風吹刺耳的噪音減弱時,說明進料斗快沒料了,這時老崔就會起來用鐵簸萁加料,就這一霎那功夫,膽大的孩子就會沖上去抓起早已看好的一個大塊花生餅在老崔的呵斥聲中逃之夭夭。隨后,相似的情景一再重演,到最后總會剩下一個年紀、膽子俱小的,這時老崔也犯困了,會瞇著眼打瞌睡,可他還是不敢上前去拿,老崔幾次加料后看到小孩還是站在原地沒動,就會虎著臉拿起一塊遞過去:“快去別處玩兒吧?!庇谑?,就只剩下老崔一個人坐在門口邊曬太陽邊看磨了。
等到手里的花生餅吃完,又恰逢老崔又在加工,那么,相同的情景便會再次上演。
一隊打谷場的南邊、二隊打谷場的西邊是一個大水塘,里邊養(yǎng)著水葫蘆,是大隊喂豬用的。夏日里整個水塘碧綠一片,水葫蘆那或白或粉的花點綴其間,猶如頂尖畫師創(chuàng)作的工筆畫一般,煞是美麗。水塘里沒魚,卻有很多青蛙。炎炎夏日的晚上,打谷場成了人們消暑納涼的好去處,在滔滔清漳河帶來的習習涼風中,伴著此起彼伏的蛙鳴聲,孩子們圍在老人們的周圍,聽他們講一二九師在劉鄧的指揮下打鬼子的故事、一九四二年八路軍在涉縣賑災開辟漳南大渠的故事、朝鮮義勇軍在涉縣的故事,有的老人親眼見過鄧小平早上在赤岸打谷場晨練,有的見過金日成來我們村辦事……老人們的講述讓孩子們常常感嘆自己沒有出生在那個英雄輩出的年代。
秋收結束后,稍事休整后的大人們便開始收割河灘葦池地里的蘆葦了,在大人們的辛勞中,孩子們迎來了一年中的游戲盛宴。一捆捆蘆葦豎滿了打谷場,再加上搭成人字形等待風干的谷草,形成了多個或相通或獨立的隱蔽暗道,宛如一個天然迷宮,成了孩子們捉迷藏的絕佳之地。天還沒黑孩子們就催促母親快點做晚飯,好早點去瘋玩。他們常常玩得不亦樂乎而不思回家,母親們最初的呼喚是不起作用的,每每都是在帶著怒意的呼喊下才不情愿地回去,更有甚者,玩著玩著睡在了暗道里,變成了和大人們捉迷藏。
時光荏苒,幾十年過去了,打谷場早已不復存在,但每每憶起童年,家鄉(xiāng)的打谷場就會立刻浮現(xiàn)在腦海里,因為它曾見證了我兒時的快樂和成長,早已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記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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