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玲
有道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我總是習慣性地將廣場舞的中場休息叫作“課間十分鐘”,稱“散場”為“下課”。不過仔細想一想,廣場舞確實也是一種不斷循環(huán)更新的教學活動,而且大家都稱教舞者為“老師”,每晚活動一個半小時左右,與常規(guī)的兩節(jié)課時長也差不多,當然未必會像學校那樣敲鐘鳴號嚴格精準。那么,廣場舞是什么課呢?體育課?文藝課?我看都是,甚至叫它“活動課、聯(lián)誼課”也未嘗不可。開放和自由是廣場舞的顯著特征。它是一堂坦然面向公眾,隨時歡迎參與、圍觀、點評的街頭公開課。這一點非一般學校一般課程所能做到,即便有底氣十足的學校搞開放教學,也僅限于一日或一周。從教學角度來審視一下廣場舞確實頗有意味。
關于師資隊伍
廣場舞教學概有兩類:一為政府安排,一為民間自薦。有政府介入組織安排的一般都比較聲勢浩大。我所見最為壯觀的一次廣場舞是在哈爾濱火車站,四列縱隊齊頭并進四百米跑道一圈首尾相接,男女老少動作整齊劃一,頗有氣動山河之勢。此類廣場舞教學,一般都是有計劃、有檢查、有表演,甚至有比賽的,老師亦即社區(qū)文化活動輔導員一般都受過專業(yè)訓練,這是他們的一份工作。越來越多的社區(qū)文化指導人員參與廣場舞教學及管理,意味著我國的社區(qū)文化正向規(guī)范化、有序化、精品化方向發(fā)展。不過,本人似乎對民間自發(fā)組織的人數不太多、規(guī)模不太大、音樂不很吵的那種廣場舞更感興趣,或許因為它更為民間,更接地氣,更為原生態(tài)一些。
民間廣場舞的師資,多是出于友情盛邀,或是出于服務大家的熱心,也有挺身而出臨時充任的代教。一般多是能者為師,當然并不要求他們持證上崗,因而隊伍的流動性較大,但我所遇到的每一位老師都極其認真負責。我先后參加過兩個廣場舞隊,第一支隊伍跳了半年因出國而離隊,一年后回來時隊伍已不見蹤影。原先同舞的鄰居將我拉進了新的組織——舞妹子。本人舞齡雖不長,但教過我的老師竟有七八位之多。第一位廣場舞老師好像叫紅英,已是祖母。她每周教我們一支新舞,從不缺課。印象極深的是有一次,孫子無人照看,自己又須領舞,于是紅英老師就讓孫子騎上脖子祖孫一起跳,好在那時學的舞蹈基本都是腿部動作。這個“騎馬執(zhí)教”的剪影頗有沖擊力,讓我想起高中時的一位數學老師潘老師。潘老師中年得子,舍不得有課時關孩子禁閉,于是就讓他的公子“騎大馬”上講臺。潘老師左手抓著兒子的胳膊,右手握著在黑板上奮筆疾書,推演步驟清清楚楚,教學節(jié)奏絲毫未受影響。有意思的是當時學校似乎也都默認了潘老師的做法,而且我們班的高考數學成績依然在區(qū)里遙遙領先!“騎大馬”的教師剪影恰好是“人梯”精神的寫真,當老師,其實就是做人梯。如今“老師”稱呼已被泛化,泛到很多人已目無師尊。然而不管是誰,當你真正立于臺上為人師表的那一刻,一種情不自禁的傳道授業(yè)解惑的認真便油然而生。事實上,廣場舞老師們的一絲不茍、誨人不倦和職業(yè)教師無甚區(qū)別,不同恐怕只在于一是義務奉獻一是履行職責。
加入“舞妹子”以后,遇到的老師更多了,其中有的只是“一舞”之師。舞妹子的生存、發(fā)展也并非一帆風順,甚至還遭遇過老師臨時離隊及突然臥病等脫檔危機。但舞妹子們齊心協(xié)力、想方設法、排除萬難,或借助外援或內部挖潛,確保了教學秩序的正?;?。但不管是臨時披掛上陣者還是長期站臺,每一位廣場舞老師都是一種自覺自愿且盡心盡職的義務擔當,是一種分文不取的無私奉獻。作為一名在職在校的職業(yè)老師,本人內心深處不止一次深為感動,對這些無冕之師油然而生誠摯的敬意!
關于教學內容
廣場舞一詞如今可謂家喻戶曉婦孺咸知,但實質上廣場的舞蹈并非都叫廣場舞。廣場之上除了廣場舞,還有健身操、交誼舞、排舞等多種舞蹈。不過對一般人而言,除了交誼舞因須男女搭檔易于辨認,其余都一概以“廣場舞”喚之。起初紅英老師教我們的就不是廣場舞而是“排舞”。排舞,顧名思義是一種排成一排排跳的舞蹈,它源于上世紀70年代的美國西部鄉(xiāng)村舞曲,乃舶來品。排舞的最大的特點就是,腳步動作有嚴格的規(guī)定,必須眾人一致。據說排舞新舞曲的編制,必須經過國際排舞協(xié)會的認證才能夠在全球發(fā)行推廣,而且每一支舞曲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舞碼。排舞手部動作很少,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雙手插在褲兜里跳,看起來也很酷。排舞的每舞曲可由32拍、48拍或64拍等不同的循環(huán)節(jié)奏所組成。所以每首曲子的舞步也隨著特定的循環(huán)節(jié)奏而重復。排舞的基本跳法規(guī)律分為2個朝向和4個朝向交替旋轉。我全然不知我的舞蹈蒙學之始竟然就與世界接軌,真是起步不凡!不過,很多姐妹還是覺得“舞蹈”應該手舞足蹈才對,排舞中缺少了手舞而一味的足蹈有點兒美中不足也不過癮,所以,有人建議老師加點兒手部動作或改教廣場舞,但認真的紅英老師覺得排舞就是排舞豈可隨意而為!第一支隊伍的解散原因不得而知,但估計除了場地的緊張,教學內容與學習者興趣不完全對口也是原因之一。
相比較而言,廣場舞乃中國土生土長的舞蹈,更切合中國的實際。廣場舞的編排結構和形式基本和排舞差不多,但它機智靈活,不擇場地,不講格套,可由任何人來編排,音樂也可以采用任何音樂,不受限制,只要是節(jié)奏合拍就可以。一套廣場舞編排出來可以不通過任何組織認可,只要人們能接受,喜歡跳就可以隨意跳。廣場舞原先主要流行于北方,用鑼鼓、嗩吶等伴奏,后來改用各種民眾喜愛的音樂伴奏起舞,迅速在全國廣泛流行開來。這種舞蹈不僅僅融跳、躍、扭、鬧等為一體,而且更具諸多舞蹈的特色,融入了秧歌、迪斯科、民族舞、健身操等中國元素,特別適合社區(qū)群眾健身娛樂。如果我們把排舞比作人工草坪,廣場舞就是隨處可見的原上野草了。自由靈活是廣場舞的靈魂,也為它贏得了自由生長的廣闊空間和廣大受眾。當然,這也是因地制宜、因律制宜、因材施教的鮮活的教學案例。
關于教學模式
政府安排的廣場舞指導人員大多受過專業(yè)訓練,甚至出身科班,教學一般皆有章可循,或依基本套路。令我更加著迷和驚艷的依然是民間自發(fā)組織的廣場舞教學模式。雖然我參加的舞蹈隊只有兩支,但老師的教學是那么自然無痕地切合了現(xiàn)代教學理論,著實讓我開眼。廣場舞的課堂從來不是一言堂,新授課總有2~3位協(xié)助人員配合老師教學和示范。紅英老師教新舞時基本在四個方向都能看到一位動作嫻熟的姐妹在領跳。她們往往出現(xiàn)在新舞剛教的前兩天,待到動作基本學會時她們就撤了。她們是誰?不知道,用時髦的話說就是“志愿者”。教學志愿者在牛津的語言課堂上也不止一次見到過。共富新村(Common wealth house)的每節(jié)語言課上都有好幾位,就連Maggie的學術論文寫作上,我也見到過志愿者。教學志愿者的介入大大提高了課堂教學效率。實際上牛津的研究生導師也不只是一位,博士研究生甚至有三位導師。道理相同,多導師制也給了學生多重選擇,多位導師的指引也給了學習者更寬廣的思路和更全面的印象。我們雖然也有過轉益多師的說法,但絕大多數課堂教學中還是習慣于一人主導的教學模式。就跳舞而言每個人的動作風格不一,同一支舞曲,有人跳得柔美嫵媚,有人跳得剛勁有力,有人跳得行云流水,有人跳得百轉千回,學習者可根據自己的審美喜好選擇仿效。
教而不思也罔,民間自發(fā)的廣場舞教學本身也在不斷研究創(chuàng)新。舞妹子團隊2012年春成立,由幾個人發(fā)展到今天近幾十人,隨著隊伍的擴大對教學也提出了新要求。2014年6月舞妹子建立了微信群,新的平臺使舞妹子教學再上新臺階。教授新舞前,“工程師”麗麗會提前將新舞視頻剪輯好發(fā)到群里,供大家預習、復習。教舞時,除了教學及領舞者的主從配合,更有動作的分解、講解與次日糾正、美化,學員之間主動相互切磋,認真探究動作要領。作為課堂,舞妹子們的學習動機強烈、學習熱情高漲、學習態(tài)度認真都讓教者欣慰,學者開心,而且,舞妹子不經意當中已經在嘗試現(xiàn)代教學中一度流行的“翻轉課堂”模式(Flipped Class Model),稍有不同的是翻轉課堂的教學視頻為教師自創(chuàng)。學生在家中或課外觀看視頻,回到課堂上師生面對面交流和完成作業(yè)程序與舞妹子幾乎無異。舞妹子無意識的教學改革使我們的廣場舞學習愈來愈有特色,一些動作難度系數較高的舞曲大家也樂于并敢于嘗試,姐妹們學習信心滿滿。有位叫小雨的阿姐說話總是不緊不慢但常常讓人忍俊不禁,有一天,她突然很認真地對我說:“柯老師,大家都學跳舞,但好像沒有我們教得認真、學得認真,所以我們就像‘重點中學,人家頂多是普通中學?!闭f完還對我飛個媚眼兒,我已經笑岔氣了,她還是那么一本正經。
這樣的課堂,這樣的老師,這樣的群體,這樣的姐妹,怎能不讓人既愛且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