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冰凝
昨天我聽到了今年夏天的第一聲蟬鳴,突然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我的家鄉(xiāng)很小,而我住在一個更小的校園里。這里種滿了樹,像座大大的森林。在這個校園里,任何大起大落的情緒都會被樹木吸收掉:悲傷被忘記,快樂也變得收斂,銘心刻骨的事很快被平息。這里平平靜靜,有一場平安喜樂的夢。
我的生活很單調(diào),每天像坐滑梯一樣游走在家和學(xué)校之間,被時間推搡著,從這頭滑到那頭再滑回來。以前我總覺得如果習(xí)慣這樣的生活,就不會感到乏味了,直到那年夏天,我去了北大,然后就像愛上了一個人一樣,我愛上了北大。北大的樹、北大的樓、北大的薔薇花和北大炙熱的陽光……我希望我屬于那里,但我只是個過客。我想著,如果將來我一直沒有把自己嫁出去,我就穿上婚紗,和北大一起照張照片。
一年年,一代代,北大是多少人的夢,是多少人的家鄉(xiāng)?只是這樣的鄉(xiāng)愁既痛苦,也幸福吧。北京的月亮,照著北大的洋槐,洋槐小小的橢圓葉子在月光下成了黑色的剪影,細(xì)細(xì)碎碎,隨風(fēng)搖擺。這場景有點悲傷,也有點寂寞。
我的家鄉(xiāng)是嘈雜的:有壓著安全島搶紅燈的出租車司機,有精通多國語言的古城馬車夫,有假冒偽劣的韓范兒,有大城市的尾貨,有騙人的洋酒和仿造的日本香煙……但這里有洋槐,有煙柳,有一個平平靜靜的夢。它的美不比北京遜色。以前我看不上這個城市,現(xiàn)在我覺得這里特別真實,有簡陋的溫暖和親切的庸俗。很多時候我想離開這里,現(xiàn)在我明白,即使離開了,我也會夢回這里。我是愛這里的,愛這場黃粱美夢。我生在這里,這是命,我注定會接受,也注定會熱愛。其實我就像是《聊齋志異》里那個和牡丹花精住在一起的書生,雖然睡在這個平平靜靜的夢里,但知道一切早晚成空,因為我認(rèn)識了一個叫“北大”的人。
我想起了幾年前在臺灣經(jīng)歷的那一場暴風(fēng)雨。檳榔樹像綠色的海,在風(fēng)雨中搖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好像永遠不會停息。我在沾滿雨水的貼金菩薩和石童子前面忘了來時的路,怎么走都是通向一座座佛寺,通向灼爍的長明燈。我轉(zhuǎn)身走上長長的吊橋,感覺自己走在水上,一直是凌波漫步,不知歸路。我聞到檳榔樹的香味,我聽見前面有人在笑,又像是佛寺里的誦經(jīng)聲,忽遠忽近,真真假假。那南國的景致與我的家鄉(xiāng)是這樣的不同,只有那種迷失仿佛是殊途同歸。我是在其中度夢的白素貞、杜麗娘、林黛玉、程蝶衣……明明已經(jīng)醒來,卻仍然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其實當(dāng)我開始希望永遠不要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醒來了,而且再也回不去了。在未來的日子里,我大概會離開,但我將用盡余生去懷念這個平平靜靜的夢。外面的世界光怪陸離,其實于我而言,“煙柳畫橋,風(fēng)簾翠幕”也罷,“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也好,我想要的只是那個平平靜靜的夢。endprint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17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