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百曉雅

雖然張國榮已經(jīng)離開這個世界14個年頭，但是他在熒幕上所扮演的許多經(jīng)典角色至今讓人無法忘懷。在這眾多的角色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非他在《霸王別姬》中扮演的程蝶衣莫屬。隨著環(huán)境的變化，人物形象不斷出現(xiàn)變化，表面看上去人物性格呈現(xiàn)出多變性，但總的看來，程蝶衣這一人物形象的性格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他依然是初心未改的程蝶衣。

風(fēng)花飛有態(tài)，煙絮墜無痕。已是來年傷感甚，那堪往事仍存！清愁滿眼共誰論？卻因虞姬兮，不懈憶蝶衣。不瘋魔，不成活，一曲《霸王別姬》，一部戲夢人生。所有的真實都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似高塔里的睡美人。為何程蝶衣會沉淪于虛無縹緲的幻夜，在新事物涌起的年代對中國傳統(tǒng)國粹執(zhí)著得從一而終，成為雌雄同體的戲癡？

一、戲里：我本是女嬌娥，不是男兒郎

那驚鴻一瞥，眸的周圍朱紅淡漫，順直的長發(fā)似懸掛的瀑布，順著瘦削的肩胛骨傾瀉而下，也被隨意地束起。銹跡斑斑的銅鏡前，修長的手指拈著一桿筆，骨節(jié)分明，皓腕微微側(cè)翻，貼著一層輕薄的素衣，稍有褶皺，忽隱忽現(xiàn)，平添了些許孱弱。質(zhì)地細(xì)密的筆頭，裹著飽滿胭脂，點染著柔軟的唇瓣，勾勒出較好的唇形，勝似鮮紅欲滴的玫瑰，也似江山重疊備銷魂，百花羞遮其芳。只是豎眉下，一雙絮絮低語的眼，輾轉(zhuǎn)了幾分愁，為何？

我本是女嬌娥，不是男兒郎。影片中程蝶衣飾演的是虞姬這一角色，與師兄段小樓飾演的楚霸王項羽上演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盡管扮演者都是男性，但因為程蝶衣飾演的虞姬出神入化，所以混淆觀眾的判斷，使觀眾甚至無法識別程蝶衣的男性性別，致使如袁四爺這樣的戲迷深深地迷戀上了虞姬的同時，完全忽略了程蝶衣男兒身的事實。而程蝶衣也由于跟段小樓長期生活在戲班里，兩人之間的感情很是微妙，感情細(xì)膩的程蝶衣更是將他和段小樓的這種特殊感情融入戲劇角色中。反應(yīng)遲鈍的段小樓對程蝶衣的這一情感變化沒有太多的回應(yīng)，而作為同性崇拜，他也坦然接受程蝶衣對自己的依賴之情，唯一讓他不理解的是，怎么下了臺，還跟演戲似的。在這一點上，段小樓的糊涂，或者裝糊涂也是間接導(dǎo)致程蝶衣混淆了戲里戲外自身性別、深陷對段小樓的迷戀中而無法自拔的原因，從這一點上，人們不難看出，程蝶衣是一個用情專一的人。

二、戲外：小豆子和小石頭的真摯情感

小時候的保護(hù)，一起成長的經(jīng)歷，無不讓小豆子對小石頭產(chǎn)生了強(qiáng)烈的依賴感，但是這種情感隨著彼此年齡的增長，悄悄地發(fā)生變化。不同的是，小豆子依然還依戀著小石頭，而小石頭不過是在戲里扮演著與虞姬感情真摯的楚霸王罷了。

下了臺，到了戲外，小石頭能夠很快地回歸現(xiàn)實，而小豆子依然活在戲里的世界里，守著小石頭“唱一輩子”的承諾，死死不肯放棄，段小樓在認(rèn)識了妓女菊仙，并與之結(jié)合生活在一起之后，他依然如此。正如電影中的描述：“頹然仰頭，雙手自然下垂，眼簾遮住了沒有焦點的瞳孔，僵硬的嘴角背叛了先前臺上盡展醉態(tài)的一顰一蹙，酒后放縱的喜悅。臺上的貴妃酣暢淋漓，拂袖顏歡，臺下的蝶衣卻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無法與摯愛白小樓白頭偕老的痛楚剪不斷，理還亂。幾分鐘前贏得滿堂彩的程蝶衣，拖著疲憊的身體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野，閑庭信步的氣質(zhì)給人以一種不可逾越的距離感。驚詫的目光看得抱著行李，站在小樓身旁的女子，不自然地低下頭，害羞得笑說道：‘喲，常聽小樓念叨您，聽都聽成熟人了。”

原來說好的一輩子，哪怕僅是與你唱一輩子的戲，安守本分，也可以變成搖擺不定的未知，換言之，是堅如磐石的確定——沒有未來。童言真的是無忌??！

“不行！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不久前的一天，程蝶衣壓抑著胸腔的苦悶，忘我地嘶吼著。暗啞的嗓音，熱切的目光，都渴望著喚醒段小樓記憶深處的誓言，證明自己在他心中，仍有一席之地。片刻的等待，換來的是段小樓稍縱即逝的震驚與持久的無奈，“蝶衣，你可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啊！唱戲的瘋魔，不假，可要是活著也瘋魔，在這世上，在這凡人堆里，咱們可怎么活哦？”

相比之下，段小樓活得更明白，更真實——蝶衣啊，你是真虞姬，我是假霸王。

三、戲里戲外：活在藝術(shù)真實與客觀真實里的程蝶衣

程蝶衣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戲里戲外都覺得自己就是楚霸王的虞姬、段小樓的程蝶衣，一廂情愿地仰慕著段小樓，忘記了同性戀情根本不為世人所容的現(xiàn)實，更忽略了藝術(shù)真實與客觀真實的最大區(qū)別，那就是一個是假的，一個是真的。但他從來不說假話，完全不分場合，不分時代，只做做真實的自己，無論戲里戲外。

影片中程蝶衣曾為救段小樓而只身前去日本堂會獻(xiàn)唱昆曲名篇《牡丹亭》，而涉嫌勾結(jié)日本人，被指用“淫曲”為日軍振奮士氣。出庭前夕，菊仙帶花探望程蝶衣，告訴他：“趕明兒上了法庭，你得說日本人拿槍逼著你去唱堂會，在兵營里頭給你動了刑。旁的，袁四爺都替你安排妥當(dāng)了?！?/p>

鴉雀無聲的法庭上，唯有袁四爺激情澎湃的說辭，為百姓叫好，扭轉(zhuǎn)乾坤?！氨桓嫒顺痰?，證人所述屬實嗎？”隨著一陣清脆的搖鈴聲，法庭再次陷入一陣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段小樓更是著急得握緊拳頭。

一秒、兩秒、三秒……當(dāng)檢察官不耐煩地大呼“程蝶衣！”時，蝶衣雙眼無神得看著地面，細(xì)密的胡子下，沉默的唇緩緩?fù)鲁觯骸疤脮胰チ恕乙埠奕毡救?！可是他們沒有打我……青本要活著，京戲就傳到日本國去了……你們殺了我吧！”

新中國成立有段時日了，程蝶衣端坐在新青年中央，他輕言細(xì)語：“……現(xiàn)代戲有意思，可現(xiàn)代戲的服裝有點怪，沒有行頭好看，這布景也太實了。京劇講究的是一個情境，唱、念、做、打都是在這個情境里面，穿著一身往布景跟前一站……玩意再好，也不對頭了。我就怕這么一弄，就不是京戲了?！彼钪?，這群青年圍著自己，為的就是聽一席夸得現(xiàn)代戲天花亂墜的溢美之詞，可他更是記得師父的教導(dǎo)——從一而終。那些不是發(fā)自肺腑的虛情假意，人前諂媚的阿諛奉承，他學(xué)不來，也從不會說。

四、看似多重性格下的未改初心

無論是電影中涉及京劇的題材，還是小說中涉及的京劇題材，在生旦凈末丑的角色扮演中，總有那么幾個讓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他們在男扮女裝，在舞臺上的光芒甚至蓋過了任何一位女性演員?？僧?dāng)回到現(xiàn)實生活中時，要么自己分不清自身的性別，要么觀眾分不清他們戲里戲外的性別，執(zhí)著、癡情非一般人能比，從而致使他們的感情世界相當(dāng)豐富，這可能也是導(dǎo)致他們形成多重人格的原因之一。

所以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類似程蝶衣這樣的人物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他們的感情世界很容易就成為人們討論的話題。程蝶衣不僅演戲，在旁人看來，他本身就是一部戲，但無論旁人對他的看法如何，他始終保持自己對京劇的初心、對角色的初心和對小石頭的初心。他們對于京劇的最后一塊碎片被尋回，年少往事歷歷在目，記得小豆子最后一次念錯，驚恐中吃了一記煙槍，記得一場人格的撕裂，可他用死證明了自己對人間滄桑的忠心，無論旁人看出了幾重人格，在他自己看來，他的心從未改變過。

（成都實驗外國語學(xué)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