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辦民盟東南總支部的一段往事

周派蓮

1944年春夏之交，梁漱溟、何香凝、千家駒、陳此生、張錫昌、歐陽予倩、莫乃群等社會知名人士從廣西桂林疏散到賀縣（今賀州），堅持抗戰(zhàn)救國。

1945年春，受中共南方局的指派，一位行色匆匆的人來到廣西昭平縣，第二天，又趕到了黃姚鎮(zhèn)。

他叫狄超白，與邵荃麟、張錫昌原是中共南方局桂林文化工作小組成員，桂林淪陷后，張錫昌奉命疏散到昭平，他和邵荃麟則奉命疏散去了重慶。現(xiàn)在，狄超白又冒險穿越淪陷區(qū)，來到黃姚，肩負著重大使命。

張錫昌一見到狄超白，就興奮地握著他的手說：“可把你盼回來了。一路上沒碰到什么危險吧！”

“還好，有幾段路是淪陷區(qū)，不過是有驚無險?！?/p>

“你和荃麟都不在，我一個人在這里像瞎子摸魚似的，你回來真是太好了?！?/p>

“你們在昭平做的事，南方局都知道，這次我動身前，胡公（周恩來）還親口贊揚了昭平版《廣西日報》，希望你們克服困難，堅守陣地，進一步擴大報社影響?！钡页渍f。

“胡公還有什么指示？”

“有很重要的指示，你把仲持、匡人叫來，我們開個小會?！?/p>

當晚，張錫昌、狄超白、胡仲持、周匡人聚在張錫昌房里開會。

張錫昌的住處就在黃姚古鎮(zhèn)標志性的景點——被稱為“小橋流水人家的”帶龍橋旁。狄超白說：“去年9月間，中國民主政團同盟在重慶開會，我是‘救國會成員，也出席了大會，大會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將‘中國民主政團同盟改名‘中國民主同盟。”

周匡人問：“這中間有什么講究么？”

狄超白說：“政團同盟是國、共之外的社團和派系的同盟，不吸收個人加盟。現(xiàn)在去掉了‘政團二字，就允許以個人身份人盟了?！?/p>

張錫昌說：“社會上無黨無派的民主人士很多，允許個人入盟，民主同盟的隊伍一定會迅速壯大?！?/p>

“胡公告訴我，組織上決定，共產(chǎn)黨員可以以個人身份加入民主同盟，以增加黨對民主同盟的影響，各位要做好加入民主同盟的思想準備?！钡页渍f。

“我們服從組織的安排?？墒?，怎樣去加入呢？”胡仲持問。

“這是我這次過來的任務之一。民盟中央讓梁漱溟先生建立民盟東南總支部籌委會，我這兩天就去八步鎮(zhèn)（舊賀縣縣治，今賀州市八步區(qū)），與梁先生商量這件事。”

第二天，狄超白與千家駒會面，兩人原來都是救國會領導成員，免不了一番問候。

狄超白說：“‘中國民主政團同張錫昌寓所（昭平）何香凝寓所（昭平）盟已去掉‘政團二字，改稱‘中國民主同盟，你我都是救國會成員，順理成章也就成了民主同盟的盟員啦?！?/p>

“大會有什么新的精神？”千家駒問。

“發(fā)展盟員，壯大民主同盟的隊伍?！钡页渍埶葌€別向歐陽予倩、莫乃群、徐寅初幾位先生傳達民盟中央的決定，征詢他們是否有入盟的意愿。

千家駒先去找歐陽予倩。

歐陽予倩說，民主政團同盟名字一改，隊伍一定會迅速壯大，重慶政府會更不高興。前幾年，國民黨規(guī)定，軍、公、教人員一律要加入國民黨。國民政府廣西省主席黃旭初幾次勸我加入，我說我是外省人，而且向來是主張“君子不黨”的。后來黃旭初退而要我堅守“君子不黨”的諾言。他是怕我加入共產(chǎn)黨，因為我政治上很多主張與共產(chǎn)黨的主張是接近的。

“先生是否對人盟的事有顧慮？”

“先生不要誤會，我是很愿意加入民主同盟的。只是，這事一旦公開，我這個省府顧問、省立藝術館館長肯定就當不成了。我不是戀棧這兩個職位，而是在目前形勢下，有這兩個職位，可以為抗戰(zhàn)做很多宣傳工作?！?/p>

“先生這個想法具有普遍性。”千家駒沉思道，“梁漱溟先生正在籌建民盟東南總支部，我一定會建議他想一個兩全的辦法，凡以個人名義入盟的會員，一律暫時不對外公開?！?/p>

“如果能這樣，我很愿意加入民主同盟?！?/p>

有了與歐陽予倩談話的經(jīng)驗，千家駒在找莫乃群、徐寅初征詢意愿時，就先申明目前加入民主同盟是秘密的，一律不對外公開。果然，莫乃群、徐寅初爽快地表示，愿意加入中國民主同盟。

狄超白向張錫昌等同志傳達了民盟中央的指示，向千家駒傳達了民主同盟成立大會的精神之后，就去八步拜會梁漱溟，商量建立民盟東南總支部籌委會事宜。

梁漱溟原是中國民主政團同盟中央常委，改為“中國民主同盟”后仍留任原職。他是和陳此生一同疏散到八步的。賀縣臨江中學訓導主任何礪鋒當年在廣西師專讀書時，陳此生是師專的教務長。何礪鋒見自己的老師疏散來八步，很熱情地邀請二人住進了臨江中學。

梁漱溟1893年生于北京，1911年加入同盟會。1941年，“三黨三派”在重慶秘密成立“中國民主政團同盟”，梁漱溟代表“鄉(xiāng)村建設派”任政團同盟常務委員。1942年9月，在漓江一艘木船上，梁漱溟與羅子為、曾煒、張文、周鯨文秘密開會。成立了以梁漱溟為首的中國民主政團同盟桂林核心小組，在組織上、政治上為以后中國民主同盟在廣西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狄超白向梁漱溟轉(zhuǎn)達了民盟總部要他負責籌建民盟東南總支部，以推動粵、桂、湘、鄂、云、貴、閩等省的民盟工作的指示。

“重慶總部諸公頭腦清醒，步子邁得很大。不過，我在八步這邊也沒有閑著?！绷菏樾χf。

這段時間，梁漱溟作為中國民主政團同盟中央執(zhí)委，在八步以臨江中學為基地。已經(jīng)做了很多工作。

在八步剛安頓下來，梁漱溟和陳此生就將臨江中學幾位老師請到他的住房里，跟他們談形勢。

梁漱溟問：“如今世界反法西斯形勢一派大好，可是，蔣介石卻在消極抗日，幾個月之內(nèi)，連丟數(shù)省國土，大家說，這是為什么？”

眾人一時答不上來。

梁漱溟說：“國土丟失，成千上萬百姓淪于日軍鐵蹄之下，飽受蹂躪和痛苦。難道蔣介石不明白嗎？他心里其實明白得很?？墒撬詧?zhí)意要這么做，將精兵圍住陜甘寧邊區(qū)和屯在貴州，目的是什么，不還是原先‘攘外必先安內(nèi)那一套嗎？”endprint

陳此生插話說：“廣西當局如今也不是抗戰(zhàn)的材料了，為了保存實力，將來在與蔣介石的爭權奪利中不落下風，放那么一點點兵力守桂林城，多少人為此受難受苦，這都是眼前發(fā)生的事情?！?/p>

對于梁、陳如此大膽的言論，臨江中學的老師聞所未聞，既震驚又十分佩服，從此與梁漱溟、陳此生來往更密切了。

重慶總部給梁漱溟寄來一筆錢做活動經(jīng)費。梁漱溟與陳此生商議該款項用途時，陳此生建議辦一份刊物，并推薦疏散到廣東連縣的張鐵生先生任刊物主編。

梁漱溟很高興，說：“這可是個大理論家，當年他和胡愈之、千家駒主編的《國民公論》可是赫赫有名啊！”

張鐵生果然應邀來了八步，被臨江中學聘為高中部的史、地老師。剛安頓下來，就立即奔忙辦刊物的事。不久，名為《民憲》的雜志問世了。梁漱溟論述民主憲政，張鐵生寫國際時論，陳此生寫雜感。雜志一發(fā)行，就受到文化人和民主人士的好評。

一次，何礪鋒請梁漱溟和陳此生對臨中師生發(fā)表講話，梁漱溟以《動員與民主》為題開講，陳此生講唯物論哲學，題目是《治學與治事》。臨中師生聽后反響熱烈，紛紛要求兩位先生今后多給他們演講。

過了幾天，梁漱溟、陳此生請來柳亞子、何香凝、張鐵生及肖敏頌（華北救國會負責人，疏散到八步后被臨江中學聘為教師）一同開講。何礪鋒將演講題目寫成海報，貼在臨江中學校門外：

梁漱溟：《到民主憲政之路》；

陳此生：《唯物辯證法》；

肖敏頌：《抗日戰(zhàn)爭形勢》；

張鐵生：《國際形勢》；

何香凝：《蔣介石法西斯獨裁專政》；

柳亞子：《抗戰(zhàn)文藝》。

八步頓時轟動了，聽演講的人把臨中禮堂坐得滿滿的。這一場演講，影響深遠，連百里之外的鐘山、富川都知道了，以后每逢演講，他們都是頭一天就趕到八步，在臨江中學借宿一晚，以便第二天聽演講。這樣的演講愈來愈火，梁漱溟甚至還就民主與憲政在八步對各界人士發(fā)表過公開演講。

聽了梁漱溟一番介紹，狄超白十分驚奇：

“想不到在短短時間內(nèi)，先生做了這么多的事?？磥?，這里已經(jīng)有了良好的政治基礎，先生可以立即動手籌建民盟東南總支了?！?/p>

“我想還是自下而上的好。臨江中學有三大臺柱，校長李鎮(zhèn)、教務主任劉彥忠、訓導主任何礪鋒。三人以前在邕寧中學共事過，關系很好，何礪鋒在廣西師專讀書時，是陳此生的學生。后來，何礪鋒和劉彥忠又在廣西地方建設干部學校當過指導員，兩人將這所被譽為南方‘抗大的干校的辦學方針引進臨江中學，李鎮(zhèn)非常支持，我們的演講，很多場都是李鎮(zhèn)親自主持的。臨江中學很多老師都接受了我們的民主理念，所以我想先在臨江中學成立民主同盟支部?！?/p>

“這樣也好，黃姚那邊也可以成立一個支部。”

狄超白走后，梁漱溟立刻把中國民主政團同盟改名為中國民主同盟的事分別向陳此生、張鐵生做了通報。陳此生是國民黨員，卻也是華南救國會的領導成員，而救國會是民盟的集體會員，自然與梁漱溟心照不宣。張鐵生則爽快地表示，愿意以個人名義加入中國民主同盟。

隨后，梁漱溟又親自動員李鎮(zhèn)、劉彥忠、何礪鋒加入民盟。三人都同意了。在張鐵生家里，張鐵生、李鎮(zhèn)、劉彥忠、何礪鋒做了加入中國民主同盟的宣誓。隨后，肖敏頌、樓棲、成慶生、鄒灌芹等人也加入了民盟。在此基礎上，建立了民主同盟八步支部。

民主同盟八步支部建立后，梁漱溟、陳此生馬不停蹄趕往黃姚。千家駒告訴他們，張錫昌、歐陽予倩、莫乃群、徐寅初、周匡人、胡仲持、陸聯(lián)棠、朱敏、黃半文都愿意加入民主同盟，就等著梁漱溟來監(jiān)誓了。

在梁漱溟主持下，眾人宣讀了入盟誓詞。宣誓完畢，梁漱溟劃燃火柴，當場將誓詞燒掉，說：“今天，諸位都秘密加入民主同盟，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就能大聲在公眾面前宣布：我就是中國民主同盟的成員?！?/p>

在八步、黃姚兩個支部的基礎上，“中國民主同盟東南總支部籌備委員會”很快成立，推選梁漱溟、陳此生、張鐵生、肖敏頌、張錫昌、徐寅初、周匡人、歐陽予倩、莫乃群、千家駒、李鎮(zhèn)等11人為籌委會委員。除委員張錫昌未擔任具體職務，其余委員具體分工如下：

總負責人：梁漱溟。

組織委員：陳此生、徐寅初、周匡人。

宣傳委員：歐陽予倩、張鐵生、莫乃群、千家駒、肖敏頌。

財經(jīng)事務委員：李鎮(zhèn)。

在第一次籌委會委員會議上，梁漱溟宣布了民盟工作的總原則，公開開展民主宣傳，而民盟組織則對外保密，歸納起來就是8個字：工作公開，組織秘密。

民盟東南總支部的工作范圍，包括兩廣、兩湖、云貴、福建和海外等地，特別是廣西，為抗戰(zhàn)勝利后民盟在廣西的迅速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