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子
小時候,我最喜歡去外婆家,也最喜歡吃外婆做的菜,至今想起來心里還是暖暖的。我老是做著一個夢,夢中才能回到兒時的鄉(xiāng)間小院,看裹著小腳的外婆斜著身子用木桶吊水,生火做飯??晌倚睦镏溃僖渤圆怀瞿菢拥拿牢?,因為外婆早已不在。
我有外婆情結(jié)。打小就聽外婆念過“粗米粗糠,娃娃長得壯”的童謠。記憶里永不磨滅的鏡頭是鄉(xiāng)村的傍晚,院子寬敞,喇叭花綻放,外婆穿著藍色的確良斜襟上衣,圍著藏青色土布圍裙,執(zhí)一根搟面杖,在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上搟面條。
外婆個子矮,所以腳底下要墊一張小板凳。外婆裹了小腳,據(jù)說家里給她纏腳的那天,她假裝打豬草逃了出去,結(jié)果晚上回來還是沒能逃脫——這是外婆講得最多的憾事。
那時的外婆還是個小姑娘。剝花生,生火,炒花生……我無法想象那天的火苗怎樣映著她紅彤彤的臉龐。花生米端上桌,額前沁著汗珠、臉上粘著鍋灰的小女孩眼里飽含著淚水,在大人們的嘲笑和呵斥聲中委屈地離去。
和我們那代大多數(shù)人的外婆一樣,她長大成人,結(jié)婚生子,主管一日三餐和田間勞作,成為一名普通的勞動婦女,手上磨出厚厚的繭子。漸漸孩子又有了孩子,等我在幼兒園學會認字以后,外婆最大的快樂就是抱著我問:“乖乖,這對聯(lián)上是什么字?。俊倍铱偸且驗橥馄欧植磺濉八焙汀坝馈倍铀?。
和外婆在一起的時光是快樂的。我喜歡看外婆把面粉變成面團,又把面團變成比桌子還大的面皮,最后層層疊疊切成或?qū)捇蛘拿鏃l;我喜歡看外婆卷著褲腿,拎著船形的鐵絲籃從籬笆門走進來,籃子里一定是河蚌和田螺,我們一起把它們養(yǎng)在陶盆里。
院子里就是菜地,有茄子、韭菜、青椒、絲瓜、花生、豇豆和南瓜。春天的香椿頭,夏天的榆錢和桑果,秋天的枸杞……外婆總能變著花樣端出好吃的菜肴;母雞生了蛋,煎、炒、蒸、煮,一周七天不重復;呱呱叫的鴨子下了蛋,洗干凈腌好,整整齊齊碼在瓷缸里。冬天的菜園比較荒涼,于是挖地窖,把山芋和芋頭藏進去,不時在爐膛里烘兩個。年前要腌臘肉、蒸饅頭,我最喜歡看外婆灌香腸,將腸子蒙在干凈的煤油燈罩上,再將和佐料拌好的肉沫一點點塞進去……
夏天呢?我外婆是將綠豆粉調(diào)成糊,沖進燒滾的開水鍋里,不停翻攪,等到成為透明的糊狀,再盛出來裝在小鍋里,吊在井底,提上來,就是淡綠色微微透明的涼粉了。
現(xiàn)在突然覺得,如果有時間,我也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廚師。外婆做那些菜的情景至今都歷歷在目,給我面粉和一根搟面杖,我也能做出面條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