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忱
湘云未及回答,只聽翠縷在旁插嘴道:“二奶奶說錯了,二奶奶又沒有嫁人,怎么說是個活人妻?像襲人姐姐,那才算個活人妻呢!”湘云聽了忙喝道:“小蹄子又混插嘴來了?!?/p>
翠縷便不言語了。湘云道:“姐姐,你也熬煎不了許多,這也總是各人的個命定。就像我呢,我叔叔、嬸娘也就為我操了多少心,挑的人家也好,才貌也好,這也就算我們作女孩兒的終身有靠了。誰知道這會子也還是這個樣兒的下場頭。這也只好怨自己的命罷了,可有什么法兒呢?”說著,也就流下淚來。
又低聲說道:“況且姐姐已經(jīng)是有了身孕的,將來生下一男半女,也就算是終身有靠,你這就比我強(qiáng)多著呢。”
寶釵正欲回答,翠縷又道:“二奶奶你不知道,我們姑娘一輩子總是吃了聰明太過的虧了。你們看,他連虼蚤、蚊子、蒼蠅、螞蟻、蝴蝶兒、蜜蜂兒、樹葉兒、花瓣兒、磚頭兒、瓦片兒的陰陽,他都能夠辨得出來的,歸根落葉輪到自己身上,倒成了個孤陰寡陽了?!闭f的眾人都笑起來。湘云笑著照臉啐了一口,罵道:“小蹄子,怎么又混唚你娘的來了!”翠縷扭著頭道:“人家長這么大,從來不知道什么是個陰陽。姑娘那一天忽喇巴兒的教人家去服侍姑爺,人家從那一天才知道陰陽了。誰知道姑娘的命不好,又把姑爺妨了,這會子連人家都帶累的又不知道什么是個陰陽了?!边@一席話,索性招的寶釵也掌不住笑起來了。湘云笑的握著嘴罵道:“好個沒臉的小蹄子,快給我夾著嘴滾出去罷,越說越說出好的來了?!贝淇|笑道:“姑娘還怪人家說的不好了,人家要總不說話,你們倆人這會子還淌眼抹淚的呢?!毕嬖菩Φ溃骸罢f的好,虧了你說,你還有你娘的什么話,你也索性信著嘴兒都說出來,省得收在肚里,看仔細(xì)憋死了。
正說時,只見李紈走了進(jìn)來,笑道:“史大妹妹幾時來了,怎么丫頭們也不告訴我一聲兒。”湘云道:“大嫂子可好。我在這里正勸寶姐姐,還未能到你那里請安去呢?!崩罴w笑道:“豈敢。你們說什么來?我聽見大家笑的好熱鬧呢?!睂氣O道:“他們的翠姑娘啊,我們姊妹倆正說話,他在旁邊鬧笑話兒,所以招的我們都笑起來了?!崩罴w也笑道:“到底是個什么笑話兒,招的你們哄堂的都笑起來了?我也聽聽。”湘云笑道:“大嫂子,你問他這些話作什么,你估量著他嘴里還有什么正經(jīng)話呢,不過是那些沒溜道兒的話罷咧!我們喝了茶,都到上房里去和太太斗斗牌,替他老人家解解悶兒?!闭f時,惜春、平兒也都來了。彼此問了好,又坐著說了一回閑話,這才一齊都到王夫人上房里來。
只見王夫人歪在榻上,玉釧兒在旁邊捶腿。見湘云眾人進(jìn)來,連忙起身讓湘云到炕上去坐。又道:“這些日子想要接接大姑娘,總因家里事事故故的。你今兒來的很好,你寶姐姐、惜妹妹也都想你了,你就在這里多住些日子罷。我的兒,你們姊妹們年輕輕兒的,怎么都是這樣沒造化呢!”說著,又流下淚來。湘云道:“怎么這些日子姨太太也沒有來嗎?”王夫人道:“他姨媽自從搬了家去,蝌兒剛?cè)⒘擞H,香菱就死了,又留下個孩子,雖說有奶子,也還要他姨媽親自照應(yīng)。蟠兒自從赦罪回來,總還不大十分知好歹。所以,他姨媽如今也不能常來了?!崩罴w笑道:“史大妹妹要和太太斗牌呢,太太何不打發(fā)人套上車接姨太太一聲兒。”寶釵忙道:“太太不用差人去罷,昨兒聽見說小侄兒這兩日身上又懶懶的,橫豎史大妹妹是住著的,大約我媽媽明兒不來后兒一準(zhǔn)來的。”王夫人道:“既是這樣也就罷了,我們收拾,就斗起牌來。自從老太太去世之后,我也就不愛這個玩意兒了。本來武藝兒就有限,如今眼睛也花了,精神也短了,那里是你們年輕兒家的敵手呢,不過是瞎鬧罷了?!庇疋A兒聽了,便放上炕桌兒,鋪了紅氈,王夫人、李紈、湘云、寶釵、惜春、平兒六家子飛鷹兒。玩了一天,到吃晚飯時方罷。算算輸贏,只有湘云一個贏家,別人都輸了。
于是,大家吃了晚飯,又坐著說了一會子閑話。
將欲散時,王夫人問道:“史大奶娘你晚上在那個屋里住好,你自己挑揀罷?!毕嬖频溃骸拔以趯毥憬阄堇镒?,我們姊妹們晚上也好說說話兒?!蓖醴蛉说溃骸昂芎?。如今春天,天氣尚寒,新房子里也還暖和些。將來到了夏天,我還要教你寶姐姐搬到怡紅院去住呢,那里也涼爽僻靜,將來就是分娩了,小孩兒也沒人吵鬧?!毕嬖频溃骸澳憷先思蚁氲暮苁?,那么大的個園子,只有大嫂子和四妹妹住著,也覺太冷清些兒?!闭f著,王夫人已將他們姊妹們送到房門口,大家告辭了,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