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雜院,五味雜陳,甜為首
白鴿
教子胡同31號大雜院,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我屬于絕對的胡同串子。住大雜院其實沒什么隱私的,因為隔音不好,誰家吵架了,鄰居都得過去幫著勸兩句。不過住大雜院也有好處,就是可以四處蹭飯,院里的小朋友基本都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一個院子里十幾戶人家,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誰家做飯借個油鹽醬醋,那是太正常不過了。那會兒誰家都不鎖門,出去時候和隔壁大爺大媽打個招呼,大家便心領(lǐng)神會了。那時候的鄰里關(guān)系,真的好像一家人。特別是誰家里面遇到事情,絕對是八方支援。在我四五歲的時候,曾經(jīng)走丟過一回。平常跟著我媽去上班,結(jié)果那天沒帶我,我就趁我爸沒睡醒,躡手躡腳偷溜了出去,想坐車去單位找我媽,結(jié)果走到虎坊橋就迷路了,后面的事情記不清了。據(jù)大雜院的爺爺奶奶說,當(dāng)時我遇上了兩個農(nóng)村婦女想把我?guī)ё?,幸好被大街上巡邏的民警給攔了下來,盤問了兩句。后來民警問我住哪兒,想把我送回家,我支支吾吾又說不清楚自己住什么地方,就在這時碰見了蹬著自行車前來尋我的街坊,就這么著安全回了家。后來聽我爸說,當(dāng)時全院子的人都出動了,大家分頭行動,滿世界地找我。對于我來說,這就是大雜院最特別的地方——鄰里情。
小時候,最喜歡胡同里的夏天。從樹蔭下面架個折疊床,躺上面睡個午覺,嘿!別提多舒坦了。那時候我們不知道什么是哈根達(dá)斯、星巴克,就喜歡穿個跨欄背心,然后蹲院子里啃兩口西瓜,滿足的不得了。那時候也沒有熱水器,都是太陽能的,家家房頂上都有一個黑黑的水袋,曬一天晚上就可以沖個熱水澡了。最幸福的一點就是,胡同里有很多同學(xué),因為大家都是就近上學(xué),5分鐘的路程能找出十幾個我們班的,所以大家感情也特別好,放學(xué)就湊到一起嬉鬧,就這樣一起玩到了小學(xué)畢業(yè)。
題圖/畢明
上了中學(xué),教子胡同的平房拆了,我便搬到了炒豆胡同77號的僧王府。炒豆胡同位于南鑼鼓巷,那時候胡同里可沒有酒吧、咖啡館,更沒有老外。西邊胡同口是公共廁所,對面是修自行車的,每天總是圍著一群大老爺們,不是下棋就是聊國家大事。記得第一次邀請同學(xué)去家里做客,便鬧了笑話。原來,我把“炒”豆胡同念成了“沙”豆胡同,把“僧”王府念成了“曾”王府。這也成為了我中學(xué)時代的最大“污點”,至今每每同學(xué)聚會,大家總是不厭其煩地把這件事翻出來說上兩句,哈哈。
雖然都是在胡同,可僧王府和大雜院又不一樣了,雖然算不上標(biāo)準(zhǔn)的四合院,但保存得也是相對完整,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列為了市級文物保護(hù)單位。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人生第一次看見明星,就是在炒豆胡同77號的院子里。如果沒記錯的話,應(yīng)該是2001年的冬天,高希希執(zhí)導(dǎo),陳建斌、徐帆主演的《結(jié)婚十年》來我們院拍攝了好幾場戲,說是劇情需要一個老北京四合院的場景。記得有一天晚上,我媽跟我說,馮小剛來了,讓我去排隊要個簽名。結(jié)果當(dāng)時我膽小兒,又不好意思承認(rèn)不敢去,就找了個借口說出去跑個步,大冬天在外面溜達(dá)了40分鐘才回家。后來我媽找不著我,只好自己去要了簽名。那個筆記本我也保留至今,上面除了有高希希、徐帆、陳建斌的簽名,還有當(dāng)時來客串演出的金雅琴老師的簽名。說來也巧,若干年后,我居然當(dāng)了記者,前些年還去金雅琴老師家中采訪,才又把那個本子翻出來。這些回憶對于來說都非常寶貴,無論是北城的四合院,還是南城的大雜院,都透著濃濃的人情味兒。
李雄峰
人上了些歲數(shù),就愛回憶從前,而從降生就開始的十多年的大雜院生活,則是孩提時代印象中最深的。如今,大雜院不在了,大雜院里住著的老鄰居,有些也不在了??赡菢拥娜兆?,永遠(yuǎn)地印在心底了。就像是一首奏鳴曲,在腦海中久久地回響。
大雜院后排房住著王爺爺和王奶奶老兩口,在我幼小的記憶力里,老爺子彈得一手好月琴。大雜院里雙職工家庭居多,所以,各家各戶的大人們下班回來,再起火做飯,天色已經(jīng)漸晚了。那會兒,夏天經(jīng)常可以看到天上紅彤彤的晚霞,秋涼之后,天黑的早了,能看到天上亮晶晶的星星。這時候,一縷縷的炊煙從各家門口搭建的小廚房里升起,王奶奶樂呵呵地給老伴兒和下班回來的倆兒子做著飯。而此時,王爺爺戴上他的花邊腿兒的老花鏡,小竹椅子往當(dāng)院兒一碼,一坐,抱起他那把被撫摸得發(fā)亮的月琴,瞇縫著眼睛,隨性地從腦子里一段樂曲,異常陶醉地彈奏了起來。此時,幽藍(lán)的淡淡的夜幕中,裊裊升起的炊煙像是飄蕩在空中的五線譜,而隱約明滅的星星則成了那線譜上的音符,優(yōu)美的樂曲在小院兒中回蕩……
勇哥一家緊挨著我家,勇哥從小就是我們這個院子里的孩子頭兒,機(jī)靈聰明的他帶著十幾家的大小孩子可能折騰了??墒?,勇哥的爸爸龐叔怕他捅婁子,就想讓他好好在家待著,而為了拴住他,龐叔讓勇哥學(xué)拉手風(fēng)琴??升嬍逄庇谇蟪桑@讓勇哥在最開始學(xué)琴的時候,沒少挨打。打得勇哥怕了,拼了命的苦練。要說勇哥這聰明勁真不是蓋的,沒過多久,很多首曲子就都熟練掌握了??赡泻⒆泳褪秦澩?,每天放學(xué)規(guī)定練兩個小時手風(fēng)琴的,勇哥半小時就結(jié)束了,于是就想著玩,可又害怕被龐叔發(fā)現(xiàn)偷懶挨打,便央告我媽:“阿姨,我想玩會兒,您在門口邊做飯邊幫我放哨吧——等我爸一進(jìn)院,你就大聲跟他大聲招呼,我聽見后馬上練琴。”我媽著實不愿意老看見龐叔揍勇哥,就答應(yīng)了。從那以后,勇哥只要一聽到我媽笑呵呵地高聲喊道:“老龐,下班啦?”過不了半分鐘,什么《喀秋莎》、《馬刀舞曲》、《游擊隊之歌》等等的曲子,全都?xì)g快地從我家隔壁流出。作為勇哥的“跟屁蟲兒”之一的我,就像是打了個勝仗一樣開心。
而住在小院兒盡里頭的鮑叔則是十足的京劇票友,隔三差五地給鄰居們送票,請大家去看京戲。其實,不管什么戲,鮑叔的角色只有一個——龍?zhí)祝_上的他異常的投入。也難怪,鮑叔沒事就在家里帶著身段咿咿呀呀地開唱了,其實,在我那會兒的印象中,鮑叔的唱功跟臺上那些角兒也差不了太多。而鮑叔也特自信,“我相信有一天,我一定能唱上主角兒?!滨U叔的獨角戲,一直讓我們聽到了大雜院兒拆遷……
懷念大雜院里的奏鳴曲,懷念大雜院上空飄蕩的亮晶晶的音符……
常江
北京大雜院里把老北京的語言、禮節(jié)、吃食、社交等都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尤其是語言更有特點,院兒里的人們不管對年長的還是年輕的,都喜歡尊稱對方“您”,讓人聽起來總有一種親切感,鄰里街坊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相互幫襯也真實地應(yīng)了那句話“遠(yuǎn)親不如近鄰”。
著名京味作家劉一達(dá)曾說:“胡同是北京文化的根,魂是四合院。四合院一般是一戶一院,但也有多戶合住一座四合院的情況,多為貧困人家,稱為‘大雜院’。大雜院的溫馨是許多老北京居民無法忘記的情懷”。我喜歡大雜院里的氛圍,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每到放寒暑假,都會迫不及待地去親戚家的大雜院里過,他們家的大雜院里,街坊鄰居特別多,院里成群的孩子們都差不多大,能玩得到一塊。到現(xiàn)在,我都能叫出他們的小名,相互之間都盼著能聚在一起玩兒。要是少了誰,我們就會不厭其煩地找他家的大人問他為什么還不來。假期里的每一天都過得充實有趣,白天,小伙伴們扇煙盒、彈玻璃球、窩彈弓、逮蜻蜓、推鐵環(huán);晚上,逮蛐蛐、斗蛐蛐,去路燈下抓小蟲,喂小雞。到了飯點兒,大人們就亮開嗓子招呼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飯,于是乎,小伙伴們就會被最熱情的家長招呼到家里去吃飯。雖然,那個年代也沒什么好吃的,但是,大家擠擠插插的在一起吃,總覺得那么香?;丶液?,舅媽說:“又到人家蹭飯去了啦,給你做了好吃的白做,飯都是別人家的香”。
我記憶中的四合院大多是幾個家庭住在一起的,遇到刮風(fēng)下雨時,在收回自家晾曬衣服被褥的同時,一定要大聲提醒:下雨嘍,誰家的衣服被子還沒收?鄰居會立馬跑出來收收衣服,嘴里還要說著“謝謝您”。如果鄰居不在家,大伙看到還會自覺地幫著收一下。這樣隨意的舉手之勞,往往會極大地密切鄰里關(guān)系。還有一些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就是不要獨自長時間占用水龍頭,以免影響鄰居用水,更不能在水龍頭處傾倒、沖洗糞便或其他污穢物,否則一定會讓人嫌,討人罵;孩子之間打架,首先要教育批評自己的孩子,更不能“護(hù)犢子”。還要注意鄰里街坊的隱私,不能在鄰居門前窗下乘涼閑坐;如果院子里有人上夜班休息,或者鄰居孩子準(zhǔn)備中考、高考復(fù)習(xí)功課,一定不要肆意喧嘩。如果鄰居不在家,但鄰居的親戚朋友來訪,要視情況接待。如果是鄰居的老人來了,一定要主動熱情,可先讓到自己家中,沏個茶倒個水什么的。而夜晚的大雜院里會傳出鄰居們的聊天聲和收音機(jī)里傳出來的各種節(jié)目的聲音,隨著大院落門閂的聲音而歸于沉寂。
說起來,這些在四合院里發(fā)生的故事也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的瑣碎小事,但大雜院里的鄰里街坊之間那種和諧的關(guān)系,總讓人向往,也讓人倍感溫馨。大雜院里的生活留下的是老北京那個年代的符號感,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畢明
在北京一提起大雜院,自然是老北京人對它最有感情,要不然,那著名的北京工人體育場咋被現(xiàn)在的老北京原住民親切地稱作“北京最后的大雜院”呢,那可是神圣的“工體”啊,北京球迷的青春與輝煌都在那里被見證過。由此可見,老北京人對大雜院的那份骨子里迸發(fā)出來的“愛恨情仇”并非如今的新北京人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作為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北京較早北漂一族的其中一員,我當(dāng)然也逃不脫大雜院的這段人生閱歷。那是大學(xué)畢業(yè)后的第三年,我與一位心愛的北京姑娘結(jié)婚了,當(dāng)然就是現(xiàn)在的老婆大人。我們在岳父母家附近租住了一個大雜院里的一間近20平米的平房,潦草地收拾了一下就搬了進(jìn)去。鄰居大爺大媽和岳父母都是老街坊,平日對我們兩口子也很是照顧。這個大雜院還住著其他幾家老北京人和外地打工者,有中年夫婦帶一女兒的,有退休的化學(xué)老師老兩口,還有一位畫國畫的老太太,當(dāng)然也免不了還有一家拉扯著兩個小孩子開裁縫鋪的外地夫婦。
這個大雜院的院子已經(jīng)被后來各家搭建的小棚子擠占的沒有什么富余空間,曲里拐彎的通道胡亂地切割著本就不大的院落,讓人想起了焦莊戶的地道,只不過這里在地面,而非地下坑道。院中無樹無花,想必以前是有的。兒子在這里出生,跟鄰居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都很熟,他們沒事就逗他,開心的日子很多,糟心的日子當(dāng)然也有。
街坊大媽一日在院子中大聲嚷嚷,說自己小煤棚子里的蜂窩煤突然少了十塊,聲稱街里街坊的,先吱一聲拿去先用,等有了再還;沒有煤了,只要打聲招呼也不是什么大事。這頓嚷嚷無疑像是捅了馬蜂窩,院子里的鄰居都說沒拿,自家有煤啊。即便沒有,向您大媽借幾塊,您還能不答應(yīng)。當(dāng)然只有外地裁縫一家沒人出來沒人吱聲,于是大家紛紛開始猜測,認(rèn)定沒準(zhǔn)就是他們家拿的。于是那幾天,明顯可以感覺到全院的人都開始冷對裁縫夫婦二人。直到有一天,街坊大媽再次主動說起這件事才知道,敢情那十塊蜂窩煤是她住在外面的兒子回來拿走的接個短,碰巧那天大爺大媽都不在家,也沒有鄰居看見。這事兒讓街坊大媽好一頓對鄰居們表示歉意,說自己沒調(diào)查清楚瞎嚷嚷,對不住大家。至此以后,院內(nèi)院外找裁縫夫婦做衣服的人比以往多了不少,包括街坊大媽的夏季花褂子都是裁縫夫婦免費(fèi)給做的,當(dāng)然裁縫夫婦也收到了街坊大媽的免費(fèi)餃子。沒過幾天,一進(jìn)胡同就可以聽到大雜院里傳來的朗朗笑聲。
當(dāng)然在大雜院里我也遇見過倒霉的事情,自己新買沒多久的永久26自行車剛停在山墻邊不到15分鐘就杳無蹤影,真的沒有找回來。那時胡同里還沒有安裝治安攝像頭,這似乎印證了那時北京人流傳的民間調(diào)侃——沒丟過自行車的北京人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北京人。這不免言過其實,但在我身上確實發(fā)生過。我就很郁悶:咱可不是北京人啊……
再后來,北京樓市大火了,我也搬出了那個大雜院。如今大雜院依然在,只是住在那里的人都不認(rèn)識了,只是大雜院中的雜物越來越多,也不知道都是干嗎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