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
一種米,養(yǎng)百種人,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況且世上的米,不下百種。
香港的飲食,受日本料理的影響已是極深,就連米,也要吃日本的。旅行團一到日本鄉(xiāng)下的超級市場,首先沖到賣米的部門,回頭問我:“那么多種,哪一樣最好?”價錢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反正會比在銅鑼灣崇光百貨買便宜,我總是回答:“新潟縣的越光,而且要魚沼地區(qū)生產(chǎn)的,有信用。”
但是魚沼米還不是最好,最好的買不到,那是在神戶吃三田牛時,友人蕨野自己種的米。他很懂得浪費,把稻種得很疏,風(fēng)一吹,蛀米蟲就飄入水田中,如果貪心,種得很密的話,那么蛀蟲會一棵傳一棵。種出的米,表面要磨得深,才會好看。這一來,米就不香了,他的米只要略磨,所以特別好吃。
不過這一切都是太過奢侈。從前在日本過著苦行僧式的生活時,連日本米也不舍得吃,一群窮學(xué)生買的是所謂的“外米”,那是由緬甸輸入的米,有些斷掉了只剩半粒。那么粗糙的米,日本人只用來當(dāng)成飼料,我們都成為“畜生”,但當(dāng)年是半工半讀的,也沒什么好抱怨。念完書后到臺灣工作,吃的也是這種粗糙的米,他們叫“在來米”,不知出自何典。那有什么蓬萊米可吃?
蓬萊米是日據(jù)時代改良的品種,在臺灣經(jīng)濟起飛,成為四小龍時,才流行起來??诟邢袢毡久祝绻闶桥_灣人當(dāng)然覺得比日本米好吃。我試過的蓬萊米之中,最好吃的是來自一個叫霧社的地區(qū),那里的松林部落土著種的米,真是極品。
始終,我對泰國香米情有獨鐘,愛的是那種幽幽的蘭花香氣,是別的米所沒有的。這種米在越南也可以找到,一般米一年只有一次收成,越南種的有四次之多,但一經(jīng)戰(zhàn)亂,反過來要從泰國輸入,人間悲劇也。
歐洲國家之中,英國人不懂得欣賞米飯,只加了牛奶和糖當(dāng)甜品,法國人也只當(dāng)配菜,吃得最多的是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前者的大鍋海鮮飯Paella聞名于世;后者的Risotto混了大量的芝士,由生米煮成,但也只是半熟,他們說這才有口感。
亞洲人都吃米,印度人吃得最多,他們的羊肉焗飯做得最好,用的是野米,非常長,有絲苗的兩倍,炒得半生熟,混入香料泡過的羊肉塊,放進一個銀盅,上面鋪面皮放進烤爐焗,香味才不會散。到正宗的印度餐廳,非試這道菜不可,若嫌羊膻,也有雞的,但已沒那么好吃了。
馬來人的椰漿飯也很獨特,是第一流的早餐。另有一種把飯包在椰葉中,壓縮出來的飯,吃沙爹的時候會同時上桌,也是傳統(tǒng)的飲食文化。新加坡人的海南雞飯,用雞油炊熟,雖香,但也得靠又稠又濃的海南醬油才行。
至于中國,簡單的一碗雞蛋炒飯,又是天下美味。不過吃飯,總得花時間去炊,不如用面粉團貼上烤爐壁即刻能做出餅來方便。
但大家是否發(fā)現(xiàn),人一吃飯,就變得矮小呢?中國人的子女一去到國外,喝牛奶吃面包,人就高大起來。日本人從前也矮小,改成吃面包習(xí)慣后才長高。印度尼西亞女傭都很矮小,如果她們吃面包,一定會長大得多。
吃飯的人,應(yīng)該是有閑階級的人,比西方人還來得優(yōu)雅。高與矮,已不是重要的了。
(摘自《暖食:質(zhì)樸的味道,家的味道》中國華僑出版社 圖/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