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 阿 垅
布匹上的風景(三章)
甘肅 阿 垅
最早被母親從黎明喚醒,從浸泡的水缸里撈出,一雙發(fā)紅勞作的手在為我清貧的童年遮風和御寒。
含著淚滴的記憶,來自于日夜不肯停歇的織機,來自于姐姐新婚的嫁衣和幸福的哭泣,來自于走南闖北的父親肩頭裝滿叮囑的背包。
隔著饑荒和苦難,一個粗糙的詞,在養(yǎng)家糊口、傳承接代;隔著千山和萬水,一個貼身的詞,總相濡以沫、兩不相忘。
從一個時代到另一個時代,已被打磨出光亮的詞, 不再是一株植物、一堆纖維、一捆布匹,它已將血脈里千絲萬縷的親情付諸一生,而變得更加溫軟順滑。
它是這樣一個詞,可以用來充饑,可以用來懷念,也可以醫(yī)治一個人思鄉(xiāng)的偏頭痛。
微苦的咖啡或清心的綠茶,與降臨的夜色相符。
米色的連衣裙和蝴蝶結(jié),與凹凸有致的身材相配。
臺前和臺后一樣的素顏,小提琴映襯出她白暫的脖頸。隨著悠揚的旋律,水面上有天鵝舒展著翅膀,所有贊許的目光像蕩開的波浪,都投向這個含苞欲放的春天。
唯一一次演出將她靚麗的青春定格在了時光凝固的墻上。那時我們多么年輕,騎著單車去郊外踏青,迎風歌唱,將采摘回來的野桃花插在客廳的玻璃瓶中。
是愛情把她最真實的一面留給了我,耳鬢廝磨的甜蜜,通情達理的處世,日積月累的相守,包括委屈和任性、爭吵和默契,早生的幾條皺紋、幾根白發(fā)以及悲歡交錯的吻痕。
她是喜歡穿亞麻裙的女子,卻不怎么喜歡留影。
我承認,生活本身就是一幀幀逐漸老去的照片。
和他一樣的畫室也不修邊幅。
這個留著曲卷長發(fā)、叼著木質(zhì)煙斗的男人是這間房屋的主人。不善言辭的他,嘴角總帶著一絲詼諧的微笑,手里握著滿把飽經(jīng)風霜的閱歷。
各色顏料像堆積在天邊的彩虹,替換大小不一的畫刀在麻布上剮蹭。
另一側(cè)的墻上和地上定格了橫七豎八的四季。
我驚訝于這些布匹上誕生的風景:雪山和草原、森林和溪流、城市和鄉(xiāng)村、田野和麥浪、白鴿和少女……
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的風景,在我抽身轉(zhuǎn)向窗外,卻將窗外誤認為是一幅落葉紛飛的秋天。
生活中善意的遮掩,也是浪漫溫馨的一部分。
在成家的時候,他和她跑遍了大街小巷,只為選擇一款稱心如意的窗紗??词指?、質(zhì)地和做工,新婚的日子需要透露出柔和的光線。
那是最初懸掛起的夢想。
那是綴著繁星和游魚的溪流。
那是一串串雨滴或一朵朵雪花的訴說。
打開又合上,以此往復。隨著時光的流逝,多像在翻閱一部裝幀精美的書籍,記憶里承載著并肩走過的身影和歡聚。
將她的額頭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她閉著眼睛說:我希望每天睡醒拉開窗紗,看見你和陽光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