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選凝
大 哥
◎ 賈選凝
第二天,以明大哥帶大嫂、小侄子(只小我十歲吧)、 侄媳婦到我旅館一聚。時間頗緊,因我中午就要趕往機場。大嫂給我泡了杯冒著熱氣的人參紅棗茶,催促我喝了,說是大哥昨晚回去說我在講臺上臉色不好,嘴唇發(fā)白,怕是身子虛。
我似乎變成了他們遺落在遠(yuǎn)方的一個小兒子了。
大哥沉默地坐在旅館床沿聽我們扯,笑吟吟的,從窗子灑進(jìn)來的碎陽光照得他翹起的眉沿全發(fā)白了。最后要走時,他叫侄兒、侄媳婦先下樓,這時大嫂不知從哪掏出一沓人民幣,大哥說:“小弟,你在機場幫我們帶點紀(jì)念品給媽媽(其實是他后母),我們鄉(xiāng)下人不知道要買什么給她合適?!?/p>
這時,我才體悟他支開小輩是怕我這個做叔叔的掛不下臉更不肯收。
我當(dāng)然和淳厚固執(zhí)的大嫂上演了一場像武俠片里太極推手那樣的你來我往,那哪只夠買點紀(jì)念品,那是好大一筆錢啊。我和這兩個老人在那房間像要打起來一樣,我們互相大聲說“你聽我說”,后來大哥抓著我的手腕,突然像真生氣了,像戲臺上那悲憤的老生,拍掌“哎呀”大喝一聲:“你這小孩子怎么這么不聽話?大哥大嫂說話你這么不聽嗎?”我近距離地看著那張老人的臉,那一瞬間,父親的容顏浮現(xiàn)在那眉眼、鼻唇。
我笑了起來,像個調(diào)皮的孩子:“好啦,大哥,那我收下了,但我回去會被媽媽罵死啊?!?/p>
“哎,你再頂嘴,害我這老毛病氣喘像要犯了?!彼残α恕?/p>
臨走前,我擁抱了他。以明大哥似乎不習(xí)慣這樣的身體語言,他顯得有點木訥,我覺得我是抱著已離開多年的父親,像某種幻影般留在另一個于我如此陌生的人的身上,是某個難以言喻的一瞬波光。
我們分開后,以明大哥緊緊握著我的手:“小弟,這趟相見,我實在太開心啦。”
我想他也是在我身上找到了一種感覺:像是握住一雙波光幻影的、一輩子都活在記憶中的任勞任怨的手。
(摘自《中年:最好的年紀(jì),描述一代人的生活》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