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晨霖
我哥的初中是一所很中二的中學。中二到什么地步?就是別的中學招生手冊上顯目印刷的都是優(yōu)秀師資、重點升學率等讓家長安心的關鍵數(shù)據(jù),只有我哥的中學,宣傳重點是本校校服是日本人氣連載漫畫《網(wǎng)球王子》同款哦!
當一所學校已經(jīng)只能靠山寨動漫里的校服來吸引學生的時候,大家應該也不難猜到,這所學校應該就是中學中的美特斯邦威了吧,不走尋常路。
很快,中二的我哥就這樣在街頭遇見了一堆和他一樣荷爾蒙無處散發(fā)的中二朋友。那時候我還在瘋狂癡迷飛輪海這樣的青春大男孩,我哥的精神偶像卻已經(jīng)成了陳浩南山雞哥這樣的血性真漢子。再加上我們老家民風彪悍,吃個夜宵都可能被人提著砍刀狂追二十里,這樣的大氛圍下,我哥的中二之火又被澆上了一桶辣油。
但那時候我哥的街頭游走,真的就只限于游走。他那群勾肩搭背的朋友,也不過和他一樣是那所中二初中的學生罷了。大家每天像出操一樣的,抬著下巴插著手,這個街口走到那個街口,也就算圓了古惑仔的夢了。
既然我哥都在為成為陳浩南而努力,那我本人勢必要向洪興十三妹看齊啊。
兄妹齊心,就沒有我們拿不下的天下。而且我那時候很閑。小學六年級,能有啥好忙的。
于是我便開始了像我哥一樣抬著下巴插著手,從這個樓梯口走到那個樓梯口的在校日常。我雄糾糾氣昂昂的姿態(tài)自然吸引到了很多人的注意。
具體原因是啥我給忘了,大概應該就是在食堂打飯時我不小心踩到了誰之類的吧,我和一個男生起了口角。再加上我之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態(tài),明明道個歉就能解決的事情,兩個人非得約一架。
但是鑒于在食堂里人手一碗熱湯,實在是不好動手,我便和他約了改日再戰(zhàn)。 “你是女生,不要說我欺負你?!彼焓至昧肆米约翰⒉淮嬖诘膭⒑#澳汶S便喊人,時間地點也讓你定,不準不來?!?/p>
“呵?!蔽移鋵崈?nèi)心有點慌,畢竟我對洪興十三妹的研究點到為止,除了走路姿勢以外,一概不熟。不過還好,我是一個有過去的人。幼時學英語苦練的演技又再次上線了,我冷冷笑了一聲,“你說的哈,人我隨便喊,不要到時候被嚇跑?!?“喲,你還挺狂,你能叫誰嘛?”他一臉不屑。 “我叫我哥啊?!睆奈议_始被找茬,陳浩南的形象就久久縈繞在我腦中,這句話基本是脫口而出,但是不知道為啥,總感覺說出口的瞬間氣勢弱了許多,感覺自己成為了那種哭著找家長告狀的小孩。
為了重挽我十三妹的形象,我又追加了一句: “他讀技校,社會上的。” 我看見無劉海男孩呆了一下,內(nèi)心竊喜。應該也不算是說謊吧,畢竟我姨說那是技校啊。
那天回家,我匆匆吃完飯便躲到了臥室里,開始和我哥打電話?!疤欤尤桓移圬撃?,太狂了?!蔽腋缌x憤填膺?!笆前∈前?,”我馬上接著說下去,“所以哥你說要不要幫我嘛?我一個女生,他都要打我?!?/p>
“但是我最近學業(yè)有點繁重啊?!蔽腋绲穆曇袈燥@沒底氣,我知道,他對古惑仔的研究只停留在影視文件里面,并未付諸實施,有所顧慮是正常的。
知兄莫若妹。
“沒事的哥,你想想,對方也就一小學生,你撂倒他簡直是分分鐘的事,而且他說的,人隨便我喊,你多帶幾個來群毆他啊,速戰(zhàn)速決?!?/p>
看出來了吧,我就是這樣一個很不要臉的人,不僅找了年長的人來幫忙,還不打算只找一個。 “好!”我哥被我說服,答應得擲地有聲, “周五下午,我放了學就帶兄弟們過來!”
第二天我又在食堂遇見了那個男生,把時間地點說好后就轉(zhuǎn)身離開。
不給他任何??岬臋C會。
時間終于來到了周五。我是第一個到那個空地的。 “誒。”一個熟悉而作死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正準備轉(zhuǎn)頭給對方一個兇狠的眼神,然后一種不祥的預感卻涌上心頭。“你怎么還帶人來了?” 我沒有壓抑住心中的疑惑,對著眼前這五六個男生上下打量了起來。雖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吧,但是對方和個女生約架還帶人,也蠻不一般吧。 “怎么了,我說你隨便叫人,也沒說我不能叫啊。”那個男生不以為然。
“那你等著嘛,我哥在路上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長時間的耍狠臉讓我覺得面部酸痛的程度直逼此刻我內(nèi)心的辛酸程度。
我哥這個混蛋永遠不會知道,那個下午我是如何頂著毒辣辣的太陽,和一群男生怒目相對的。而他遲遲沒有來。可我知道,此刻我除了相信他以外沒有別的辦法。
我大概已經(jīng)預料到,我哥完全忘記約架這件事了。
“你喊的人還來不來?我要熱死了?!?某個我不認識的男孩發(fā)話了。從他不停扇風的動作中,我大概可以猜出,他是被拉來充人數(shù)的,并不是真的想打我。我有些許欣慰。“誒……”雖然難以啟齒,但是求生的本能給了我勇氣,我還是開口了:“我覺得,要不算了吧。你看哈,等太久了,大家開始下班了,一會兒菜場人一多,我們不就被抓現(xiàn)場了啊。”
“那么我們這筆賬怎么算嘛?”對方有些不甘心。 “我道歉!”我的態(tài)度極速端正,讓對面一群人措手不及,“真的對不起,是我太狂了。”從洪興十三妹到低頭認錯小軟妹,這個戲,我給自己打滿分。
“她一個姑娘,你也不好動手啊,算了吧,人都道歉了?!?扇風男孩估計等我這句話等了很久,馬上就順著我的話接了下去。
夕陽西下,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提心吊膽的我,直到回家后,才終于松了一口氣。躲在臥室里,電話突然響起。
“你在哪兒???我兄弟和我都到了,怎么你說的這個地方只有買菜的老太太路過啊?!蔽铱戳丝磥黼婏@示,一個陌生的號碼。但這確實是我哥的聲音啊。
“你誰啊?”我持懷疑態(tài)度。
“我誰,我你哥?。∧闳嗽谀膬?!我兄弟們都到了!”他急了。
“我在家啊,你在哪?”
“我在你約架的那個地方啊,你怎么不在???!我電話都是借的人菜市場里的,你快別鬧了?!?/p>
雖然此刻我哥聽起來確實是在氣頭上,但是我的脾氣也不是好惹的啊,被人圍攻的是我不是他啊,哪有人約架還遲到的道理!
“你才不要鬧好不好!我們約好的放學就在那見,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是?。》艑W見??!我上完三節(jié)課就和同學跑來了??!”
三節(jié)課?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中小學的課表節(jié)數(shù),不一致。
從歷史觀點來看,那一次的烏龍其實對我哥和我而言都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比如我,實在是因為丟人,退出了街頭,投入了學習的懷抱。而我哥,也因為在狐朋狗友面前抬不起頭,而被街頭殘忍拒絕,轉(zhuǎn)而投入學習的懷抱。
(黃敏摘自“犀牛故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