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活里,從來就沒有“詩和遠(yuǎn)方”
木匠
很多年以前,我讀過一篇小說,小說的作者、名字和具體情節(jié)我都回憶不起來了。不過,我還記得這篇小說里的女主人公因有感于生活的瑣碎,缺乏詩意,而發(fā)出了這樣一聲嘆息,原話我也記不清了,大意是:人生的大不幸,莫過于我在欣賞香山紅葉,他(應(yīng)該是她的丈夫吧)卻跑過來告訴我說,附近菜場有二毛五一斤的黃花魚賣,我們是不是要去排個隊……
記得當(dāng)時,我對女主人公的這聲嘆息還是很有認(rèn)同感的,而且對那個完全搞不懂“香山紅葉有什么好看的”的男人特別的嗤之以鼻、不抱好感,并不管他人有多么忠厚老實、為人正派,也不管他對女主人公有多么忠心耿耿。就憑他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把在我眼中如此富有詩意的女主人公拉進(jìn)了這樣一個每天都要為柴米油鹽操心、為一點小錢也要算來算去的生活里來,我便不能原諒他。因為照他這樣一種搞法,不用長此以往,只需短短的幾年,就能將一個女神變成一個黃臉婆,往輕里說,是暴殄天物,往重里說,是對美的犯罪。
然而,時光如流水,轉(zhuǎn)眼幾十年過去,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認(rèn),我正在一點點地變成那個曾經(jīng)讓我十分痛恨的男人,而且已儼然變成了那樣一種男人。欣賞“香山紅葉”,首先得有一份從容的生活。古來能一邊喝著西北風(fēng),一邊欣賞著“香山紅葉”的人,未之有也。
毫無疑問,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自打我開始工作,自己養(yǎng)活自己以來,就從未覺得我的生活里有過從容到可以讓我放下柴米油鹽,靜心去欣賞“香山紅葉”的時候,雖然既沒吃不飽過,也沒穿不暖過,但對明天會不會喝西北風(fēng)的不確定性,始終困擾著我,讓我不得不“常將有日思無日”。
但畢竟,在我還不需要自己養(yǎng)活自己的時候,也有偷窺過一眼詩意的美。這點尤其可恨,還不如當(dāng)初就沒看見,歌曰“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地懷念……”
不過,可惜的是,那個時候的我,還很年輕,哪里搞得清人生是怎么一回事,完全不具備“得其門而入”的能力,是以就連說“偷窺過一眼”,也有點是在吹牛皮了。而當(dāng)我稍微有點人生的閱歷了以后,再想回去尋找詩意的美時,就算我知道它在哪里,也已經(jīng)是“夫子之墻數(shù)仞,不得其門入”了。
所以我說:在我的生活里,從來就沒有“詩和遠(yuǎn)方”。
看到這里,也許有人會說,還是你自己的問題。因為你有太多的放不下、不舍得,像你這樣的俗人,就算是把“詩和遠(yuǎn)方”擺在你的面前,你也會視而不見。
好吧,我俗、我土鱉,我知道。但還記得電影《尼羅河上的慘案》中那個名叫露易斯的女傭是怎么說的嗎?“假如我睡不著覺,假如我在甲板上,也許我會看見那個兇手進(jìn)出我太太的客艙?!钡巧顩]有“假如”。盡管我是多么的不愿意,可我也不能不屈從于命運(yùn)的安排——“為了吃,為了穿,朝夕都在忙”。至于“香山紅葉”,還是留給那些有錢又有閑的老爺太太們?nèi)ハ舶伞?/p>
最后,我想引用郁達(dá)夫的一首詩,來作為本文的結(jié)尾:
人到中年兩不堪,
生非容易死非甘。
劇憐病骨如秋鶴,
猶吐青絲學(xué)晚蠶。
一樣傷心悲命薄,
幾人憤世作清談。
何當(dāng)放棹江湖去,
蘆荻花間結(jié)凈庵。
唉!讀書人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