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燕姜
我獨愛通往家鄉(xiāng)那條小路(組章)
陸燕姜
元 宵
大宗祠里燈棚下的花燈,是村莊的復眼。
看著老房子被推毀重建為新房,大片大片的池塘翻身變?yōu)楣S,一群群的小孩子長大成人。
燈花,與歲月交映。
回憶,是塞壓心頭的枯柴,燈火總能輕而易舉將她擦燃。
父親二十八寸的老鳳凰自行車是趕往城里看游燈車流中的一輛,我坐在車前橫筒邊啃酵粿邊哼曲兒,弟弟坐在車后架。
輕輕轉身,靜靜的韓江站立成了歲月的拐杖。父親的“老鳳凰”生了銹,終成廢鐵。
出了“花園”的小姑娘那緊捻著的答卷筆已磨成生活的屠龍刀,雙肩舊書包變成掀不開的雷峰塔。元宵花燈下,那白花花滾燙的熱時光,呵在手心,還來不及放入口中,已經(jīng)冰涼。
元宵花燈閃亮的眼睛,靜止地穿越——
西榕路潮州師范練琴房中一雙雕花的手,慢慢在下垂,僵硬,直至作廢。植物園中耷拉著頭顱的草木,像一個個破產(chǎn)的童話。校門外燒烤架上的秋刀魚,仍保持著在海洋中的笑臉。
燈光讀著這一切。而我還能對誰存在偏見?對于這個世界,除了竭盡全力地深愛,我還能做什么?
瞧,那盞蓮花燈下,兩個我——一個在童年,一個在現(xiàn)在,在同樣的元宵佳節(jié),坐在同一朵花蕊中,毫不相干地,打著盹......
那一年的元宵節(jié),我要到三十多公里以外的學校教書。坐在車尾,父親踩響摩托油門的聲響,從我閨房的枕邊,橫渡兩個碼頭,兩座大山,一直響到學校公共食堂里我晚餐的筷子尖上。
此時夜空中煙花正拼命地綻放。
——那是天穹,無效的補丁。
清 明
早春乍暖還寒的輕風,吹得山丘的脊背涼颼颼。
那些花兒,已被春天帶走。
清明節(jié),用春盛挑著三牲、水果、紙錢和濕漉漉的心情,拎上鐮刀、毛筆、紅油漆,上山“過紙”。
母親在今天放下繡花針。潮州習俗:清明不拿針,不穿線。
這掛在祖墳上不燒的黃白紙條,是一段一段的牽掛,點綴著這綠色的三月。
逝去的親人,你們在天堂可好?天堂里可有車來車往,天堂里可有花兒綻放,天堂里可有畬歌輕唱?
剔去石碑上的舊油漆,祖先名諱用紅漆,生者名諱用綠漆,這紅綠對唱,隔著陰陽,多少沒來得及訴說的話兒哦!化作泥土,野花,小草,在山坡上窸窸窣窣。
山間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炸碎了時光。
斟上三小杯陽光,灑在祖墓前。往日親人的笑臉,在眼前映現(xiàn)。光暈讓這些熟悉的臉廓變得立體而溫暖。
桃形和梅花形的“粕籽粿”在母親的粿印模底裂開嘴。
張大的口型,仿佛有很多話兒說,又說不出聲.......
中 秋
母親將一張拜月的圓桌撐開。正擺放在家門口,月亮便不請自來了。
水果們在今晚聚頭開會。月餅帶著主人的心愿,方的、圓的、甜的、咸的,和月神述說。
爺爺是老餅食師傅,糖豆方是他每年中秋的拿手好戲。麥芽糖黏合著花生和芝麻的心事,上演由軟變硬的“物性演義”。
“做任何事,都要講究火候?!睜敔斦f。
火候不對,糖豆方就會“翻砂”。賺不到工錢。還要賠上人家的白糖和花生。
爺爺帶著他的箴言去天堂好多年了。
而每到中秋節(jié),他失傳的手藝和無人理會的“火候哲學”,總讓我的心情一再“翻砂”........
陸燕姜,筆名丫丫,中國作協(xié)會員,廣東省作協(xié)理事,二級作家,廣東省作協(xié)詩歌委員會委員,韓山詩群代表詩人,韓山詩歌創(chuàng)研中心理事。作品入選多種重要詩歌選本。曾獲《人民文學》征文詩歌獎,《西北軍事文學》首屆優(yōu)秀詩人獎、2012年度香港《圓桌》詩刊新人獎、《時代文學》“中國十佳詩人”、《時代文學》2013年度“十佳新銳獎”、福建省文聯(lián)主辦詩歌獎、廣東作協(xié)主辦首屆“桂城杯”詩歌賽優(yōu)秀獎等多種獎項。出版?zhèn)€人詩集《變奏》《骨瓷的暗語》《靜物在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