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后,“年”便如一場長途比賽的終點,慢慢地可以看到它的影子了。關(guān)于小時候過年的記憶便如那掛在終點的晃動的紅綢,永遠(yuǎn)那么鮮艷。
殺年豬
記憶中的過年,是從一 陣又一陣“嗷嗷嗷”的殺年豬的嚎叫聲開始的。
臘月以后,“嗷嗷嗷”的此起彼伏的嚎叫便響起在村莊。家家戶戶開始?xì)⒛曦i了。
民諺:“養(yǎng)雞為換鹽,養(yǎng)豬為過年?!逼匠H兆舆^得好不好要看雞屁股,過年過得好不好要看豬屁股。年豬的重量決定了過年的質(zhì)量。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是要養(yǎng)幾條雞,養(yǎng)幾頭豬的。養(yǎng)雞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下蛋,換鹽;養(yǎng)豬不是為了賣,而是為著等過年殺。過年時殺豬不叫“殺豬”而叫“殺年豬”,就是這個意思。一條年豬,絕大部分都要烘成臘肉,過年的那幾天要吃它,正月來了待客要靠它,開春以后肚子悶了解饞要靠它。沒年豬殺的人家,男人沒笑容,女人唉聲嘆氣,靠從市場稱點豬肉從親戚家賒點豬肉烘十幾塊臘肉對付過去。
殺年豬前幾天,父親母親便把殺年豬的日子告訴了所有的本家、親戚、好友,請他們喝“豬血湯”。
頭天晚上,母親會比平常多舀幾瓢潲倒到潲盆,讓豬吃得飽一些。母親說,不能讓豬當(dāng)餓死鬼。
天麻麻亮,母親便會把我的耳朵扯起,“殺豬了!殺豬了!”。急急忙忙爬起來,打著電筒往老屋趕。父親、大舅、小舅,還有幾個本家叔叔、哥哥已經(jīng)把豬趕出了圈,出了門樓往堂屋方向趕了。母親在堂屋早就擺好一張高凳,一個放了清水的木盆??斓教梦?,父親大吼一聲,揪住一只豬耳朵,大家便揪耳朵的揪耳朵,扯尾巴的扯尾巴,抬腳的抬腳,把豬抬到堂屋,架到高凳上。父親用棕繩把愈發(fā)“嗷嗷嗷”大叫的豬嘴巴捆住。旁邊的人把殺豬刀遞過來,父親用刀背在豬喉嚨上拔幾根毛,對空一吹,把刀對著那豬喉嚨穩(wěn)穩(wěn)地捅進(jìn)去,直到刀柄埋沒,再一抽,便有豬血噴泉般地噴進(jìn)盆子。母親用手在盆里急急地攪著。待血放盡,父親喊一聲“放”,大家把豬往后一甩,那豬掙扎一陣,便往極樂世界去了。
有一年殺豬,不知是父親的刀法走偏還是血未放盡,那豬竟然還圍堂屋走了幾個圈,實在是好玩而又驚險。
接著要刮毛。刮毛就像給豬洗一次熱水澡。豬這一輩子(實際上也就是一年,最多兩年,有的只有半年)都在又臟又冷又濕的糞坑里滾,卻沒想到能在死后干干凈凈地洗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熱水澡。刮毛前,要把豬吹得圓圓滾滾,刀好用力。先在豬腳踝割一個小口子,用一根鋼筋四處通一下,然后用嘴對著口子吹,吹一陣,扎住,用搗衣棒猛捶幾下,再吹,再扎,再捶,直到把豬吹得圓圓滾滾,才用繩子把口子扎住。七手八腳地把它抬到架了一根板子的木盆上,開始刮毛。水是早就燒得滾開了的,打一壺開水慢慢地燙過去,那刀便“嚓嚓嚓”地刮起來,毛和污垢應(yīng)聲而落,逐漸地白多黑少,那豬變成了一個白白胖胖的新娘子了。
然后是開膛、破肚。一頭被刮得干干凈凈的豬,毛重起碼在二百斤以上。要把這么一個龐然大物開膛破肚并非易事。父親要把一架樓梯取出來,擺在地上,把豬抬起,放平。把豬的后腳用繩索栓住一根棒槌,再把棒槌反扣住樓梯,大家“一二三”“一二三”地喊,齊心協(xié)力地把梯子慢慢地舉起,靠墻立住,然后從容地開膛破肚。大腸、小腸要趁熱取出來,洗干凈,板油、豬肝、腰子放簸箕。這豬便只剩下一具骨架子了。再用斬骨刀把豬從背脊中間破開,卸下半邊放案板,然后再卸樓梯的另一半放案板。
一頭年豬,除了殺豬那天剁十多斤,請親朋好友吃豬血湯之外,其他的都要用斬骨刀慢慢地一小塊一小塊地開出來,放進(jìn)早已洗凈的幾口大缸里,倒醋、白酒、生姜、鹽,攪勻,蓋好,入幾天味,拿出來,一塊塊的掛在堂屋的樓板底下,就像一排排小小的瀑布,看著就歡喜。
晾幾天,水干了,這些臘肉都要再取下來,橫一排豎一排地掛在火爐頭,用灶火的煙氣熏。過不了幾天,這臘肉就會慢慢地由白到微黃,再由微黃到黝黑,最后由黝黑到蒼黑,就像《水滸傳》里李逵的那張臉。
那煙火熏出的臘肉,真正是香,而且解饞。來客了,不用花錢去街上買肉,取一塊或割一截,炒了或蒸著吃,都很好。夾一小塊臘肉,就能喝一大杯酒,賓主都喝得滿臉通紅,油光滿面。若是“五匹馬”、“八福壽”、“九長春”地再喊上幾拳,那就實實在在地太盡興了。
有些客少而節(jié)省的人家,頭年的老臘肉可以接吃到來年烘的新臘肉呢。
如今過年,“嗷嗷嗷”的殺豬叫聲已經(jīng)少了。青壯勞力都到廣東打工去了,養(yǎng)豬的少。過年到集市上稱幾斤豬肉,湊合過完年就走了。
養(yǎng)狗的卻多,一到夜晚叫得歡。
大年三十
過年就像一部轟轟作響的列車——狂吃狂吃狂吃,四處亂走,到處狂吃,所以苦,所以累。
大年三十作為一年中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天,更要千方百計搞點好吃的,做年夜飯便是許多家庭的核心任務(wù)。在我們家,那是母親的核心任務(wù),父親的核心任務(wù)是寫春聯(lián)。
那時候我們村子過年時貼的春聯(lián)大半都是父親寫的。
頭幾天晚上,父親便拿一支鉛筆,幾張稿子,坐在火爐邊,琢磨對聯(lián)了。父親高小文化,當(dāng)過民辦老師,是方圓十幾里很有點名氣的讀書人。父親寫對聯(lián),不像別的農(nóng)村寫手,只知道照抄掛歷本上的對聯(lián),而是根據(jù)什么季節(jié),主家什么家境,辦什么事,有什么想法琢磨出來的——這已經(jīng)是寫對聯(lián)的較高的境界了。后來我到政府辦公室搞材料,給領(lǐng)導(dǎo)寫講話稿,主任告訴我們要考慮到“此情此人此景”,和父親琢磨對聯(lián)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文化程度不高的父親總結(jié)不出來罷了。記得我剛考上大學(xué)的那一年,內(nèi)心喜歡的父親在堂屋的屋壁寫了幾幅對聯(lián),其中一幅“堂小更易聞風(fēng)舞,檐低更易見鵬飛”,一直被我牢牢記得。另有一幅貼在八字門樓的長聯(lián),寫得很好,在村里引起了轟動,內(nèi)容卻不記得了。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云對雨,雪對風(fēng),晚照對晴空”,知道排比、對仗,乃至后來到政府辦公室搞材料,又走上文學(xué)道路,父親的啟蒙與影響是巨大的。
可是父親的毛筆字卻不算好。小時候的那一點童子功,被那長年累月的鋤頭、鐮刀練壞了,基本屬手寫體,不過,在農(nóng)村也算是好的了。父親的另一個特點是膽子大,寫什么東西,用鉛筆先寫出來,裁好紅紙,疊好格子,拿起毛筆,一揮而就。不像我,要想好想好,比劃好以后才動筆——我本身就是一個拘謹(jǐn)?shù)娜?。endprint
寫毛筆字,筆墨紙硯不可缺。父親有幾桿毛筆,其中一桿毛筆很大——大毛筆寫對聯(lián),小毛筆寫帖子,都插在我和哥哥房子書桌的玻璃瓶里,平時不用,只等過年或人家辦事請父親寫貼子或?qū)憣β?lián)才用,起一層厚厚的灰。硯呢?自然是沒有的,用一個跌缺了一角像豁了牙齒的碗。寫時,把墨汁倒進(jìn)碗里;寫完,便把毛筆架在豁口上。誰說那不是父親最好的硯呢?
一大早,父親便擺開桌子,拿一把鐮刀,端一張高凳,開始寫對聯(lián)了。有的鄰居幾天前就拿紅紙過來了,說要幾幅幾幅,父親一一記下。不斷有左鄰右舍送紅紙來,父親一一問清,要幾幅對聯(lián),大門、小門,還是神臺。邊裁紙,邊說,這幾幅適合你,去年你家里娶了媳婦,添了孫崽,發(fā)了大財,“去歲已乘千里馬,今年更上一層樓”,這幅對聯(lián)有什么含義,如何如何,來人頻頻點頭,然后一揮而就。來人說:“辛苦!辛苦!”父親含笑,微微點頭說:“快回去貼起,辦年夜飯”。
開始有人打鞭炮了。父親還在寫。
鞭炮打得愈發(fā)密了,父親還在寫。
鞭炮已經(jīng)響得像打仗了,父親還在不慌不忙地寫。
母親便有些怨,催道:“快寫!快寫!寫完好辦年夜飯。年年都是這樣,吃年夜飯總在別人后面(吾鄉(xiāng)習(xí)俗,吃年夜飯宜早,意為一年到頭,凡事都在人后,吃年夜飯不可在人后,圖吉利)。”
父親頭也不抬道:“吃夜(飯)吃夜(飯),夜一點不要緊,不急不急?!?/p>
終于寫完了,我和哥哥舀起稀飯,拿塊洗碗布,搬起樓梯,去貼對聯(lián)。
鮮紅的對聯(lián)貼在門框,讓人心中無比的喜慶。
父親開始做年夜飯。
年夜飯很簡單,其實都是在拿豬出氣——米粉肉、海帶燉排骨、炒豬舌頭、炒豬腰花……沒有一樣是離得開豬的。我向來以為,要了解農(nóng)村的經(jīng)濟(jì)史,看一戶人家過得好不好, 要看豬肉過年過節(jié)唱不唱主角。如果還是豬肉唱主角,那就不是全民小康,而是全面吃糠了。這兩年,雞、鴨、魚、牛肉、羊肉已經(jīng)上了農(nóng)村的桌子,這說明農(nóng)村的日子是越過越有滋味了。
吃了年夜飯,父親要把柴火燒得旺旺的,一家人圍在火爐頭烤火,守年夜。火爐頭上燒了一鍋水,父親愛喝那種燒得半開不開的滾水,“呼呼”地吹一下,喝一口,講幾句;再“呼呼”地吹一下,喝一口,講幾句。其實父親更愛喝茶,可是那時候沒有茶,只有喝一碗又一碗滾水。父親愛抽煙,經(jīng)常抽那種自制的用報紙卷起的喇叭筒。后來有了好煙,父親常說那煙太假,抵不上喇叭筒來勁。
父親的臉在爐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父親的講話像火爐的煙一樣時斷時續(xù)。父親常常說,去年一年,我們家做了哪些事,母親、姐姐放牛、喂豬、種田,功勞很大,賣了一條牛崽,賣了一頭豬,又殺了一頭年豬,在家很辛苦。自己給別人砌房子,賺了多少錢。我和哥哥倆兄弟讀書有長進(jìn),如何如何。明年我們家還要做哪些事,母親、姐姐要做哪些事,自己還有哪些房子要砌,我們兄弟倆要更加加油讀書之類的?;鹛恋幕鹪綗酵覀兊男囊苍近c越旺,不知不覺,到了雞叫。
母親會說:“天不早了,歇著去吧。”
我們便歇去了。
隔壁的生仁叔叔家最有意思。每年的大年夜,他會給五個兒子發(fā)壓歲錢,然后幾爺崽一起,打“炸”,刮“登九”。當(dāng)老子的把錢發(fā)出來,又把錢收回去。村里人都說,這個老子當(dāng)?shù)煤?。后來他們幾個兒子,是我們村最早到廣東打工的一批年青人。其中,老大在廣東搶劫判了刑,其他的幾個兄弟在廣東也是呼風(fēng)喚雨,這是后話。
拜年
正月里,去拜年,拜年討個掛掛錢。
民諺:“走親走親,越走越親?!卑菽旰孟裨谟H朋好友之間扯起的那根線,再遠(yuǎn)的親戚再遠(yuǎn)的朋友,不管平時有什么磕磕碰碰,但正月里還是要相互走動一下,吃吃飯,喝喝酒,敘敘情,表示大家還認(rèn)這門親,還有這份情。兩家吵了架,有了隔閡,大人不方便,拉不下這個臉,打發(fā)小孩去。如果年都不拜了,說明這根線就從此斷了,這份情再也沒有了,兩家婚喪嫁娶、生老病死再沒有關(guān)系。有的今年不拜了,隔了幾年再拜,飯是有吃,酒是有喝,話語還是那么親熱,但感覺總有些隔,就像一根被扯斷的線,重新接起,再光滑,總有一點小疙瘩。
各地都拜年,拜法各有不同。有的地方興年前拜年,有的地方興年后拜年。我們梧州瑤人興年后拜年,并且基本上是初二才開始拜年。大年初二,要回娘家、舅舅家,所謂“娘親舅大”,然后依次拜過去。至于為什么要等初二才開始拜年?我問過父親。父親說,過年前是新春,過年后是新年,拜年拜年,自然是拜新年,當(dāng)然要等過年后才拜。后來參加工作才知道,很多地方都興年前拜年的,拜早年更能表達(dá)尊重。特別是人到中年,在職場碰了一鼻子灰后才徹悟,在中國這個人情社會里,拜年實在是一個人職場生命中的頭等大事。要多拜年,拜早年,早拜年,這與晚清官場達(dá)人李鴻章教導(dǎo)的“多磕頭少說話”有異曲同工之妙。拜年都比別人晚,提拔豈能不晚?更何自己天性疏懶,不屑拜年之道,職場焉有進(jìn)步?反正自己是個散淡之人,慢就慢了,晚就晚了,不進(jìn)步就不進(jìn)步了,索性這輩子就這么閑散了去,也好。
拜年講規(guī)矩,一般是晚輩給上輩拜,平輩之間互相拜。拜年要講吉利話。不是親朋好友,路上遇見了,互相道聲:“新年好!”“恭喜發(fā)財”“高升”之類的,就算拜過了。村東頭的王麻子喜歡做孽事。有一年大年初二,碰到村西頭的劉聾子,想拿劉聾子開玩笑,說:“劉聾子,你老婆偷人?!蹦莿⒚@子聽不見,以為王麻子說的是恭喜發(fā)財之類的,大聲答道:“大家都一樣!大家都一樣!”大家笑得在地上打滾!以后再也不敢拿劉聾子開玩笑了。若是親朋好友拜年,多少要講點禮性,帶點東西,一塊臘肉,幾升米,幾個糍粑。若是長輩,還要帶幾個蛋,用粽葉包好,全部放進(jìn)一個籃子,用帕子蓋好。這臘肉、糍粑,你送我,我送你,在親朋好友之間轉(zhuǎn)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自己家里,就像會走路一樣?,F(xiàn)在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了,有買煙買酒買牛奶的。有的為省事,直接打紅包,送錢,多好!
一大早,路上就擠滿了拜年的人了。那時候主要是走路,騎單車,現(xiàn)在大部分是騎摩托。也有先富起來的,已經(jīng)開了錚亮的小轎車了,前面坐一大家子,后面塞一廂子,“笛笛笛”的,好有面子。也有用籮筐挑了兩個小子,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后面跟個婆姨,一家子熱熱鬧鬧。差不多到主家了,先打一掛鞭炮,報告主人。穿著一身新衣服的小孩叫公雞般走在前面,滿面笑容的大人提著禮物跟在后面。滿面春風(fēng)的主人迎出來,把人和禮物一塊接進(jìn)去。endprint
火爐的火旺起來,熱氣騰騰的茶端上來,五顏六色的糖果端上來,香噴噴的瓜子馃子端上來。話有一句沒一句地扯著,像那茶里裊裊升起的熱氣,讓心溫暖。
親戚是自己的鏡子,總能照到歲月的無情。去年喝奶的,今年已經(jīng)走路了;去年走路的,今年會打醬油了;去年打醬油的,今年去讀書了;去年讀書的,今年讀大學(xué)或打工去了;去年讀大學(xué)或打工的,今年結(jié)婚了;去年結(jié)婚的,今年生兒子了。青澀的,有毛了;有毛的,成熟了;成熟的,變老了;變老的,有皺紋;有皺紋的,更多了。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年輕時總希望長大,只有大人,心慌一個老。
菜一個一個的上,酒一杯一杯的喝。一切都是米酒化的。啤酒,“嘭”,干一杯;米酒,“嘭”,干一杯;白酒,“嘭”,干一杯。臉喝紅,眼喝亮,心喝暖。酒喝不完,親情喝不斷。酒過三巡,好客的主人還要客人喊幾拳,“響幾下”,意為告訴左鄰右舍,家里來了貴客。主賓之間,“五魁手”,“八匹馬”,“九長春”地一通喊過去,嘴巴便開始打結(jié),總覺得那地板有點不太平。主人早就準(zhǔn)備了干干凈凈的客房,醉了,睡了就是。醒來,繼續(xù)喝酒。
那邊,殷勤的女主人要給小屁眼一點掛掛錢。只要沒有參加工作的,都要打。膽子大的,會一把拿了過來,道一聲謝。害羞的,左手擋著說“不要不要”,右手卻扯起口袋,女主人趁勢就把掛掛錢放了進(jìn)去。
“梧州奶崽穿掛掛錢——不要不要扯口袋?!?/p>
掛掛錢回去要交公,給母親,交學(xué)費。
哪一年你真的不要——真的不一邊說不要,一邊扯口袋了,說明你真的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自己掙錢了。
酒足飯飽,客人要走,主人要留,留不住,便道:“也好,搭早走”。打一掛鞭炮,送客。
客人走了好遠(yuǎn),主人送出好遠(yuǎn),終于留步。
手揮得發(fā)酸。
唱戲
正月里,去看戲。
那時候,正月里總是很熱鬧,天天人來人往,客來客往。不像現(xiàn)在,“元宵節(jié)”還沒有出,初三走幾個,初四走一批,忽喇喇地,鳥一樣,全飛到廣東去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俗稱“三八六一”部隊,村子寂靜得嚇人。
唱戲離不開戲臺。那時候,每個村基本都有一個大禮堂,禮堂前有一個大戲臺,專為放電影、唱戲、開大會用。我們村的禮堂建于上世紀(jì)八十年代,石頭打底,紅磚砌墻——我的哥哥、姐姐都親自去挑過石頭挑過沙子,甚為結(jié)實,現(xiàn)在都還在用,不過不唱戲,不放電影,不開會了。一年到頭,紅白喜事用幾回。
那時候,我們農(nóng)村正月里都是要唱戲的。方圓唱戲的村子,牛角灣、梁木橋、大路鋪、大斗都很出名。
唱戲,唱戲,唱什么戲?記得是兩種。一種是調(diào)子,類似于祁陽小調(diào),一種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戲。戲班子年前都請好了,一般是外地的。我們村不用請,自己有,請了廣西鞏唐的一個女老師傅教的。教了整整三年,演員都是本村的。我家叔伯姐姐彩娥,人長得俊,常扮小旦;之文表哥,人長得帥,常扮小生;明達(dá)叔長得牛高馬大,威風(fēng)凜凜,扮花旦;友魚四哥滑稽可愛,演小丑。這些都是劇團(tuán)的“名角”。友飲大哥,之武舅舅,克文哥哥,人長得沒特點,但有特長,在劇團(tuán)拉二胡、打鼓。我自己的親姐姐子娥,人長得不大好看,也有用,就是演兵勇。大將出臺,當(dāng)兵勇的先要出來開道,“吼”一聲大喊,跑出來,兩廂擺開,也很威風(fēng)。
演員平時都是白天做事,晚上排練。小時沒事,經(jīng)常去看,哪個演員講什么唱什么,有什么動作,誰先出場,誰后出場,都記得一清二楚、滾瓜爛熟。記得初中時一次放牛,我們幾個小伙伴就排演過一次《紅泥關(guān)》(《說唐》中瓦崗寨王伯當(dāng)謝殺新文禮,新文禮妻子為夫報仇,抓住王伯當(dāng),看到王伯當(dāng)風(fēng)流英俊,舍不得殺,反將王伯當(dāng)招親一段),過了一回名角癮。
唱戲那幾天,家里客就多。遠(yuǎn)的自不必說,近的也會住上幾天,父親母親的臉上總是笑呵呵的。吃嘛,炒幾碗臘肉,打一碗蛋花,煎幾塊豆腐,炒幾個小菜,挖一碗酸菜就成。父親喜歡做一個醋芫荽。把地里的芫荽扯回來,洗干凈了,切都不用切,連蔸一起直接放進(jìn)碗里,放一把剁碎的酸辣椒,拍幾片生姜、蒜子,放鹽,再倒白醋,筷子拌幾拌,立馬可吃,既開胃又送酒。酒嘛,母親過年前就熬了二三缸?,幖胰擞芯渌渍Z,叫“慣酒不慣菜”,酒杯一端,一切放寬。兩杯米酒下肚,從盤古講到扁古。住呢,家里開滿鋪,一鋪床睡三四個人,有時父親也要擠到我和哥哥的床上,三爺仔一起睡,暖和。
“咚咚咚……”唱戲的小鼓已經(jīng)敲了很久,父親還在喝??腿苏f:“馬上要唱了,不喝了?!备赣H說:“這是響鑼,還早,再喝二杯。”于是又喝了二杯。
家人說:“馬上開始了,莫喝了。”父親說:“響鑼還沒敲好久,還早,再喝二杯?!庇谑窃俸榷?。
“要開始了”,我嚷嚷道,再不去就來不贏了。父親摸摸我的狗腦瓜,說:“哪年不唱戲呢?不急不急,再喝二杯?!焙韧辏驯右粊G,看戲去。
禮堂里早就人山人海。我領(lǐng)著父親和客人,父親端著炭盆,擠過人流,找到我們的凳子——凳子我一大早就擺好了,守了一整天了。
整個禮堂就像一個大辣椒釀,被人這種餡子擠得滿咚咚,連窗臺和禮堂外面的平臺都擠滿了人,熱鬧極了。一個村子唱戲,周圍十幾里甚至幾十里外的人都會來看戲,擠不進(jìn)去,那就在外面的空地上撿個馬郎古(石頭)坐坐,逛一下也是好的,表示自己來過了,回去吹牛也是一種資本。那賣甘蔗、賣葵瓜子和炒花生的,賣燈盞粑粑和油炸粑粑的,也會推著他們的擔(dān)子,到那兒去賣。瓜子、花生都是一角錢一疊,油炸粑粑五分錢一個,甘蔗二角錢一截,來一疊瓜子或花生放在衣兜里,邊看戲邊嗑瓜子或剝花生實在是人間最大的享受,換了當(dāng)皇帝也未必愿意去。
村里的老人說,當(dāng)皇帝,不就是多嗑幾疊瓜子,沒有什么了不起。
臺上燈火輝煌,照著那些化了妝的演員就像畫出來的一樣。戲基本上就是那幾出,什么《三打陶之春》、《楊六郎斬子》、《平貴回窯》、《薛剛打擂》、《五女拜壽》之類的。我們倒是巴不得天天演,場場演《紅泥關(guān)》、《薛剛打擂》,看那插野雞毛的武生舞槍弄棒,好不過癮。偏偏又經(jīng)常演那些酸溜溜的《春草闖堂》、《繡樓鎮(zhèn)塔》、《桃花裝瘋》之類的,一會兒小姐挪著蓮步上來了,一會兒又是老生咿咿呀呀地唱,好不煩人。有膽大的小孩,躥到臺前,點起個鞭炮就往那臺上摔,“啪”一聲響,嚇得那小姐、老生一驚一乍,那管事的跑出來幾聲怒罵,那小兔崽子早已躥得不見了蹤影。endprint
臺下就像一大鍋燒開的粥,熱極了,吵極了,鬧極了。有喊小孩找板凳的,親戚之間打招呼的,姊妹們好久不見閑聊的,此起彼伏。前面那十幾排,大約還聽得臺上唱了些什么,后面那些,根本就別想聽清一個字,只看到嘴巴動,手腳舞。實際上這根本就沒關(guān)系。所謂“唱戲”,那是臺上,臺下就是“看戲”,看一下女旦俊不俊,小生好看不好看,花臉威風(fēng)不威風(fēng),丑角可笑不可笑,丫鬟伶俐不伶俐就可以了。唱什么演什么,誰去管呢。真正想看一下的,也就是父親這類多少讀了點古書的人。每次演員出臺,周圍的人都會問,這個人是誰?是好的還是壞的?若是好的,父親便說是好的。然后又說,這出戲,是講窮書生趕考、瓦崗寨反唐之類,丫鬟、小姐是好的,小媳婦是好的,岳母娘是好的,書生是好的,宰相是好的……,岳父老子是壞的,表哥是壞的,大兒媳婦是壞的,嫌貧愛富、為富不仁、官逼民反之類。聽得周圍的人“哦哦哦”,看父親的眼神便有了一些“敬”。父親似乎很喜歡擔(dān)當(dāng)解說員這種角色,比別人多讀的那一點書這個時候總算派上了用場。也有那兒子、兒媳對公公不孝,對婆婆不好的,便勾起這些婆婆姥姥的無限心事。各人數(shù)起各家媳婦的長短,這個嘆氣,說:“唉!這個事本來不該講,講又難聽,不講又悶在肚里,上一回,某個事,兒媳如何如何,又前幾天,如何如何,唉唉唉!”直抹淚。那個說:“你快莫講,我家的那一個,上一回,如何如何,前幾天,如何如何,唉唉唉!”直嘆氣。到底有多少個前幾天,到底有多少個前幾回,多少個家長里短,竟似這些婆婆姥姥的長頭發(fā)般,永遠(yuǎn)也扯不清理不完。
禮堂的后面是后生妹崽的天下。后生們?nèi)齻€一叢,妹崽們五個一簇,不時地小聲嘀咕著,互相搭訕著,他們不是來看戲的,是來看人的。若是對上了眼,他們便會直奔田峒、山嶺而去,唱嘞嘞嘿(山歌)去了。
他們的戲在田峒,在山嶺,在生活。
他們演出的戲,更精彩。
耍龍
正月里,去耍龍。
那個時候,正月里,我們總是要耍龍熱鬧一下的。記得每個村至少都有一條龍,村子大的,有好幾條。我們村有五條,五個生產(chǎn)隊,每個隊一條。那時候的“龍”,不是神仙,不住在天上,也不住在海里,他就住在我們村里,他是我們大家的親戚?,F(xiàn)在的龍是神仙,平時深居簡出,只有官方舉行重大活動或紅白喜事時才出現(xiàn),離我們好遠(yuǎn)。
二季稻打完以后,已經(jīng)晚秋,那是一段長長的農(nóng)閑。地里的紅薯挖了,山上的油茶摘了,柴火也砍回來了,人閑著沒事,天氣卻好,白天太陽暖烘烘,晚上星星亮晶晶,正好練耍龍。
“咚咚咚鏘,咚咚咚鏘,咚咚咚鏘鏘,咚咚咚鏘……”吃罷晚飯,后生們便去練耍龍去了,收割后的田峒一馬平川,深秋的月光月白如霜,再點幾盞松明做的燈火,很有些沙場秋點兵的味道。耍龍的都是各個村組最出挑的后生,但對龍頭、龍尾的要求就更高一些。龍頭要求摔得高,中間的幾桿才帶得動,舞得圓。高大威猛的承保哥、明達(dá)叔都是多年的老龍頭。龍尾要求甩得好,既要照應(yīng)好龍頭、龍身,順勢翻騰跳躍,又要做出許多滑稽古怪的動作,逗觀眾笑。矮小機靈的鄧思坤叔叔是多年的老龍尾,他的兩個兒子紅富、紅貴也是好龍尾。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大年三十的晚上,耍龍就要在村里搞匯報演出了。吃過年夜飯,大家便拿著火籠,端著炭盆,背著凳子,到禮堂看耍龍去了。禮堂的高處掛了一張大汽燈,照得像白天一樣亮。禮堂的四周燒了幾堆火,供人烤,中間圍出一個圓形的大場子?!斑诉诉绥I,咚咚咚鏘,咚咚咚鏘……”幾通響鑼過后,那龍便搖搖晃晃地登場了。龍像我們?nèi)艘粯又v禮性,先要給東邊的人拜個年,再給西邊的人拜個年,再給南邊的人拜個年,最后給北邊的人拜個年,然后逐路耍起來。其實耍龍那些技巧大家都不懂,無非就是看個熱鬧,看龍頭摔得高不高,龍身舞得圓不圓,龍尾甩得跳不跳?!褒堫^怎么擺,龍尾怎么甩”,后來參加工作寫那些面目可憎、味同嚼蠟的材料的時候常用這么一句話,看來還是很有道理的。
耍龍的最高潮叫“滿堂紅”,就要把整條龍舞圓,龍頭帶著龍身、龍尾,一步一步地邊舞邊挪,耍一個圈圈。好的龍頭能耍二個滿堂紅,隊形都還不亂,觀眾會大喊“好!好!搞得好!”還有后生吹起一陣又一陣的“馬子哨”喝彩。若是一個“滿堂紅”都耍不完,龍頭泄了,龍身癱了,龍尾亂了,臺下便會喊道:“數(shù)卵毛!數(shù)卵毛!”也會吹“吁吁吁”叫的“馬子哨”,喝倒彩。
五條龍依次耍完,接著玩耍獅子。“咚咚咚鏘,咚咚咚鏘,……”一個手拿一把折扇的滑稽可愛的“大頭腦”出來了,接著跳出一個憨態(tài)可掬、五彩斑斕的大獅子。那“大頭腦”走起路來左搖右擺,走一會兒折回來逗一下那獅子。那獅子卻是一下伸一下頭,一下縮一下尾,一下打個滾伏在那里一動不動,要等那“大頭腦”折回用扇子把它敲醒,逗它伸幾下頭縮幾下尾滾幾下以后,才又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就這么逗啊搖啊地。場子的中間早就擺了一張高桌子,兩條猴子幾個跟斗翻了進(jìn)來。那猴兒真是潑,一會兒鉆到桌子底下,一會兒跳到桌面上翻跟斗,一會兒又在那桌子邊猜拳,煞是潑得可愛。那搖搖晃晃的“大頭腦”引著憨態(tài)可掬的獅子也到了桌子邊,只見那獅子“呼”地一下,躍上桌子,在那猴子和大頭腦的保護(hù)下,在那桌子上做出側(cè)立、翻滾等多種高難度的動作,臺下觀眾連連叫“好”,直到四下里吹起“吁吁吁”叫的“馬子哨”,那才真正叫好呢!
耍完獅子后,往往還有一個“打根”,其實就是表演幾套拳頭、棍術(shù)之類,并不精彩。
大年初一,龍要到家家戶戶去拜年,在大門口拜一下,然后到堂屋拜一下,再左轉(zhuǎn)一個圈,右轉(zhuǎn)一個圈。主家會端出果子、瓜子,篩好茶,請后生們坐一下,喝杯茶,吃點果子,嗑點瓜子,講幾句彩話。若有那新嫁了女,新結(jié)婚的,要打個小紅包,叫打“新郎公(新媳婦娘)”;新砌了房的,也要打個小紅包,叫“打新屋”。紅包隨大隨小,只為討個吉利。
大年初二,龍就要走村串寨,到別的地方耍龍去了。一個村子有幾條龍,但出去只能一條,體現(xiàn)一致對外的意思。那耍龍的后生,身穿青布衫,腳穿白跑鞋,個個都精神。過一個村子,若想進(jìn)去,便在進(jìn)村時敲鑼打鼓。村里管事的便會去搶那龍頭,一個要留,一個裝著要走,爭搶幾下,便順勢跟著主人,進(jìn)村去了。若不想進(jìn)去,便偃旗息鼓,這個村里管事的便不去理會,任那龍悄悄走過。有時候,一天我們村會接到七八條龍。endprint
小時候最讓我驚奇的是,那龍和人一樣也是極講禮性的,兩條龍在路上相遇,兩邊都要敲鑼打鼓,打上一掛鞭炮,拜上兩拜,才分頭而去。
龍到村里后,首先要安排吃住。那管事的,便這個組安排幾個,說:“今天,有幾個后生在你這吃住,要安排好。”那個組安排幾個,說:“今天,有幾個后生在你這吃住,要安排好?!敝魅藳]有一個不是滿口答應(yīng)的(有客住在自己家里是很有臉面的事)。農(nóng)村人對吃住并不講究,但炒幾碗臘菜必不可少,再煎幾個豆腐,炒一碗黃豆或花生來便是極好的下酒菜。若再打一大碗蛋花,便是極講禮性、極體面的了。
龍進(jìn)村后,便到各家各戶去拜年。一路上敲敲打打。到了門口,左拜一下,右拜一下。進(jìn)了堂屋,對著神臺,左拜一下,右拜一下,然后到堂屋中間,左邊轉(zhuǎn)一圈,右邊轉(zhuǎn)一圈,就算拜完了。客氣的主人會端出果子,端出糖果、瓜子,篩好茶,請這些老表們坐一下,吃點糖果,嗑點瓜子,喝杯茶暖暖身子。若有那新嫁了女,新結(jié)婚的,要打個小紅包,叫打“新郎公(新媳婦娘)”;新砌了房的,也要打個小紅包,叫“打新屋”。紅包隨大隨小,只為討個吉利。
吃罷晚飯,全村人都要到禮堂去看耍龍去了,每個晚上總有二三場,多的七八場??此}?,看的是哪個村的龍頭摔得高,哪個村的龍尾甩得跳,哪村的后生長得好,哪個村的“滿堂紅”耍得出彩。如果前面那條龍?!皾M堂紅”耍了一圈,第二條龍就想耍一圈半,第三條龍就想耍二圈,總要把對方壓倒,贏得滿堂喝彩,直到四下里都響起“馬子哨”才好。也有那管事的,看看那龍頭摔得越來越慢,實在耍不下去了,便會走進(jìn)場子,搶著龍頭道:“辛苦了!辛苦了!蠻好了!”那龍頭便抖擻精神,再奮力摔幾下,便趁勢收住。也有那不懂禮的,偏偏不去勸那龍頭,那龍頭耍得實在氣不過,發(fā)一聲喊,拉起龍頭便走。兩個村自此結(jié)下梁子。“大年初一”,“二月二”,“六月六”,這些重大節(jié)日唱歌或趕鬧子,兩個村的后生不免會打上幾架。
耍完龍,耍完獅,主家還要請后生們吃夜宵,一般是煮幾斤面條,放幾個雞蛋。
便有那妹崽,你推我攘地過來,說:“老表,老表,唱個山歌?!蹦切┖笊緛砗韲稻桶W,卻裝著說,不曉得唱呢。那妹崽就說:“誰不是學(xué)呢!”
起首唱道:“勸哥唱呦/勸哥唱歌是好事/勸哥唱歌是好事呦/不是外面去賭錢。”
那些后生也不是呆鵝,馬上接道:“不會唱呦/手拿木葉不會吹/吹爛木葉不會補/唱壞歌頭不會賠?!?/p>
那妹崽接著唱道:“你有歌來只管唱呦/壺瓶有酒只管篩/有情有義杯杯滿呦/無情無義半杯篩?!?/p>
那后生接道:“不會唱呦/壺瓶有酒不會篩/爹娘生來哥愚蠢呦/妹唱好歌不會賠?!?/p>
一來二去,雞叫也不管,天亮也不曉得,竟是一個通宵。
第二天,那耍龍的后生,便在那妹崽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慢慢地?fù)]手去了。
那時候耍龍耍得真久,從大年初二一直耍到正月尾。有的要耍到廣西的八步、富陽、梧州一帶,回來時,不僅龍回來了,還帶回個鮮活漂亮的小妹崽。
吃正月,耍二月,一晃到了三四月。年就像一部轟轟響著的火車,愈開愈遠(yuǎn)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若要問你我,去年與今年,今年與明年有什么不同?覺得似乎一樣,似乎又沒有什么不一樣。無非就是老人又老了一歲,中年的又壯了一歲,小孩又大了一歲。
可是終究覺得還不一樣了。因為這點不一樣,所以,才叫“新年”,才盼過年罷。那點“新”,叫盼頭。那點“新”,叫希望。那點“新”,叫變化。
多少年就這么過來了。
多少代就這么走了。
作者簡介:
唐友冰,湖南省散文協(xié)會會員。
單位: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區(qū)畜牧水產(chǎn)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