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子

2017年3月3日，在國際象棋女子世界錦標賽上，重慶女孩譚中怡對戰(zhàn)烏克蘭名將安娜·穆茲丘克。譚中怡3∶2險勝對手，成為新一屆“棋后”。26歲的譚中怡更是榮獲了國際棋聯(lián)授予的“男子特級大師”稱號，這也是作為一名棋手的最高榮譽。4歲學棋，11歲進入國家隊，26歲走向巔峰。譚中怡自言歲月靜好，風光無限，皆因有父親的負重前行。日前，筆者采訪譚中怡，聽她講述了與“棋癡”父親之間的趣事。

獎懲分明，

“棋癡”父親對弈“棋癡”女兒

1991年5月29日，譚中怡在重慶出生。父親譚開榮和母親謝召香在當?shù)亻_了一家小飯館，生意不錯，整天忙忙碌碌。女兒出生后，夫妻倆不約而同地把生活重心轉(zhuǎn)移到了孩子身上。譚開榮很清楚，在孩子成長的歲月里，父親的陪伴必不可少，除了在飯館忙碌之外，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孩子。當然，除了陪孩子，譚開榮還有一個天大的愛好：下棋。他從小就愛下棋，是個地道的“棋癡”。女兒稍微大點后，他就抱著女兒去跟別人下棋。

譚中怡4歲時，一天父親在家里跟別人下棋，她走過去，安靜地站在父親身邊，看了半天后，學著父親的樣子，把一枚棋子移到了另一個地方，然后奶聲奶氣地問：“爸爸，這樣對嗎？”譚開榮看著女兒的舉動，心里樂開了花，一把抱起女兒笑著說：“對對對，沒想到我們小怡都會下棋了?！逼逵汛蛉さ溃骸袄献T，你后繼有人了，以后有人陪你下棋了?！贝撕?，譚開榮下棋時，都會把女兒抱在腿上坐著。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譚中怡看棋能安安靜靜地幾個小時不說話。

一年下來，譚中怡跟棋子也混了個臉熟。有一天，父親正在研究棋局，譚中怡走過去，指著棋盤上的“車”問道：“爸爸，這個應該怎么走？它好像很厲害，每次都能吃掉很多棋子?！弊T開榮沒想到，女兒看著看著竟然看出了一些門道。他隨手拿起一枚棋子“馬”，問女兒：“你知道這個棋子怎么走嗎？”譚中怡看著棋盤，然后斜斜地走了一步，雖然她不知道“馬跨日”，但她看見父親每次都是斜著走“馬”，所以記在了心里。見女兒對象棋如此感興趣，譚開榮就像中了彩票一樣興奮，不厭其煩地跟女兒解釋象棋的走法。他對女兒說：“如果你喜歡，爸爸每天抽出一個小時教你走象棋，怎么樣？”譚中怡拍著小手說：“好啊好啊，爸爸給我當老師?！?/p>

從那天開始，譚開榮每天都要教女兒下一會兒象棋。譚中怡特別安靜，絲毫不像一個5歲的孩子，遇到難走的棋，她會習慣性地歪著腦袋想一想。父女倆你一子我一子，不知不覺就能下一兩個小時。和大人相比，譚中怡沒有辦法那么快接受新知識，譚開榮也不惱，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同一個問題，直到女兒記住為止。有時候一個問題剛說完一兩天，女兒就忘記了，譚開榮就再教一遍。等到小中怡6歲時，譚開榮決定把孩子送到重慶棋院，找專業(yè)老師教她。經(jīng)過商量，譚中怡選擇了學習國際象棋。

每天從學?；貋砗?，譚開榮都會給女兒當“陪練”，象棋、圍棋、五子棋，兩人什么棋都下。不過父女倆約好了，必須把老師安排的事情都做好了才能下棋。那時，譚中怡剛對國際象棋產(chǎn)生興趣，就像剛學會騎車的人每天都想騎車溜一圈一樣，她每天回來都迫不及待地想殺一盤。一天放學回來，剛走到家門口，她就沖父親喊：“爸爸，快把棋盤擺好，我們下一局?！弊T開榮問她：“老師安排的作業(yè)都寫好了嗎？”譚中怡騙父親說：“寫好了，在學校就寫好了?！逼灞P擺好后，兩人對陣下起棋來。等下盡興了，已經(jīng)是晚上9點多。譚中怡偷偷溜回房間打開書包，開始寫作業(yè)。譚開榮給女兒送牛奶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在寫作業(yè)，當即發(fā)了脾氣：“爸爸早就跟你說過，作業(yè)不寫完不許下棋，作為學生按時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是對老師的尊重，下棋只是業(yè)余愛好，不能為了玩而耽誤學習，更不能騙人。鑒于你今天的表現(xiàn)，爸爸必須跟你約法三章，如果以后作業(yè)沒寫完就下棋，就罰你三天不許碰棋子。同樣，如果作業(yè)完成得好，爸爸可以獎勵你一局?！?/p>

從那天起，每天晚上女兒寫完作業(yè)，譚開榮都會檢查，以確保她完成學習任務(wù)。

為了能讓女兒保持學棋的興趣，讓她學起來更簡單，譚開榮特意從網(wǎng)上買了書籍，自己先研究，然后再一點一點地教譚中怡。有時候，譚中怡輸?shù)拇螖?shù)多了，譚開榮害怕女兒的信心受挫，便會想辦法不動聲色地故意輸給女兒。半年后，譚中怡的棋藝明顯有了長進。恰好全國少年象棋比賽在沈陽舉行，重慶棋院將這次活動告訴了譚開榮。譚開榮立即給女兒報了名，他覺得，雖然女兒的棋藝有待進步，即使不拿名次，去參賽長長見識也好。沒想到，譚中怡居然一舉奪得全國少年組亞軍。

落子無悔，

在鬧騰的地方鍛煉定力

1999年，譚中怡8歲了，她的棋藝在重慶同階段的孩子中早已遙遙領(lǐng)先，再無對手。沒有對手就意味著不能更快地進步，也無法發(fā)現(xiàn)自己的弱點和不足。思來想去，譚開榮想到一個辦法，讓孩子跟電腦下棋。他原本打算買臺電腦讓女兒在家里下棋，但后來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不是因為電腦太貴，而是他有了一個更大膽的想法——帶女兒去網(wǎng)吧里下棋，讓女兒在嘈雜的環(huán)境里磨煉耐性與定力。

網(wǎng)吧里面什么人都有，環(huán)境著實嘈雜。第一次進去，譚中怡緊緊牽著父親的手不敢松開。網(wǎng)吧管理員好心提醒譚開榮：“這么小的孩子不適合來這里，如果大人想玩，可以把孩子送回家再來。”譚開榮解釋道：“孩子想來這里上網(wǎng)下棋。”坐下來后，旁邊的人興奮地打著游戲，時不時地發(fā)出嘶喊聲，鍵盤也拍得“啪啪”響。開局后，譚中怡根本靜不下心來，接連走錯了好幾步。很快，她發(fā)現(xiàn)在電腦上走棋有一個撤銷鍵，如果走錯了可以撤銷再走一次。這樣一來，她心里頓時輕松多了。譚開榮發(fā)現(xiàn)后，狠狠地拍了一下女兒的手背，說：“不管能否撤銷，下了就是下了，雖然只是游戲，但你得把它當成一場比賽，比賽場上你能悔棋嗎？”環(huán)境如此混亂，父親又批評自己，小中怡委屈得直掉眼淚。玩了一會兒，一向下棋成癡的她竟嚷著要回去。

回家的路上，譚中怡故意跟父親拉開距離，父親在前她在后。譚開榮停下腳步等女兒走到身邊，故意逗她開心，可不管他怎么逗，譚中怡始終板著臉。譚開榮一把拽住女兒，把她拉到路邊，蹲下身來說：“你今天沒明白爸爸的用意，為什么帶你來網(wǎng)吧下棋，又為什么不許你悔棋。其實下棋跟做人一樣，落子無悔，如果每一步都可以重新再來，你就不會那么謹慎，所以我們必須告訴自己，這一步走出去就收不回來了，失敗也好，成功也罷，都是自己必須承擔的，這樣棋子在你手中的分量就不會那么輕。之所以帶你來網(wǎng)吧，是因為嘈雜的環(huán)境可以鍛煉你的專注力，并不是所有下棋的環(huán)境都很安靜，你得學會在鬧騰的地方讓自己的心靜下來?！备赣H的話說完，譚中怡的眼圈紅了，她看著父親，委屈地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笨粗畠旱臉幼樱T開榮很心疼，他把女兒扛在肩膀上說：“今天爸爸給你當大馬，帶你回家。”騎在父親肩膀上，譚中怡破涕為笑。endprint

每周，譚開榮都會帶女兒去一次網(wǎng)吧，不管外界環(huán)境多么鬧騰，譚中怡都會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一開始她會跟電腦下，后來她會在QQ游戲里跟真人下。雖然這些業(yè)余棋手棋藝稍顯遜色，但從他們身上，譚中怡依然學到了很多，也打開了自己的棋路。到后來，不管到哪里，身邊多少人在說話，譚中怡都能夠做到心如止水地下棋。

2000年，譚中怡奪得“李成智”杯國際象棋世界青少年錦標賽冠軍。不足10歲的她被葉江川教練選入國家隊集訓，11歲便正式成為一名職業(yè)棋手。

隨后的三年里，譚中怡連續(xù)3次奪得“李成智”杯國際象棋世界青少年錦標賽冠軍。

然而，一個意外事件差點阻斷譚中怡的學藝路。因為拆遷，譚家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小飯館被拆了。一家人突然斷了經(jīng)濟來源，譚開榮的妻子壓力太大，一病不起。妻子要治病，女兒學棋也需要花費，還有一家人的生活開支，所有的重擔全壓在了譚開榮肩上，每天他都心事重重。

父親的壓抑很快傳染給了譚中怡，她也有了心事，在隊里學棋時經(jīng)常心不在焉，連續(xù)幾次在重要比賽中落敗。譚開榮知道后急得不行，覺得繼續(xù)讓她留在國家隊會給她帶來更大的壓力，心結(jié)如果不解開，對她的未來沒有任何好處。在跟教練商量后，譚開榮決定先把女兒接回家，想辦法幫她減壓?？山踊嘏畠汉螅T開榮又不想中斷女兒的訓練，得給她請私人教練，一個月的費用高達20萬元，他又無力承擔。就在譚開榮進退兩難之際，葉江川教練提供了大力支持，對他說：“這樣吧，以后我抽空給譚中怡補課?！?/p>

盡管如此，譚中怡仍無法輕裝上陣，父親為她付出的以及這個家庭為她承擔的，都成了她的心理負擔，也成了她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一天，譚中怡從外面回家，父母正在吃飯，只有一個青菜豆腐湯和一盤咸菜。見爸媽生活這么苦，譚中怡頹然坐在房間里不說話。譚開榮走過去，拍拍女兒的背說：“爸爸媽媽很好，真的很好。你媽媽身體正在康復，醫(yī)生說我們要吃清淡點，雖然我們家條件不好，但肉還是吃得起的。你想想，媽媽不能吃肉，如果我一個人在邊上吃，她豈不是要饞嘴？”見女兒被逗笑了，譚開榮這才松了一口氣，繼續(xù)說：“再說了，生活是否快樂，并不是吃什么決定的。對我來說，你媽媽身體康復，你平平安安，我就快樂了?！弊T中怡點點頭說：“你和媽媽快樂，我就快樂，我一看到你們皺著眉心里就難受，我就希望每次回來你們都樂呵呵的，你在樓下下棋，媽媽在家里看電視?！?/p>

晉升“棋后”，

以最高榮譽向父親致敬

2006年，年僅15歲的譚中怡代表重慶市參加第三屆全國體育大會，戰(zhàn)勝了前輩謝軍一舉奪冠。在棋壇上，謝軍一直是個不敗的神話，現(xiàn)在竟然被譚中怡打敗，無數(shù)的鮮花和掌聲一下子涌到了譚中怡面前。怕女兒被這些沖昏頭腦，譚開榮一直在旁邊提醒她。對父親的教導，譚中怡都記在心里，學棋之余她的功課一點都沒落下。2009年9月，譚中怡自學考入上海財經(jīng)大學。

在大學里，譚中怡除了上課就是下棋。暑假回家，父親跟她開玩笑：“學校里那么多優(yōu)秀的男孩子，有沒有碰到喜歡的？”譚中怡對父親說：“沒注意看過，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們班有多少男孩子?！薄澳氵@樣哪行，除了下棋還得有自己的生活，爸媽是開明的人，不反對你談戀愛?！弊T中怡看看爸爸，笑著說：“老爸，真沒想到你如此深明大義，不過你閨女這輩子可能要嫁給象棋了，沒辦法，是你把我引進門的，如果我嫁不出去，你要養(yǎng)我一輩子?！弊T開榮自賣自夸道：“我閨女如此優(yōu)秀，怎么可能嫁不出去？真到了那天，我們擺個棋局，來個‘比棋招親?！蹦赣H聽后揶揄道：“那你是存心讓閨女嫁不出去，以她現(xiàn)在的棋藝，能打敗她的男孩子不多。”為讓父母把話題從自己的終身大事上轉(zhuǎn)移開，譚中怡悄悄把棋局擺好，嚷著要陪老爸下一盤。在她看來，能多陪陪父母比什么都好。

2011年，在深圳世界大學生運動會上，譚中怡奪得個人和團體“雙料冠軍”。2015年，譚中怡再次成為令人矚目的焦點，一舉奪得第七屆中國興化全國國際象棋錦標賽（個人甲組）冠軍、亞洲女子個人快棋賽冠軍、中國首屆棋王棋后賽女子冠軍等多項桂冠。

2017年3月3日，“2017年國際象棋女子世界錦標賽”決賽在伊朗首都德黑蘭舉行，譚中怡對戰(zhàn)烏克蘭名將安娜·穆茲丘克。女子世錦賽決賽為四盤慢棋，先得2.5分者獲勝。四局比賽，雙方2∶2戰(zhàn)平，只能進行加賽。最終，譚中怡以大比分3∶2險勝對手，成為新一屆“棋后”，并斬獲國際棋聯(lián)授予的“男子特級大師”稱號，這也是作為一名棋手的最高榮譽。比賽過后，譚中怡有了短暫的休息?；氐街貞c，她每天要做的就是陪著父母下棋散步。在小區(qū)樓下，她也會給小區(qū)里的孩子們做教練，陪他們一起玩。

2017年7月底，譚中怡抽空接受了筆者采訪。她說自己一直服務(wù)于國家隊，每場比賽都是為祖國的榮譽而戰(zhàn)，父親則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對她來說，最幸福的事就是，當她在賽場上精疲力竭，回到家中看到父親在樓下等她，母親給她下一碗青菜面，一家三口守在一起。

【編輯：馮士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