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柳寧
故事·胎盤·背帶·生存的隱喻
——七百弄布努瑤信仰文化研究之二
羅柳寧
本文以七百弄田野調查資料為依據(jù),對布努瑤生養(yǎng)過程中的故事以及胎盤、背帶等物質進行文化內(nèi)涵解讀,反映和強調了人類文明進程中的所有文化創(chuàng)造都有女性的參與,凸顯著女性的主體意識以及其社會存在價值和精神存在價值。
布努瑤;胎盤;背帶;隱喻;密洛陀
瑤族是我國歷史上遷徙最為頻繁的民族之一,素有東方“吉普賽人”之稱。布努瑤是瑤族的第二大支系,綜觀近年來學界對其研究的成果,主要集中在以密洛陀信仰為核心的一套比較完整的原始宗教信仰體系,且學人們的著眼點又立足于祝著節(jié)的慶祝程序以及喪葬儀式中的做道場環(huán)節(jié),而對布努瑤生育觀念里蘊含的密洛陀精神內(nèi)核挖掘還較少。本文將以七百弄田野調查資料為依據(jù)對布努瑤生養(yǎng)過程中的故事以及胎盤、背帶等物質進行文化內(nèi)涵解讀。
已經(jīng)上過中央電視臺科教頻道兩次的廣西大化瑤族自治縣七百弄鄉(xiāng)西滿屯流傳著一個生動且勵志的故事。相傳西滿屯十幾代前有一位老爺爺,那位爺爺有7兄弟,他排在第七,是一個非常有名望的能人,又精通各種宗教語言。他有7個老婆,第一個老婆就是西滿屯的大姥姥,但是和這個老婆在一起十幾年都沒有孩子。其他后面的老婆紛紛都有孩子了,她的肚子也沒有鼓起來,而且她個頭又小,也不是很漂亮,爺爺惱火了就把她趕出了家門。這個大姥姥被趕走以后,沒有地方可去,就到一座高山頂處自建一間小茅草屋自己過自己的苦日子。由于一個人生活無聊,晚上常常到茅草屋外坐著望遠處的群山。有一天晚上,月亮非常的亮,大姥姥像往常一樣又到茅屋外邊坐著,而離她茅草屋不遠處養(yǎng)有一頭快滿兩年的豬,大約有80~90斤。突然間,她聽到豬的嚎叫聲,轉眼間一只大老虎咬到了她的豬,還跳到了她的身邊來,當時把她給嚇壞了。剛好在她身邊有一根棍子,是她平時拿來舂火麻用的,她二話不說,在老虎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她拿起那根棍子朝老虎的頭上打了數(shù)棍,等她停下來時,發(fā)現(xiàn)那老虎已經(jīng)死了。第二天她起個大早就去找那位爺爺說:“哎,考洛,昨天晚上一只老虎來把我的豬咬死了,老虎我也打死了,我一個人吃不了那么多,你帶兄弟和孩子們?nèi)ツ脕沓园?!”這位老爺爺本來就看不起這個大姥姥,就說,“就你這樣也殺老虎,想騙我去和你睡覺差不多!”在大姥姥再三請求下,爺爺就和她去看看,果真發(fā)現(xiàn)大老虎被姥姥殺死了!這時爺爺才感覺到他的這個大老婆有能力,又請求她跟他回家去,過了不久大姥姥有了孩子,這才有了以后西滿屯的這一脈人。最后這位爺爺就帶著姥姥來到西滿居住,姥姥去世時就埋在西滿。西滿屯人很是崇敬這位大姥姥。
《密洛陀古歌》[1]是布努瑤麼公在重要的人生禮儀場合和節(jié)慶儀式流程中必須吟唱的內(nèi)容,它根植于布努瑤人的精神世界?!睹苈逋庸鸥琛酚伞懊苈逋诱Q生”“造天地萬物”“封山封嶺”“造動物”“遷羅立”“射日月”“抗災”“看地方”“羅立還愿”“造人類”“分家”“密洛陀壽終”“逃難”“各自一方”等內(nèi)容有機地串聯(lián)而成。在密洛陀女神出世前,是有原始神存在的,正是原始神造就了密洛陀,而密洛陀是作為人類神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她的使命就是創(chuàng)造出人類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創(chuàng)造出男人和女人,教會人類各種生產(chǎn)勞作以及種群的繁衍生息延綿。西滿屯這個勵志的故事充滿著人生的各種逆襲:又瘦又小且不漂亮還慘遭拋棄的大姥姥,不僅獨立生存下來,還如有神助般虎口逃生且棒斃老虎,特別是她胸懷如此寬容,以德報怨地讓拋棄她的夫家人分享自己的成果,于是她重新贏得丈夫的尊重且繁衍自己的后代,這一普通人完美逆襲的故事情節(jié)恰恰是密洛陀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歷史上布努瑤在與漢族、壯族等族群的相處與互動中,更多地是選擇避開鋒芒、偏安一隅,即使是那樣,布努瑤同胞也并非是聽天由命地消極地去避難,雖然游耕生活相對而言處于不安定與漂泊的狀態(tài),但布努瑤人始終相信自我的生存以及種群延續(xù)的能力。惡劣的生境并沒有磨滅掉布努瑤心中追求美好生活的那份斗志,他們保持著勤奮耐勞和友善合作的天性,他們相信只要心中持有永恒的信念,“即使石頭上也能夠開花”,再荒涼再僻遠的地方也能創(chuàng)造出幸福的生活,這樣執(zhí)著的信念激勵和鞭策他們闖過一個又一個難關,用勤勞的雙手和滿心的熱忱在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評價為“極其不適合人類居住的”異常艱苦的地方創(chuàng)造出幸福的生活。在《密洛陀古歌》中這樣表述布努瑤族同胞的信念:“密洛陀給我們有創(chuàng)造的精神,給我們有進取的信念。她在萬難中創(chuàng)大業(yè),她從困苦里起家園。她闖過無數(shù)坎坷,她遇見無盡禍患。她沒有叫我們回頭走,她沒有喊后代原地站?!保?]112布努瑤同胞堅信,通過自己的努力,“山石變牛羊,樹葉化衣衫,山花會開放,溪流會放光?!?/p>
七百弄鄉(xiāng)出了名的致富帶頭人,同時也是熱衷于瑤族公益事業(yè)的西滿屯80后小伙子藍志柏,在給筆者的微信中洋洋灑灑地寫道:
“我爺爺叫藍朝昌,出生在西滿屯,爸爸叫藍桂陸,奶奶叫蒙姆陸,娘家在板升鄉(xiāng)八好村弄腰屯,我叫藍志柏,兒子叫藍博宇,孫子將來生了再告訴你。我奶奶出生于1908年,她12歲就嫁到西滿給我爺爺,而且當年我爺爺才8歲,也就是1920年我奶奶就嫁到西滿了。當我奶奶家里人送我奶奶準備要到西滿的時候,我爺爺用一個雞腿請一個當年大約有18歲的哥哥讓我爺爺坐到他的肩膀上去接新娘,后來被老爺爺發(fā)現(xiàn)了,還挨責罵了,說明當時我爺爺娶我奶奶的時候還是一個很小的孩子。直到我爺爺18歲的時候都還弄不清楚我奶奶是他的老婆,他還和同村的年輕人們?nèi)フ遗笥颜剳賽?,甚至還帶女朋友來家,我奶奶還做好飯招待他的女朋友,后來我爺爺?shù)氖迨灏l(fā)現(xiàn)了罵了我爺爺一頓,我爺爺才意識到我奶奶已經(jīng)是他的老婆,最后才一起過上了夫妻生活。從這個問題上看可想而知,我奶奶是一個胸懷多么寬闊的女人。他們在一起生活以后我爺爺一直也都還和他的女朋友們交往,當然當時的社會都是一樣,都是結婚以后才談戀愛。但是那時候談戀愛都是非常正規(guī),都是談心交往為主,不過呢又都是晚上出去山口見面聊天到半夜才回來。到目前為止真搞不懂他們當時戀愛的目的是為什么?他們在一起不多久就有了一個女兒,唯一能活下來的這個女兒16歲時去世了,目前墳墓還在我們西滿屯里。除了我父親和這個女兒外,其他的9個孩子都是出生一兩歲就都死了,死因奶奶沒有細說,根據(jù)推斷應該都是嚴重缺鈣和感冒發(fā)燒過度死的多。聽我奶奶說她懷孕期間特別喜歡去大石頭下面拿雨水漂不到的干泥土來吃,具體為什么要吃她也不知道,她就說特別的喜歡吃,懷孕期間每天都要吃上一兩把泥土才覺得舒服。根據(jù)古人說懷孕吃土,孩子幾乎沒有成活率,但她還是忍不住每天偷偷跑出去吃,最后被隔壁阿姨看見了就罵她一頓,說她為什么生孩子總不成,原來懷孕都自己吃泥土來埋自己的孩子,后來大家都知道我奶奶的行為了,全屯都歧視我奶奶。我奶奶也知道,但是她就說她懷孕了忍不住才吃的。最后我奶奶懷上我爸爸時,她根本就不愛惜這個孩子了,天天去做重活,心想多做一點重活來害死這個孩子,因為她心里很清楚這個孩子出來也活不了多久,也不想再生出來,干脆多做重活把這個孩子流出來算了。而且由于我奶奶生那么多個孩子都沒有成活,村里一些人就在我爺爺耳邊說三道四,有的說我奶奶是個吃孩子的女人,有的說我奶奶是命很苦的女人......這樣的風言風語讓我爺爺又一次找女人談戀愛。那時我爺爺幾乎每天都不在家,我奶奶也根本不去理他去哪里,愛去哪都可以,總之我奶奶對生存已經(jīng)沒有了想法,在這個時候,我爸爸在她的肚子里也一天天地長大了,也就應該快生出來了,但是我奶奶一直也還沒有感覺,她根本早就不在乎這個孩子了。直到生我爸爸的那一天早上,她起來就坐在火爐邊烤火,突然間羊水破了,憑著生孩子的經(jīng)驗我奶奶肯定知道要發(fā)生什么事,但是她仍然還是一動不動坐在那里,絲毫不挪,直到我爸爸出來為止,我奶奶還是坐在那里發(fā)呆,連褲子都沒有脫下來。孩子一出生就哭叫起來,隔壁的奶奶聽到孩子的哭聲也意識到了我奶奶生下了孩子。當隔壁奶奶跑到我們家的時候,看見我奶奶一直坐在那里沒有動,但是從孩子哭聲的方向就知道她生孩子了,就趕緊跑過去把我奶奶的褲子拉剝下來,從褲襠里把我爸爸抱出來,還一邊罵我奶奶說:“格吻格,格吻格,格尼瑪邊諾著?!彪S便隔壁家奶奶怎么罵,我奶奶也不搭理她,等她把孩子慢慢清理好以后,才燒開水幫我奶奶洗身子,到這個時候我奶奶才開口大哭說我爸爸,“孩子你別來騙媽媽了,你來不久就又丟媽媽一個人孤零零的......”隔壁的奶奶不允許她這樣說,老是拿手去堵住我奶奶的嘴巴,兩個人抱成一團都哭了起來......
我爺爺是一個人高馬大、特別勇敢的男人,我爸爸出生以后他就不再出去了,天天在家做農(nóng)活料理家務并照顧好我奶奶和我爸爸,可是好景不長,等我爸爸3歲的時候,他們要遷移我爸爸姥姥的墳墓,也就是大家說可能墳墓有問題所以留不住孩子的緣故吧,所以要搬了。就這樣我們從隔壁雅龍鄉(xiāng)優(yōu)媳村請來一個地理先生幫忙看看地方搬姥姥的墳??墒侨f萬沒想到的是,這個地理先生會放那種叫做“敵蟲”的東西。就在安葬姥姥當天,我爸爸丟了半天。40多號人在一個不到1000平方米的地方都找不到我爸爸。后來天馬上下大雨,有人知道這個地理先生懂那個“敵蟲”,就告訴了我爺爺。我爺爺拿著一把斧頭就要去劈那個地理先生,一下子就看到我爸爸就坐在墳邊,但是這時候我爸爸已經(jīng)在不停地亂說話了,和一個瘋子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地理先生看情況不妙就跑了,但是直到第二天還是沒有正常,我爺爺又跑去找那個地理先生要他退了我爸爸,這才一直活到今天。就在同一年,我爺爺?shù)难例X嚴重發(fā)炎受到感染就去世了,那個時候我爸爸還未滿四歲,我奶奶也沒有滿40歲。從此,我奶奶一直守著我爸爸直到她98歲才離開人世。我奶奶為了讓我爸爸平安長大,憑一己之力將家門口一個低洼水塘給填平了,為的就是防止孩子玩水被淹死,她一天天一月月地把水塘填平,這靠的是怎樣的信念!”
女神的生殖能力一直是古今中外人類社會流傳的各種文學作品與藝術形式中能夠成為“女神”的一個很重要因素。各種文學作品與藝術形式傾向于采用細膩寫實或創(chuàng)新設意的手法來凸顯女神的生殖能力。中國少數(shù)民族感生神話為了謳歌和贊頌女神的生殖能力,要么直接表現(xiàn)孕育生產(chǎn)的生殖過程,要么直接凸顯女性生殖器官,即以母性的生殖能力為核心。而在《密洛陀古歌》中,密洛陀的出世是由于“風”和“氣”的孕育,密洛陀再造諸神也是“擋風受孕”,密洛陀又借風的力量孕育了兒女,事實上這隱喻了布努瑤先民對宇宙萬物起源的解釋,反映著布努瑤先民樸素唯物主義世界觀。但是布努瑤關于密洛陀的傳說與中國其他少數(shù)民族的感生神話相異的是,它并沒有意圖夸大密洛陀作為女性在生殖力上的天賦異稟,而選擇彰顯密洛陀的使命就是創(chuàng)造出人類可以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創(chuàng)造出男人和女人,教會人類各種生產(chǎn)勞作以及種群的繁衍生息延綿。密洛陀女神是“由風孕育、由風產(chǎn)生”,密洛陀在造人這件事情上也頗費周折,她先后試驗了用糧、土、石、鐵造人,但都沒有達到預設目標,后來意外取蜂臘、捏臘造人成功,還精心育養(yǎng)嬰孩完成人類的繁衍。在《密洛陀古歌》中,著力描寫她嘗試了采用本地的各種植物和動物來造人,明顯不同于中國其他少數(shù)民族感生神話的傳播者對女神形象的描繪是作為低于男神的第二性的塑造,蘊含著對女性凡人形象的顯性歧視,是一種將女性視為負面的意識。這種顯性歧視,是將女性視為低于男人的第二性的歧視,透過顯性歧視,向世人傳達著兩性不平等的理念。而密洛陀傳說是對傳統(tǒng)女神形象展開的一種逆向歧視的挑戰(zhàn),這樣的隱喻也寄托在平凡女性的形象里。透過藍志柏奶奶的勵志故事,我們能夠感受到一個平凡母親為了生養(yǎng)孩子所經(jīng)受的苦楚,她那些孩子們夭折的經(jīng)歷隱喻著密洛陀在創(chuàng)造人類時做出的各種失敗的嘗試,在絕望之中將孩子生于褲襠反映著一個平凡女性在遭遇種種痛苦和隱忍之后正常的情感宣泄;孩子遭遇“敵蟲”和在喪夫之后母親做出的填塘舉動,隱喻著密洛陀女神為創(chuàng)造、哺育、繁衍人類所經(jīng)歷的種種艱辛。這些都折射出女人不是男人的客體和他者,不是男人的附屬體存在,不是相對于男性處在邊緣化的境遇之中,而是兩性平等的狀態(tài)。
在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勞動力的強弱與多寡往往決定了生產(chǎn)力的高低,關乎一個家庭乃至一個宗族的存在與延續(xù)。兩性由于生理上的差異,男性成為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勞動的中堅力量,推動和促使了重男輕女觀念的產(chǎn)生。不同于漢族地區(qū)重男輕女觀念的盛行,從古至今布努瑤人一直延續(xù)和彰顯著對女性尊重的態(tài)度?!澳械谋臼窃谀父苟倨呤?,女的也在娘胎九個月長”,“男的身價貴八百,女的身價貴一千”,“男孫貴如金,女孫貴如銀”,這些俗語體現(xiàn)著布努瑤人在生命的孕育上對兩性平等的認識;“男不和女牛,......太陽本是陪月亮才增輝,高山本是陪河水才崴嵬”,反映著布努瑤成人世界里男女之間相互依賴、和睦相處、相扶相持的觀念;“你們的女兒貴過金,你們的女兒勝過銀,兒娘抓土變成金,兒媳擔水變成銀,養(yǎng)豬肥滿圈,養(yǎng)羊遍山崗,養(yǎng)雞變飛鳳……”[2][3][4][5],顯現(xiàn)出布努瑤人對女兒和兒媳對家庭所做的貢獻的肯定與贊美。布努瑤人對女性的尊重或許來源于對始祖母密洛陀的崇拜,也或許是生殖崇拜中對女性生育能力的肯定。
瑤族婚姻舅權為大,當?shù)赜小熬藱啻筮^天”的說法,舅父之子可以優(yōu)先娶姑母之女,舅父無子或經(jīng)舅父允許,姑母之女方可外嫁他人,但男方須送些彩禮給舅家,以示謝恩。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舅權至上的婚俗已被消除,男女自由戀愛擇偶,不受父母干涉。布努瑤對生育和培養(yǎng)孩子形成一套獨特的方式——嫁女不落夫家,分娩到山野巖洞去。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前,出嫁了的女兒還依然住在娘家,逢年過節(jié)時由家婆將兒媳婦接回去,節(jié)慶過后兒媳婦又回到娘家居住;在播種玉米、收割玉米等生產(chǎn)勞作急需人力的農(nóng)忙時節(jié),女婿會到丈母娘家?guī)凸げ⑴c妻子合房,控制著夫妻生活的放縱,同時也在促成夫妻生活的達成,將兩性關系限定在張弛有度的狀態(tài),從而達到提高生育質量的目的。這也許也跟布努瑤先民的思維信仰“萬物有靈”有關。在原始的觀念中,萬物與人一樣都是兩性交合的結果,為了提高自身的繁衍能力,往往會借助動植物的繁衍力。比如播種玉米、收割玉米的農(nóng)忙時節(jié),以性促成農(nóng)作物的生長,以農(nóng)作物的成熟促進孕育的產(chǎn)生。到女方受孕快生小孩的時候,娘家便設席供奉密洛陀和家神,請來歌手高唱歡送女兒的《送女歌》,然后由女婿閉著眼睛剪斷攔門的紅白青三線,帶上生產(chǎn)工具和生活的必需品,帶著媳婦跨過一盆清水和一盞燈,從后門出去,到野外山洞去住。等小孩接受大自然的考驗,經(jīng)歷風雨寒霜滿120天以后,家公家婆才去接媳婦和孫子回家。回家的那一天,家中需在正門前祭拜密洛陀和家神,然后請歌手唱《迎孫歌》,由歌手遞著孩子跨越家門中的一個竹制的蒸籠,家公家婆從另一端接過孩子進家,以示消災脫難、脫胎換骨、一生平安、長命百歲。[6]從這一番對歷史上的波折經(jīng)歷的描述,我們不難看出布努瑤人的先輩從呱呱墜地開始,就已經(jīng)拉開了“與天斗、與地搏”的序幕,也許這就是“九分石頭一分土”的莽莽群山里,面對“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地方”的極為惡劣的環(huán)境,布努瑤的孩子就必須經(jīng)受住這種風霜雨雪的殘酷洗禮,經(jīng)受住大自然的各種考驗,也只有那些在新生兒時期就經(jīng)受得住這種殘酷洗禮的人,才能夠通過特殊環(huán)境對人潛在能量的各種測試和挑戰(zhàn),他們才能在未來的日子中健康、快樂、茁壯成長,肩負起布努瑤這個苦難群體的歷史重任。
布努瑤散布于千山萬弄之中,三五家一屯,十幾戶一村,從前七百弄布努瑤出入山外,都要依靠“人走多了也變成了路”的羊腸小道,“上山”“下山”曾是這里瑤家人的一件苦差事,“晴天上山一身汗,雨天下山一身泥”。 布努瑤下地勞作、日常生活出門全憑步行,運輸用肩挑背扛,機動車、畜力拖車無法在當?shù)厥褂茫煌O為閉塞和不便。干旱時節(jié),村屯缺水,需要往十幾、二十幾里以外的地方挑水,來回一趟要走二、三個小時。1998~2007年,村級公路建設大會戰(zhàn)和大石山區(qū)基礎設施建設大會戰(zhàn),使大石山區(qū)布努瑤行路難的問題得到極大的改善,目前已經(jīng)實現(xiàn)村村通公路的目標。雖然如今七百弄的布努瑤婦女已經(jīng)改變了在巖洞生孩子的舊俗,但在交通條件已經(jīng)大為改善的今天,她們還是不太愿意去醫(yī)院生產(chǎn),依然選擇在家里分娩。布努瑤婦女說,除非是發(fā)生難產(chǎn),要不大部分人還是不習慣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生產(chǎn),連產(chǎn)檢都不去,一般都選擇在家生產(chǎn),好處置自己的胎盤,如果是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生產(chǎn),胎盤只能留在那里了。筆者結識了兩個堂妯娌,雖然兩人都是80后,但是所生的16個孩子,都是在自己家里生產(chǎn)。關于胎盤的處理,并不是像其他少數(shù)民族一樣采取填埋的方式,而是不用曬干,直接將新鮮的人體胎盤放進竹筒里,然后敷上米和山上的樹葉堵住竹筒的口子,一般放在正屋的房梁上,不讓孩子碰觸到,任何人都不能拿走,否則孩子難以長壽。家里有幾個孩子,就把裝他們的胎盤的竹筒并列排放,麼公藍玉林家中就有10個這樣的竹筒。布努瑤人的神龕都是以一節(jié)竹筒做成,甚至把竹子當做是密洛陀的化身。竹子年年生長竹筍,代表著生生不息,子嗣延綿。布努瑤建房用竹墻,契合當?shù)厣綆n疊嶂、濕氣重的生存環(huán)境,可調節(jié)空氣、改善濕度,竹子中空柔韌,吸收力強,可以過濾一些空氣中的有害物質,吸收多余的濕氣,促進人體微循環(huán)的順暢,使人健康少生病。所以使用竹節(jié)來放置胎盤是一種就地取材的好辦法,竹筒通風透氣能夠防止胎盤腐爛,作為一種象征或隱喻,把胎盤供奉起來,其實也是對女性在布努瑤家庭中的重要地位的一種彰顯和歌頌。胎盤作為母子間交換物質的過渡性器官,胎兒在子宮中發(fā)育,依靠胎盤從母體取得營養(yǎng),而雙方保持相當?shù)莫毩⑿浴2寂幦藳]有將胎盤填埋,也許就是想保存母子之間相互依存又相對獨立的這種狀態(tài),胎盤固然也展現(xiàn)著布努瑤觀念中強烈的女性生殖崇拜,但更多的是象征著密洛陀母親對子女們的各種關愛與庇佑呵護,隱喻著布努瑤女性在家庭的構建和繁衍延續(xù)種群以及培養(yǎng)教育后代的舉足輕重的作用,這可以留待后面展開分析。
七百弄布努瑤認為,人魂魄在陰間,要到陽間來投胎,必須要過河,但沒有橋就不能過河,所以剛結婚的人要舉行架橋宗教儀式。舉行架橋儀式的祭品是一頭小豬或一只羊,還需要準備雞和雞蛋等。據(jù)說,那條神河有一只神狗,所以舉行架橋儀式還要斬一只狗,表示把那只神狗給斬頭了。請麼公舉行架橋儀式結束后,表示陰魂可以過河來投胎了。女人懷孕3~5個月時,請麼公來唱《密洛陀古歌》,麼公用黑線綁住孕婦的手,保佑胎兒在母體內(nèi)健康發(fā)育。婦女忌跨越青竹子和牛馬繩索,恐生育難產(chǎn),嫁出去的女兒不能夫婦在娘家同房,也不能在娘家生孩子。女人生產(chǎn)3天至1個月,請麼公來唱《密洛陀古歌》,麼公用黑線綁住產(chǎn)婦的左胳膊,再用黑線綁住新生兒的左手。安花宗教儀式是在小孩出生滿月后舉行,就是把花戀女神的神位安放到小孩出生房間里的一種宗教儀式。據(jù)說,古時候密洛陀用蜜蜂仔來造人類,但小人類們不會吃密洛陀煮的飯菜,密洛陀著急得束手無策,恰好巫神耕杲來報,說在河邊發(fā)現(xiàn)洗衣女神花戀的乳房溢流出乳汁,密洛陀喜出望外,立即命九大武神砍竹子扎成竹轎子,去把花戀女神抬回來給小人類們喂奶,于是花戀女神成了幼年人類的奶娘。很多布努瑤人說,花戀女神是密洛陀請來的,是和密洛陀這位人類共同的媽媽一起照看孩子,所以也把密洛陀當成是保佑孩子成長的神靈,布努瑤人請來雙神為新生兒加持。密洛陀的神位放在正屋,而花戀女神的神位則放在小孩出生的房間里,讓這位神靈常伴小孩,和密洛陀一起保佑小孩健康成長。安花的籌備工作由母親的娘家人進行,把用紅紙剪成的花絞在數(shù)片竹片上成為花串,再取數(shù)根竹尾伸向東方的竹枝,將花串系在竹枝上成為花條,再用竹衣包好扎緊,連同煮熟的雞和雞蛋送到女兒家,請麼公將花戀女神的神位安在小孩睡覺的床頭下。女子懷孕后可以去別人家串門,但坐月子時不能去,滿月三天后才能去別人家,而布努瑤婦女的月子一般是坐42天,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一個月”。 嬰兒出生滿一個月,家里人會請麼公來燒香,用酒來給密洛陀洗臉,讓密洛陀看清楚新生兒的臉,祈求密洛陀保佑孩子平安。產(chǎn)婦在坐月子期間,不能靠近供奉密洛陀的香爐,產(chǎn)婦的衣物也不可以靠近密洛陀擺放,出了月子才可以。
瑪麗·道格拉斯就曾強調過身體作為承載社會意義的象征系統(tǒng)的重要性,即“身體是一個模式,它可以代表任何有限的系統(tǒng)。它的邊界可以代表任何有威脅和不牢靠的邊界。身體是個復雜的結構。它的不同部分的功能及其相互聯(lián)系 ,為其他復雜的系統(tǒng)提供了象征的源泉。如果我們不是將身體看作社會的象征 ,看作微縮地再現(xiàn)于人體的社會結構所面臨的力量與危險 ,我們也就難以解釋排泄物、母乳、流涎等的儀式?!保?]51象征人類學習慣于將人的身體或是人體的某一部分當成是一種可以從文化角度加以描繪和闡述的自然物或現(xiàn)象 ,抑或是當成具有社會代表性的某一具體的象征性體系。由于女性自身特殊的身體構造,她與男性最大的生理區(qū)別就在于最能展現(xiàn)女性特征的乳房和陰道,二者往往被視為女性的代碼。從象征人類學的角度來看 ,女性的乳房和陰道不單純是女性身體的顯著標志 ,而是女性在整個身體部位的象征人類學研究人類文化發(fā)展史上最具鮮明特點的象征符號,它們與女性在人類社會不同歷史時期、不同文化背景下所處的特殊位置、發(fā)揮的重要作用以及人們對其產(chǎn)生的種種觀念意識和心理狀態(tài)都有著密切的關系,是人類文化在女性身體上的折射反映。[8]布努瑤人則認為,布努瑤妹仔可以同時和五六個甚至更多的男青年談戀愛。妹仔談戀愛的對象越多,就說明女方聰明漂亮魅力非凡,而且伶俐能干,父母也以此為榮。為了得到女方的歡心,幾位男青年往往爭相去女方家?guī)椭鷦趧?,到場的男青年們并不感到痛心失望受辱,反倒無比光榮,覺得自己眼光好,相中的戀愛對象很優(yōu)秀。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戀愛女方選擇其中一個為自己的結婚對象,其他的幾個不但沒有反目成仇,反而要分別買一些貴重的禮物送給他們,表示夫妻不成朋友在,真誠祝福他們幸福美滿。布努瑤對胎盤的處理固然映射出強烈的女性生殖崇拜,女性的胎盤與子宮相連,比擬著《密洛陀古歌》中密洛陀用以培育人類的“容器”,是子宮的象征與代碼,是女性生殖繁衍力量的象征與隱喻,從象征人類學的角度來看,女性的子宮因其本身具有生育的功能而被眾多社會中的人們視為人類生殖繁衍的搖籃或生命的源泉,所以布努瑤人對胎盤的處理在一定程度上與其他民族的生殖崇拜現(xiàn)象有異曲同工之效。但是按照現(xiàn)代人的理解,孩子呱呱墜地之后,胎盤就完成了自己特殊的使命,喪失了孕育和保護的功能,胎盤的作用就此完結,但是布努瑤人將其放入竹筒中收藏起來,且放于主屋的橫梁之上,從文化的意義解讀,無疑是期待其繼續(xù)護佑孩子健康茁壯地成長,就像胎兒還在母體時,胎盤繼續(xù)發(fā)揮供給其養(yǎng)分以及還為其屏蔽和過濾掉各種毒素侵擾的功能,這樣放入竹筒里的“胎盤”就具備了更多的社會意義,不僅僅是女性生殖功能的體現(xiàn),更多的是隱喻著女性的性愛、婚姻和家庭,既與女性的生理屬性有關,又與女性的社會屬性緊密關聯(lián),因此胎盤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布努瑤同胞在人生道路上經(jīng)歷的悲歡離合和兇吉禍福的歷史見證。在布努瑤的象征體系中,胎盤還與創(chuàng)造和哺育人類的密洛陀女神關聯(lián)在一起,胎盤也是密洛陀女神的代碼,在無私的密洛陀女神的懷抱中,布努瑤人能夠深切感受到來自人類母親的溫暖,從誕生、成長、成熟、死亡,就像胎兒在母親的胎盤中無不感應到來自于密洛陀女神的各種庇佑,最后歸于塵土時又回歸到密洛陀母親的身邊;胎盤也象征著一個普通的母親對自己孩子毫無保留的愛和竭盡所能的保護,以及布努瑤子女對母親生養(yǎng)恩情的一種敬仰??v觀中國少數(shù)民族感生神話中,無論是神還是普通人,女性的形象往往都是和生殖聯(lián)系在一起的,謳歌與贊美女神衍生萬物的功能,無限地強調和放大女性繁衍后代這一生殖作用,反而弱化和漠視了女性的社會功能,這種顯性歧視都將女性框定在唯生殖性的框架內(nèi)。雖然布努瑤婦女生育孩子也較多,也被外界垢病其為陳舊的“多子多福”的生育觀念,但筆者認為這是具體生存環(huán)境下的一種策略性選擇。布努瑤女性在家庭和社會中的作用是被肯定和贊美的,在生殖方面的自然優(yōu)勢就沒有被無限地夸大,而更多地是強調她們在維系家庭的構建和對孩子的撫養(yǎng)與教導上。布努瑤人長期生活在深山老林,交通不便,耕地難尋,飲用水不足,在外人的眼里,那是“窮山惡水”,但在布努瑤心中,卻是“世外桃源”,因為這里像安全溫暖的胎盤一樣,仿若一直躺在密洛陀母親造人的“容器”中,將山外世界的紛擾降到最低。
《密洛陀古歌》作為一部民間文學作品,能夠流傳至今靠的是歷代麼公的傳承、創(chuàng)作與吟唱。麼公的每一次吟唱,并不是按照固定文本去宣讀、朗誦,也不是僅憑記憶將詩文背出,而是在傳統(tǒng)詩歌內(nèi)容程式的基礎上,憑借自身的知識結構、藝術天份,將民間文學的因子融入到吟唱中去,是對《密洛陀古歌》進行再創(chuàng)作。在七百弄布努瑤關于背帶的故事,筆者聽到了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版本。七百弄的布努瑤婦女對背帶非常重視,相傳布努瑤先民被官兵追殺,大家一起外逃,已經(jīng)逃到了大河邊,一部分人已經(jīng)上船了,但密洛陀母親發(fā)現(xiàn)自己背孩子的背帶遺落在了家中,要折回去拿,大家都勸阻她路途多兇險不要再回去了,但密洛陀母親認為女人是要呵護小孩的,是需要背帶背住孩子的,所以她還是執(zhí)意一個人回去拿背帶。她的背帶被壓在家中舂火麻用的石臼下,她使勁地反復地推開石臼,但沒有力氣彎下腰去扯出背帶,正在這時官兵來了,就把她殺死了。她在臨終前說,女人一定要愛護背帶,保管好自己的背帶。因此布努瑤婦女非常重視背帶,生完孩子以后就把背帶保管好,自己的女兒或兒媳生孩子了,要么把之前保管的背帶贈與她,要么就是重新買一條更好的背帶。七百弄人說,“布努瑤人從小就是在密洛陀母親的背帶中長大,謹聽密洛陀的諄諄教誨,緊緊跟隨著密洛陀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踐行著密洛陀教導的各種做人的道理,死后回歸祖宗之地,重回密洛陀的懷抱。”在這個故事里,密洛陀死亡的原因與搶救自己的背帶有關,這與筆者目力所及的參考資料相去甚遠,很多資料顯示密洛陀是病故的,為何在七百弄這里卻說密洛陀是被官兵殺害的?甚至還有將別的故事移植和嫁接的可能,這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論題,值得以后再研究。但既然七百弄布努瑤認為密洛陀之死與背帶直接關聯(lián),那就說明背帶在其精神世界中有特殊的象征和隱喻。
在七百弄每個人出生一個月零三天以后,就要通知媽媽的娘家人過來,并帶來一個“做鬼”厲害一些的麼公,攜帶一頭小豬和幾只雞,麼公要告訴雙方家里已經(jīng)去世的人,告訴他們家里新添了一名成員,用這頭豬去抵命,讓家中的鬼魂同意,保佑孩子健康長大成人和成就一番事業(yè)。同時要叫一個德高望重的前輩用背帶背著這個孩子出門去勞作,背帶里面也要放上一些勞作需要的工具,一般是背出門大約20-30米處的一塊空地上假裝勞作,麼公交代完鬼魂們一些事情后,前輩就背著孩子回來。布努瑤祖祖輩輩都生活在深山老林,生怕孩子長大以后出去干活碰到一些兇猛的野獸,背孩子的背帶后面會掛著用木頭做成的5把假刀,4把假刀分別頂向東南西北4個方向,剩下的這把給孩子用,麼公把4把假刀扎在地上的4個方向,然后背孩子的長輩會一邊走一邊說,某某長大后會有才有智,勤儉持家,待人忠誠,尊老愛幼等等。等孩子要進家門前,家里人會準備一盆水和一根燃火的棍子,讓背孩子的前輩和孩子一起跨水跨火而過,這表示人鬼要分離了,鬼怕水和火,就不敢跟著人進家了。孩子回到家后,母親會把他接過來抱在懷里,開始喂他人生中第一口飯。在此之前,孩子都是喝母乳,誰也不能亂喂飯給他吃,如若沒征得家中鬼魂們的同意就胡亂給孩子喂飯,他們會責怪孩子,有可能會讓這個孩子死掉。并且沒有做“出門”和“回門”儀式前,孩子只能一直呆在家里,亂出門會引發(fā)鬼魂怪罪?,F(xiàn)在很多布努瑤在外面打工,沒有條件在孩子滿一個月零三天時做這些儀式,就簡化為上香禱告了。藍志柏說,他的大女兒藍嘉玲、二女兒藍嘉鑫以及三兒子藍博宇出生后滿一個月零三天時,都做過這個儀式,但他交代那個背孩子的前輩,出門以后就不要帶生產(chǎn)勞作的工具了,他給準備了筆、筆記本、車鑰匙等物件。因為他希望孩子長大以后要么從政,要么經(jīng)商,就不要像祖輩那樣辛苦地勞作了,希望他們受到更好的教育,幫助更多的布努瑤同胞改善生活條件。
布努瑤“入山唯恐不深,入林唯恐不密”,惡劣的條件艱苦的生活不但沒有磨滅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反而造就了其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在《密洛陀古歌》中,密洛陀造人這一環(huán)節(jié)并非輕描淡寫,而是用濃重的筆墨深描了女神為尋找造人的材料和方法如何絞盡腦汁和竭盡全力,如何夜以繼日、不眠不休地守護孕育孩子的容器,孩子出生以后又是怎樣精心撫育其成長,孩子長大成人又教育孩子如何結婚成家以及開創(chuàng)事業(yè)等這一系列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內(nèi)容。實際上《密洛陀古歌》描繪了母親一生能為孩子所做的一切事情,塑造了一個偉大母親的形象。背帶就像臍帶一樣,連接著胎兒和母體,持續(xù)不斷地供給胎兒長大的養(yǎng)分。背帶是密洛陀母親積淀下來的厚重的人生道理,代表著密洛陀母親對子孫后代的殷切希望,是布努瑤人對密洛陀母親表達感恩和忠心的紐帶,象征布努瑤族群生生不息的繁衍與延綿,見證和隱喻著布努瑤人由艱辛走向幸福。背帶寓意著布努瑤人沿著密洛陀母親鋪設的道路,緊跟著先輩們的步伐披荊斬棘、砥礪前行,父傳子,子傳孫,世代相繼、種群延綿。布努瑤孩子在父母的呵護中長大,他們勤勞能干、尊老愛幼、家人鄰里團結和睦,嚴格踐行著密洛陀母親教誨給他們的各種人生道理。如若有人違逆父母或虐待老人,除了會搬出“雷公劈人”的故事外,母親會把一直珍藏的背帶拿出來,這一承載著父母恩情的老物件會直抵人的良知深處,促使著浪子迷途知返、痛改前非。
“物化理論假設文化通過社會化過程逐漸使女性接納注視者對于她們身體自我的看法,并把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內(nèi)化為自己對自身的評價,而這樣建立起來的自我評價某種程度上可能會形成一種偏見?!保?]161布努瑤女性沒有完全被視為生育英雄的載體,被徹底推向邊緣化的境地,被冠以弱勢身份。母親形象因其生殖功能而偉大,也因其生殖功能而被視為生育機器。女性的受尊崇和被神化是一種反向歧視,它使女性被禁錮在“生育”這樣一個圈子里,越陷越深,難以抽離和突破,即使女性在文化創(chuàng)造力上,擁有與男性等同的力量。但布努瑤關于密洛陀的神話在某種程度上折射出了當時女性主體化的存在狀態(tài)。西滿屯的故事告訴我們,女性身體的主要功能是生殖,但女性在精神上并不是皈依于男性的。女性在生物學意義上的生殖功能被強化,從自然存在的角度承認了她的存在。布努瑤的這些傳說和神話,反映和強調著人類文明進程中的所有文化創(chuàng)造都有女性的參與,凸顯著女性的主體意識以及其社會存在價值和精神存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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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PLACENTA·STRAPS·SURVIVALMETAPHOR:PART ⅡCULTURAL STUDIES OF THE BUNU YAO'S BELIEF INQIBAILONG
Luo Liuning
This paper is based on the field work in Qibailong,interpreting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the materials such as story、 placenta、straps during breeding kids of the Bunu Yao .It reflects and emphasizes that women have participated in all the civilization of human being cultural creation,highlighting the female subject consciousness and Social existence value and Spiritual existence value.
the Bunu Yao;placenta;straps;metaphor;Miluotuo
黃潤柏﹞
【作 者】羅柳寧,廣西民族問題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南寧,530028
C958【文獻識別碼】A
1004-454X(2017)06-0107-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