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林
在吉普林眼里,英國殖民者堪稱救世主,他們?yōu)榱藥椭《犬數(shù)鼐用駭[脫落后狀況任勞任怨、甘愿犧牲,但這與歷史事實完全相悖。
19世紀至20世紀英國作家約瑟夫·吉普林,是眾所周知的“短篇小說藝術創(chuàng)新之人”。作為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英國作家,吉普林作品的文學性和復雜性有目共睹。但未必有目共睹的是,出生在大英帝國殖民地印度的他,帝國主義意識深厚,堪稱通過語言建構(gòu)帝國形象,為大英帝國殖民政策合法性進行辯護的“帝國詩人”。
吉普林的帝國主義意識直接聯(lián)系著泛濫于他生活在其間的維多利亞時代的帝國榮譽與優(yōu)越感。首先完成工業(yè)革命的英國在19世紀后半期成為了世界第一強國,隨之各種關乎帝國和殖民合法性的言論不絕于耳。
比如,約翰·羅斯金在其牛津大學教授就職演說中絲毫不加掩飾地呼吁:“命運之神已經(jīng)降臨,這是一個民族所能接受或者拒絕的最崇高的命運……的確,一條普照仁慈和光榮的坦途已在我們的面前展現(xiàn),這是任何羸弱可憐的靈魂所從來不曾被賜予的。然而,事情就是這樣,對于我們來說就是這樣:‘不統(tǒng)治,毋寧死。”
在這樣的一種社會情勢之下,吉普林不但順理成章地被傳染了帝國主義思想,而且理直氣壯地在其文學創(chuàng)作中闡釋了大英帝國價值觀的諸多面向,一個例證是他對殖民地及其本土居民的刻意丑化與蔑視。
為了達到建立起英國作為宗主國的支配地位,遮蔽英國殖民者對殖民地本土居民的掠奪、剝削的旨歸,吉普林一方面往往把西印度群島居民描述為邪惡、墮落和不思進取,歧視和丑化甚至妖魔化殖民地本土居民;另一方面則不吝溢美之詞,把深入世界各地從事殖民活動的英國人描寫為阿諾德意義上的文化使者。
在吉普林眼里,英國殖民者堪稱救世主,他們?yōu)榱藥椭《犬數(shù)鼐用駭[脫落后狀況任勞任怨、甘愿犧牲。但這與歷史事實完全相悖,一如一位孟加拉地方長官的備忘錄所指出的:“他們強行從農(nóng)民和商人手中拿走農(nóng)產(chǎn)品和商品,卻只付商品價值的四分之一;他們通過暴力壓迫手段讓農(nóng)民等在購買只值一盧比的商品時支付五盧比的價格?!?/p>
其次,吉普林雖然用心良苦地把英國殖民者描述為文明的使者,但因為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和民族優(yōu)越感,吉普林否認西方與東方具有民族與文化融合的可能,就像他在短篇小說《蒼茫之外》開篇處告訴讀者的那樣:“無論發(fā)生什么,人們都不應該背離他們自己的社會等級、種族和教養(yǎng),讓白人與白人做伴,黑人與黑人為伍?!?/p>
當然,作為文學大師的吉普林更多地是以隱喻的方式闡釋其帝國主義觀點,集中見諸其力作,動物故事《叢林集》和《叢林續(xù)集》?!秴擦旨分v述的是被父母遺棄的狼孩莫格利如何在公狼阿克拉、巴魯?shù)膸椭?,最終成為森林統(tǒng)治者的故事。其中令人印象至深的一處描寫面對日漸衰老的救命恩人,阿克拉質(zhì)疑其身份是狼還是人的時候,莫格利揮刀砍向了阿克拉;當其他野獸因此出面干預,莫格利憤怒地咆哮,“難道我必須給出我想做所有事情的理由嗎?”
有批評家指出,此間的吉普林并沒有把莫格利試圖殺死阿克拉的行為視為忘恩負義之舉,而是流露出了他對莫格利表現(xiàn)出來的力量和權威的激賞和認同,正如他借折服于莫格利的力量和機智的巴格拉所言:“叢林的主人,在我體力日漸衰落之時,請代表我,代表巴魯,代表我們大家發(fā)言!在你面前我們是乳臭未干的幼崽,是踩在腳下的斷枝,是失去母親保護的幼鹿!”
不難發(fā)現(xiàn),吉普林意在告訴我們,在他所創(chuàng)造的叢林世界里,力量是決定個體地位與存亡的唯一要素,也是叢林皆以存在和運行的根本法則?!皼]有哪位暴君比暴民更殘忍,沒有哪位君主比暴民更無用”。從隱喻的意義上講,殖民者對印度等殖民地的統(tǒng)治是與小說所暗示的權力框架相契合的——既然“東方人不能處理他們自己的事務”,白人天生就該統(tǒng)治這些民族。這樣一來,吉普林便把“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引入到了大英帝國與殖民地之間關系的闡釋之中,從而證明了大英帝國統(tǒng)治與剝削殖民地的合法性。
盡管吉普林貴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也曾有過放棄被授予爵士爵位和桂冠詩人的“壯舉”,他依然難逃“帝國詩人”的詬病。
(作者為社科院外文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