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剛
呼蘭喲呼蘭
劉 剛
我的呼蘭情結,當然始于《呼蘭河傳》。一個酷熱的午后,我遙想起書里一片蒼茫的北國,登時決定,一路向北!一晝夜的旅程,我頭一回感受到南北地理環(huán)境的漸變,也想象出當年蕭紅一路南下的艱辛。
中午從哈爾濱市里坐公交往呼蘭去,房子像下樓梯一樣一路矮下去,矮到一株玉米的高度。正當我覺得大片玉米地會無盡延伸下去,車一顛,駛上一座橋,橋下是河,河的北岸三兩婦人洗衣洗菜,南岸有老頭釣魚。我有一種預感,直到橋北端的“呼蘭河大橋”幾個字一閃而過,驗證了:這就是呼蘭河!河水確是書中寫的那樣沉靜,河畔的小城,還是蕭紅筆下的那個么?
行走在呼蘭小城,我仿佛一個披著隱身衣的異鄉(xiāng)人,這雙異鄉(xiāng)人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小販熱情招呼顧客,卻是一口價,買家也不還,看到的是街上行人拎一條大頭魚,臉上安居樂業(yè)的富足神情。呼蘭人似乎特著家,走在街上老聽見年輕小伙兒打電話:“媽,讓二大爺上家吃唄,整倆菜再拍一黃瓜?!币苍S正因這份緊密的親屬關系,剛過八點,多半商鋪已偃旗息鼓,零散幾個路人隱在夜色里。呼蘭沒有夜生活,業(yè)余生活卻是豐富。別的不說,每天傍晚廣場大秧歌夠扭上幾個鐘點,直到沉沉夜色給這出大戲拉上帷幕。雖然分幾個方陣,但用的扇子綢布都是粉的綠的,在高處一望,像是大風席卷荷花池。
我住的地兒除了能看見大秧歌,走兩步就到了蕭紅故居。背上本《呼蘭河傳》,我邁進了蕭家大院。正如書中所寫,這是戶典型的北方院落。正房炕沿上,冬天取暖的盆里,作燃料的玉米棒雖是焦黑,說的卻是一段溫馨的歲月;馮歪嘴子的粉房還在,粉漏子紋絲不動的,還那樣吊著,窟窿眼兒里漏下的也是歲月;祖父的菜園還在,向日葵還那樣挺拔著,巧的是,那天正好有幾只白蝴蝶繞著祖父和孫女的銅像飛。雕塑是靜止的歲月,后花園里的時光是不復返了,蝴蝶卻是要從這一春飛進下一春的,白翅膀撲閃的也是歲月。蕭紅憂郁沉靜的目光看穿了這歲月,卻也終在這歲月里淌著了。
在呼蘭的三天,我常常忘記時間,白天實在太長了。住的又是酒店高層,走廊盡頭一間朝南的房子。坐在窗前,守著日頭,一晃神兒就不知該吃午飯了還是晚飯。我又總能記起時間,一看見早晨往市里上班去和傍晚從市里回來的一撥人,一看見到點兒就開張的廣場大秧歌,我就體味到一種扎扎實實的生活,它讓時間推著走,又推著呼蘭人走。
呼蘭的歲月就像呼蘭河一樣靜默地淌著,不知迎來送往了多少只船,多少代人,多少像我一樣的朝圣者。朝圣這天,風輕云淡。河口濕地公園來了很多人,不是朝圣的,他們穿個泳裝,一個挨一個擠滿一列小火車,奔水上樂園去的。所有人張著嘴說話,皮膚在陽光下锃亮,活像一車拉去農貿市場的鮮魚。除了水上樂園,公園其他部分簡直被我包了。一個人走在長長的木板橋上,前邊不見人,回頭不見人,真有點朝圣的意思。只有藍蜻蜓立在欄桿上,還有南方從未見過的燕兒,陽光下背也是藍的,貼水掠過,像是隱到水里去了。走一段就有一個驛站,累了,就進去歇會兒。我有一特點,眼只要盯著有波浪的水面,就會覺得連著腳下的平臺在移動,產生一種向后退的錯覺??恐?,望著河水,平靜的水面讓風吹著,鱗光閃閃,灘上的蘆葦被風撩撥得上搖下擺。錯覺又來了。閉上眼,真像要倒退進歲月里去了。冥想中,沉靜的呼蘭河仿佛給了我這朝圣者靈感,一個一直不明白的問題想通了。我一向說不清是該讀萬卷書還是行萬里路。此刻我曉得了:先行一點路積累最初的感性經驗,再讀萬卷書上升到理性認識,再帶著理性認識行萬里路去獲取新的感性經驗。感謝這片黑土地,讓我見識到生活的廣度,也拓寬了我思維的廣度。
睜開眼,一根魚鰭劃開水面,脊背鍍上一道金光。我想起將近一百年前,那時的蕭紅還很小吧,小眼睛得有陽光下的魚鱗片那么亮,明亮的眼睛映著明亮的河面,河面上劃來一支船隊,船工呼著千百年不變的號子,呼啦——嘿——喲——呼啦嘿……呼蘭喲,呼蘭!
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14級漢語言文學二班 33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