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時間隧道中的西域與大地神性
■燎原
2016年5月至9月,作家紅柯短篇小說集《奔馬》、中篇小說集《復活的瑪納斯》、中短篇小說集《狼嗥》,散文集《絢爛與寧靜》集體出征,如同曠野長風呼嘯而來。
1996年是紅柯的一個重要時間節(jié)點,這一年第九期《人民文學》刊發(fā)了他的短篇小說《奔馬》,這是從1983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后十三年以來,他終于在《人民文學》上的亮相。隨之,李敬澤為之書寫了《飛翔的紅柯》,兩年后,崔道怡又寫出了評論《飛奔的黑馬》,紅柯的一系列中短篇,由此席卷大江南北的各種文學期刊。從2000年開始,這匹黑馬一路嘶鳴,以《西去的騎手》《生命樹》《喀拉布風暴》《少女薩吾爾登》等十二部長篇及十部中短篇小說集800多萬字構筑起“天山——關中絲路”系列文學世界。2016年5月至9月,其短篇小說集《奔馬》、中篇小說集《復活的瑪納斯》、中短篇小說集《狼嗥》,散文集《絢爛與寧靜》集體出征,如同曠野長風呼嘯而來。
縱觀紅柯的寫作,頗似源自一個冒險的想象。當年這位年輕的陜西子弟,恍若被其漢唐時代的先輩張騫等人附體,只身前往新疆。隨后構成了這樣一個事實:他用十年的時間生活在新疆,繼而在由此往后的三十年間,讀者在聽一位陜西作家講述新疆。
一位寫作者非要前往新疆,才能成就自己的寫作?答案肯定不是。那么他要去那里尋找什么?海明威在《乞力馬扎羅之雪》的開頭有這樣一段描述:常年積雪的乞力馬扎羅山頂,有一座被稱作上帝廟殿的西高峰,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風干凍僵的豹子?!北拥竭@樣高寒的地方來尋找什么,沒有人作過解釋。
這顯然是一只形而上的,執(zhí)意要親近神意的豹子。
西域,既是一個讓人心旌搖曳的大時空,更曾以一條馬蹄開花的大道,與關陜之地相貫通。在我的家鄉(xiāng)關中禮泉,唐王李世民陵園前那一舉世聞名的昭陵六駿碑刻,那些混合著異族語言命名的什伐赤、特勒驃、颯露紫們,多年后時常在我眼前還原為夭矯的大宛天馬,在關中平原至西域蔥嶺的大道上往復馳騁。先后行走在那條道路上的,則是漢唐時代的陜西人張騫,以及班固、班超……這似乎可以說明,從1950年的柳青以來,以書寫黃土農(nóng)耕文明而著稱的陜西作家群,為何會突然游離出紅柯這樣一個另類。但接下來的問題是,在眾多的陜西作家中,又為何僅僅是紅柯?那是緣之于他“鐵馬秋風大散關”的家鄉(xiāng)寶雞,就位于那條大道的要津,還是緣之于其血液中強大神秘的文化直覺?多年之后,他在一篇文章中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在盛唐時代,人們以投身邊塞為榮。拋開世俗的功名色彩,從唐人的心理意識中,我們可以感覺到:“中原大地無法容納他們強悍的生命力,人們下意識地向往異域……唐人是率直的,沒有宋朝人的理性眼光,他們憑直覺行事,往往比理性思維更有效”。這段話中強調了三個意思:強悍的生命力是一種卓越的生命品質;強悍的生命必然要求廣闊的行動空間;直覺性思維比理性思維更有效。前兩層意思,似乎正是他當年孤身西行的潛在緣由;而這三層意思疊加在一起,既是表達他自己的感悟,又更像是在說另外一個人——讓人很難想到的是,作為小說家的紅柯,心中所伏藏的偶像卻是李白!一個起源于西域,仗劍游走天下的獨立人格標本;一位用直覺性思維,創(chuàng)造了語言奇跡的曠世天才。他對這位偶像的解讀是如此透徹: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并非他孜孜以求的仕途,上天給他的大任是讓他給漢字以魔力。
那么,紅柯在異域尋找到了什么呢?從題材上看,他的小說世界主要由新疆的當代邊地生活所構成,但其內(nèi)核中卻伏藏著一個時間隧道中的西域。西域給了他中原農(nóng)耕文化之外的三重觀念:大地敬畏,萬物有靈,生命血性?;诋敶鐣幌喾吹寞偪竦淖匀毁Y源掠奪,貪婪的財神崇拜,普遍的人格萎縮,其小說世界中的這三大元素,才在他“給漢字以魔力”的講述中,直擊讀者的心竅。尤其讓人驚異的是,這一世界的男人們無論保持著怎樣的血性與強悍,甚至以與狼單挑的形式來復仇,但最終無不歸服于萬物有靈的大地神性之中。
接下來,我該就此打住,讀他富于神魅的文字無疑更為提神。